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是夫君的意思?”我看著魏郯,問道。
“嗯?”魏郯看我一眼,繼續哄著阿謐:“嗯。”
承認得倒是爽快。
我沉吟,道:“夫君,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魏郯走過來,在榻上坐下。
我說:“夫君,自前朝以來,士族繁盛,朝中為官者,百秩以上從無庶族。夫君此舉,可曾設想過士庶同朝,士族豈肯相讓?”
“是不肯。”魏郯卻神色悠然,“昨日王據還來與我說過。”
我訝然:“那夫君以為如何?”
魏郯抱著阿謐,讓她坐在腿上。
“士族如何而來?”他看看我,緩緩道,“朝廷奉養這些家族幾百年,大多子弟已墮落無用,卻屍位素餐空耗國力,又拉幫結黨,要來何用?”
我微微蹙眉,道:“話雖如此,可朝廷中,三公九卿,全是士族出身;六百秩以上高官,更無寒門之人。”
“我並非打壓士族。不分出身,乃為唯才是舉。”魏郯道,“士庶如何不能同朝?父親在軍中以才幹拔擢,六百秩以上的將官,大多數都是庶族。再如公羊劌,夫人亦覺得此人有大才。可他即便出身高門又如何?靠家族連帶,他四十歲之前頂多千秩,因為上麵人太多,輪不到他。”
我張張口,一時不知從何處反駁。此言雖不能讓我心服口服,卻也是有理。他能說出這麼許多,看得出來是經過深思熟慮,我對朝政本是外行,辯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妾之意,並非說夫君此計不可。”過了會,我想了想,語氣軟下,“隻是朝廷之中本是錯綜複雜,即便沉屙,還須以藥緩緩而圖,急不得一時。”
魏郯看著我,唇角勾起。
他一手抱著阿謐,另一隻手卻伸過來摟住我的腰。
“夫人擔心為夫?”他低頭看著我,黑眸光芒撩人。
我莞爾,抬手輕輕撫著他的眉毛:“妾擔心阿謐。就怕夫君一個狠手下去,阿謐將來想找個世家子做夫君都找不到了。”
“世家子有什麼好。”魏郯不以為然,將阿謐抱起來,讓她軟軟的雙腳立在腿上,悠悠道“世家能當飯吃?要找就要找父親這樣的,是不是,阿謐?”
阿謐很喜歡這樣站,嘴裏“嗚嗚”地哼著。
魏郯笑起來。
我也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夫君。”
“嗯?”
我望著前方案台上的燈火,輕輕道:“裴氏一家來到雍都,裴公重任太史,士族亦可安心些,是麼?”
魏郯抱著阿謐的手臂有片刻停頓。
“或許。”未幾,隻聽他淡淡答道,不置可否。
最炎熱的時候慢慢過去,魏府中卻因為魏傕的病勢愈加不安。
韋郊一直沒有回來,魏傕的病,也沒有良醫敢醫治。家中隻得就著從前的藥方為他熬藥,但是效用寥寥。即便如此,魏傕也仍然執拗,看到藥就發怒,似乎指責家人要害他。
郭夫人無法,認為這是中了祟,請了好幾回方士和巫師來查看驅邪。
任姬的肚子也一日一日鼓了起來,等到七月,已經將近臨盆。郭夫人另辟了一處舊屋給她做產室,早早地將她移了過去。
家中風雲湧動,外麵卻有好消息。
魏安自從江東回來,埋頭鑽研樓船。七月之時,他的第一艘船已經出了船塢。
我抱著阿謐去看過,高大的船體,樓閣高達五重,船舷和樓上都像城牆那樣做成堞雉,投石車、強弩一應俱全。我登上樓船的時候,水麵上風大浪急,甲板上卻隻是微微搖晃。阿謐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地方,好奇地看這看那,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
“此船甚妙,恭喜四叔。”我看到被曬得跟魏郯一樣黑的魏安,微笑道。
魏安撓撓頭,笑了笑。
許是常在外麵奔走出力的緣故,今年,魏安的個子拔得很快,骨架長開,聲音也有些變了,儼然是半個男子。
“還不夠好,”他謙虛地說,“帆還不夠快。”
我笑道:“再多做幾艘,四叔可試水長江。”
“怕是等不及。”這時,魏慈走過來,風塵仆仆,揚揚手中一卷紙,“梁玟攻汝南,大堂兄令即刻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