故老相傳,藏慕峰乃是日月精華所鍾,天地靈秀所毓的神奇之處,內藏一氣化三清,外呈兩儀生八卦,以天地四維為基,引陰陽五行為體,四時神光普照,晝夜仙雲彌漫,縱是神佛仙魔到此也要跌足長歎,若是鬼怪妖精闖入便會有來無還。據說,三百年前的明末清初之時,藏慕峰曾來了十萬大軍,領兵的乃是隨努爾哈赤南征北戰橫掃四方的穆沙龍將軍。這十萬大軍在此不過三十天,便一夜之間如同天收地藏了一般,沒有留下一兵一卒,全軍消失得了無痕跡。此事傳揚開來,此處便成了人人聞風喪膽,天上地下至為詭譎恐怖之地。
蛛娃久在西域,從未曾聽聞過此處的傳說,不曉得其中的神秘和厲害,凝嫣郡主生長在塞上漠北,從小便聽說過這座已然成為不祥之所的藏慕峰,聽寒梟說道自己已經誤打誤撞深入到藏慕峰,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雖然身在篝火邊卻周身寒戰不已。寒梟輕輕興起一歎,緩緩地坐下來,就坐在篝火龍蛇翻卷的下風口,臉上帶著不易捕捉的惆悵。這風華正茂雄姿英發的一代俊彥為何也會有不經意的惆悵?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寒梟此時的心境,或許大抵如此。
冬夜苦長,漫漫似無盡頭。蛛娃和凝嫣郡主都坐在寒梟的對麵處,他們之間隔著熊熊衝天的篝火,彼此能夠看得清臉上的神情,卻很難看得到彼此心中的念頭。很久,就隻聽得到呼呼嘯嘯的風聲,聽得到窸窸窣窣的密林拂動聲,聽得到恍恍瑟瑟的篝火燃燒聲,甚至還能夠聽得到他們三人的呼吸和心跳聲。他們沉默著,沉默在此時有些令人窒息,讓人覺得壓抑。蛛娃終究老於世故,習於風情,緩緩地開口道:“寒大哥,今夜雖然艱險備至,苦寒難當,然而能與寒大哥休戚與共,甘苦共之,蛛兒即便是走不出這裏,也覺得心甘了。”寒梟似乎未聽到她所說的話,依舊出神地注視著在他眼前肆意狂縱的火影。蛛娃見他沒有回應,卻毫不氣餒,凝然地望著火影縱橫中巋然而坐猶若勁峰的寒梟,道:“今夜,蛛兒這條命是寒大哥從狼群中撿回來的,從今以後,蛛兒便把這條賤命交給寒大哥了,為奴為仆,任寒大哥差遣。”寒梟終於向這邊瞧過來,注視了她一會兒,又將目光挪移到凝嫣郡主臉上。凝嫣郡主神情深沉,一雙不可琢磨的眼睛平靜如水似地凝視著篝火。寒梟淡然道“蛛兒姑娘言重了,在下隻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讓人難以猜度和不能置信的事情驟然降臨,蛛娃驀地歇斯底裏地狂喝了一聲,嘶聲道:“寒大哥這麼說,一定是覺得我乃是齷齪不堪的女子,絕不能接而近之,以免玷汙了你的清譽。既然這樣,我還是死了的好,也免得讓天下的好人因我受人詬病,也好給世間留下一片清白。”她如此一鬧,機變無雙的寒梟竟然不知所措起來,微微發呆地瞧著她,道:“蛛兒姑娘,你多心了。在下慣於江湖廝殺,此生應是漂泊無定,不過是一個生死難測福禍未知的浪子,姑娘所言為奴為仆,委實難以泰然受之。”凝嫣郡主聽到他說“不過是一個生死難測福禍未知的浪子”,便了然了他的心跡,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為之,而是他自己覺得無能為力,因為他隻是個刀頭舔血的江湖浪子,因為他自知此生漂泊不定生死難測福禍未知。蛛娃漸漸平複,喃喃道:“寒大哥若是厭棄我,我真個生不如死。”凝嫣郡主已知寒梟縱然是機智武功冠絕天下,但是麵對著蛛娃如此欲說還休迂回試探的步步為營,卻無應對之成法,隻能受製於人節節潰敗,於是柔聲道:“蛛兒姐姐,寒大哥劍膽琴心,鐵血柔情,視眾生為兄弟姊妹,況且寒大哥生性豁如,襟懷恢宏,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心懷悲憫,怎麼會說到厭棄二字。”凝嫣郡主看似娓娓道來,入情入理,卻極為機巧地將蛛娃的一腔心事由兒女私情化為英雄情懷,既為寒梟解了難以應對之憂,又將蛛娃的隱曲情愫悄然拭去。
蛛娃一番機心被凝嫣郡主輕飄飄的三言五語化去,才明白這個弱不禁風的郡主委實是心如皎月冰雪聰明,心中不勝驚異。凝嫣郡主緩緩的起身,春風化雨般地飄飄欲飛,輕聲道:“寒大哥,蛛兒姐姐,古來有義結金蘭,異姓兄弟之說,現今蛛兒姐姐身世淒零,無依無靠,除了寒大哥,並無一個親人了。依我之見,莫不如寒大哥與蛛兒姐姐結為異姓兄妹,自此往後,蛛兒姐姐便有了依傍,豈不是美事一樁?”寒梟聞言,暗中歎服凝嫣郡主的機敏過人,道:“如此甚好。”蛛娃情知如此一來,自己與寒梟兄妹的名分一定,斷不能再作非份之想,有心推卻,卻無法自圓其說,隻得心頭發痛,黯然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