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若嬋看著我,聲音輕輕,“阿嫤,你從前曾說要走,現下如何想?”
我看著她,笑意漸漸消弭。
“怎忽然問這個?”我將目光瞥瞥四周,問道。
若嬋唇角勾勾,不答卻道:“阿嫤,我還是那話。這天下,從來沒有什麼世外仙境,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人在這世上總有貪心,有個這個就想要那個,可是有得有失,你要想好,舍棄之物可換得來心中的安樂?”
我有些無言以對,過了會,看著她:“你不也是一樣。”
“我才不一樣。”若嬋揚眉,“公羊家或者他若是受不了我,我出婦也不會舍了我的伎館。”
我反諷道:“你今日說話像要出家一樣。”
若嬋毫不在意地一笑:“那是當然,道觀尼院都有我的一份,你是知道的。”
我啞然。
“其實我來見你確有一事。”若嬋收起玩笑之色,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我,“你不是問我怎會突然來長安?怎會問方才那話?受人錢財,如今我可交差了。”
我訝然,接過那張紙,才打開,上麵熟悉的俊逸字跡一下觸在心頭。
“真想不到,他心裏還念著你。”若嬋意味深長,“連你想什麼他都知道。”
我將紙收入袖中,怔怔不語。
別了若嬋,我走回後院。許是心思有些亂,腳步遲緩。
才到房門前,忽然,我聽到嬰兒的啼哭,心中如同清泉灌入,我急忙幾步奪門而入。
榻上,乳母正抱著阿謐,不住地哄著。見我進來,她如釋重負:“小女君剛剛醒來,我想稟告夫人,門外的家人卻不知何處去了……”
我沒等她說完,已經從她懷裏接過阿謐。
她剛醒來,小臉哭得皺起來,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似乎委屈萬分。
“阿謐,不哭,阿謐……”我連聲哄道,說話間,聲音卻哽咽難忍,眼淚也湧了出來。
“……有得有失,你要想好……”若嬋的話又回響在耳畔,我看著阿謐,心中如同橫亙萬千牽絆……
魏郯依言,午後就回了來,用過膳之後,行囊都已經備好,即刻啟程。
他對我說會對岑緯從寬發落,喬緹有孕,如今仍與舅母留在岑府。
“夫君欲如何處置?”我問。
“此事還須盤問清楚,他們且留在長安,雍都事畢再議。”魏郯道。
我頷首,登車上路。
阿元睡了一覺,如今十分精神,在車上不住地逗著阿謐。
阿謐望著她,不時地“咯咯”歡笑,與昨夜前毫無二致。
她剛醒來的時候似乎餓壞了,才吃到奶就立刻停止了哭泣,眼睛帶著淚水,小手攥著,嘴裏吃得“咕咕”響。那模樣,我又心痛又自責,如今看到她無事,才稍稍感到些安慰。
“韋扁鵲也回雍都麼?”我問。
“嗯。”阿元說,訕然笑笑,“他在汝南被大公子找到,有大公子押著,他不想回也要回。”
“他先前去了何處?”我問,“果真在外麵雲遊了大半年。”
“也是,也不是。”阿元小聲道,“夫人也知道為丞相醫病棘手,他說命還要留來娶婦,故而……”說著,她又急忙道,“他並非棄治,常給丞相看病的那位楊太醫,治中風也十分拿手,韋郊說雍都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會少。”
我點頭,拍拍她的手,沒再多言。
心病難醫,就算韋郊願意治魏傕,魏傕的脾氣,也未必會讓韋郊有什麼大用。扁鵲救人,卻不必把命搭進去,明哲保身,換了誰都會這樣。魏郯大概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捉到韋郊,卻並沒有為難他。
我閉上眼睛,想把亂七八糟的思緒理清,卻越來越混沌。
馬車搖晃,半睡半醒之間,我仿佛回到從前。
長安的鳶池上,荷花遍開。我倚在一葉扁舟上,看著池水蕩漾,妖童媛女濯足嬉戲,碧葉在陽光下與波光相映。
“我想去看仙山。”我說。
“仙山?”裴潛坐在小舟的另一頭,絹衣襯著少年稚氣未脫的俊秀麵容,精致如玉。他將小槳慢慢劃著,“你知道仙山在何處?”
“在大海上。”我興奮地說,“昨日我父親那位屬官跟我說了,膠東出海幾千裏,白沙如銀,綠島如碧。”
裴潛不以為然地笑。
蓬萊千裏,九月膠東。
若嬋給我的信上,裴潛的話寥寥無幾,卻讓我所有的思緒為之凝滯。
“我想去。”蕩漾的小舟上,我執著地說。
“好。”裴潛答道,那神氣,似乎是怕我糾纏而擺出的敷衍,話語卻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