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遇見,實在猝不及防。見禮之後,四周陷入片刻的安靜,尷尬不言而喻。
“傅夫人。”這時,羅氏笑意盈盈地上前來,道,“姑氏初到雍都,妾今日請姑氏來遊雍池,不期遇見夫人。妾在前方花樹下備有瓜果茵席,夫人何不與我等一道入席相敘?”說罷,看向柳夫人。
柳夫人看她一眼,又看著我,平靜的臉上似閃過些猶豫。
我將這神色看在眼裏,亦是明白。
當年,柳夫人與母親交好。我與裴潛定親,也本是她們二人的主意。後來裴潛退婚,我再也沒有見過柳夫人。在我恨裴潛的日子裏,他的家人我也一並恨著。在我無數次設想相遇的場麵之中,我會狠狠地、冷冷地盯著他們,罵“負義之人”或者視而不見地昂首在他們麵前走過去,然後他們會追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這些當然都是做夢。真正遇到的時候,其實就是現在這樣,就算心裏的芥蒂已經淡了,你也不會想跟他們好好聊一聊。
“夫人好意,本不該推卻。”我看向羅氏,微笑道,“隻是妾夫君亦有宴席,不便前往。”
“小史夫人相邀,卻之不恭。”魏郯的聲音忽而傳來。
我訝然,轉頭望去,卻見他正與幾人踱步而來。
眾人皆詫異,婦人們紛紛行禮。
“夫人別來無恙。”魏郯走到柳夫人麵前,端正地一揖。
“老婦無恙,多謝大司馬。”柳夫人頷首還禮。
魏郯微笑,道:“憶昔季淵離京往揚州,某置酒相送。彼時見過夫人,一晃已近六年。”
柳夫人看著他,神色並無波瀾。
“從前舊事,難為大司馬還記得。”她聲音淡淡。
魏郯轉頭,看看身後的三個年輕士人,隨和地笑笑,道:“某與三位公子相談甚歡,聞得夫人在此,特來拜見。”
那三位士人神采奕奕,我明白過來,他們大概就是裴潛的堂兄弟。
“三位公子舉入孝廉,太史府上果然棟梁輩出。”魏郯道。
“老婦久居後堂,朝廷國事,並不知曉許多。”柳夫人目光冷淡,“大司馬日理萬機,老婦不敢叨擾,就此告辭。”說罷,她向魏郯一禮,轉身離開。
“姑氏……”羅氏麵色尷尬,望了魏郯和我一眼,急急行禮,“姑氏今日身體不適,大司馬與夫人勿怪。”說罷,又連聲致歉,追隨柳夫人而去。
眾人留在原地,麵麵相覷。魏郯的臉上卻神色如常,不見絲毫慍怒。
我瞥向四周,心知柳夫人在眾人麵前給了魏郯一個下馬威,今日之後恐怕又要成為多少人的談資。
“妾方才聞得水邊磬響,似乎流觴之樂並未結束。”我打破沉默,向魏郯問道,“不知方才鬥詩,可有勝出之人?”
魏郯看看我,微笑:“正是。”說罷,看向裴潛那三個表情各異的堂弟,“某還不曾聽得諸位公子賦詩,不知今日是否有幸?”
三人恢複神色,紛紛欣然應下。
水邊的雅會直到日頭西墜才結束,場上每個人都喝了些酒。
魏郯與一眾士人且走且談,似乎興致勃勃;魏昭身旁也是熱鬧,我們離開的時候,他的酒席還不曾散。
回到府中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
回到房裏,魏郯看到乳母懷裏睜著眼睛的阿謐,露出笑容,將她抱了起來。
“等父親回來麼?嗯?”魏郯用鼻子蹭蹭阿謐的臉蛋,聲音柔和。
阿謐“嗚”一聲,小手漫無目的地張著。
“夫君去更衣吧,還要用膳。”我讓阿元和乳母下去,從他手裏接過阿謐。
魏郯放開手,又有些舍不得地衝阿謐笑笑,去椸前脫衣服。
“今日的雅會,是二叔辦的?”我一邊給阿謐喂些水,一邊問道。
“嗯。”魏郯在屏風後道,“都是新舉的孝廉。”
我又問:“這些孝廉,似乎不單隻是士族子弟?”
“嗯。今年的孝廉,不論出身,皆可舉薦。”
我的手上的湯匙送得有些快,阿謐咳了起來。我連忙放下湯匙,抱起來拍她的背,可才停下來,阿謐卻小臉一皺,開始“哇哇”地哭。
“怎麼了?”魏郯從屏風後麵出來,看著阿謐,伸手道,“我來。”
我也不爭,將阿謐交給他。
說來奇怪,阿謐在我懷裏哭得用力,可魏郯抱著她“哦哦”轉了兩圈,哭聲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