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郯如果實在要氣,大概就是氣我從來沒跟他說過。
可正如我方才說的那樣,我不要錢,這也就不是我的生意,告訴魏郯做甚?
前前後後梳理了一遍,我覺得自己也算有理的。
那麼,魏郯是如何看法?
我又陷入了苦惱。
胡思亂想之間,我忽然想到了裴潛的那張紙條。
與魏郯同室共處,該小心的我還是會小心。那張紙條,我在長安看過之後,回房就燒掉了。
魏郯雖然從不與我多說外麵的事,但是我知道,他與梁玟都在謀劃著新的大戰,南北相對,你死我活。
即便魏郯已經將收拾了魏昭和魏康,可朝廷中的那些人還在,他們都在觀望。如果前方不利,說不定仍然會有新的動蕩。
我和阿謐呢?
我沉思著,低頭看看懷中。
阿謐正靜靜的用食,兩隻眼睛瞥著我,烏亮而純淨。
魏郯雖然沒有用晚膳,回來的時候,卻不算晚。
阿謐剛睡下,我聽到外麵有動靜,就走了出去。
魏郯風塵仆仆,我看到他的袴上大半濕了,就知道他又去操演水軍。
“夫君沐浴麼?”我問他。
“嗯。”魏郯走到案前,將一碗水仰頭喝下。
我想說些什麼,可要開口,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隻得轉頭,吩咐阿元去叫家人備好湯水。
魏郯將劍和革帶等物除下之後,往門外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前,才到門口,他忽而駐步回頭。
“夫人要與我一同沐浴?”他問。
我搖頭:“不是。”
魏郯唇邊掠過一絲戲謔:“那總跟著我做甚?”
我啞然。
“有話要說?”他問。
我躊躇著,片刻,輕聲道:“夫君,白日之事……”
“我已告知太醫署。”
我訝然,望著他,不知應該笑還是應該更忐忑。
魏郯深吸口氣:“隨我來。”
說罷,攬過我的肩,朝側室走去。
他帶我去的地方不遠,正是側室。
家人將房門打開,舊物曝曬過的味道和塵土的味道混在一起。
魏郯讓家人將燈燭點亮,又讓他們退下。他四處看了看,問我:“夫人來過?”
我頷首。
魏郯打開兩隻箱子,看了看,又闔上。
“我曾告知夫人此處埋了金子,夫人可曾看過?”他問。
我一怔,道:“不曾。”
魏郯的臉上泛起些苦笑,看著我:“為何?”
我不語。
心底忽而有什麼被觸了一下。
是啊,為何?我自從嫁進來,就一直想著我說不定什麼時候會離開。可即使是逃難,即使是身陷險境,回來之後,我也仍舊生活在這裏。哪怕再艱難,我也沒有動過把金子挖出來的念頭。
我真的想離開麼?了斷一切地離開?
眼眶有些酸酸的,似乎委屈,又似乎不是。我望著魏郯,他的臉在燭光中半明半暗,卻看不清究竟。
他沒說話,卻轉開身,去牆邊取來一隻鐵鏟。
“夫人將那些雜物搬開,我來挖。”魏郯道。
我詫異,但還是應了一聲,依言走過去。
角落裏,仍然和我上次看到的那樣,擺著好些落滿灰塵的瓶瓶罐罐。我一個一個將它們搬出來,放到一旁。魏郯拿著鐵鏟上前,一鏟一鏟地將土鏟開。
土星不時地濺出來,我忙將近處一個瓷瓶搬開。可才拿在手裏,卻覺得有些眼熟。
那是一隻梅瓶。
抹開灰塵,潔白細膩的質地,釉色均勻,細膩的紋路如卷雲花草般舒展,正如當年,我對它的樣子感到奇特,最後決定拿出去賣。
燭光下,瓶身上泛著柔和而純淨的靛青,記憶仿佛從光潔的釉質下萌破而出。
“……身無百錢,不走長安。”烈日下,我抱著它,不耐煩地對前來問價的少年說,“這梅瓶,我要賣一百錢呢。”
“……阿潛,我昨日賣了一隻梅瓶,你猜多少?”我高興地對裴潛說,“我隻想賣一百錢,可那人給了我一百五十錢!”
“這梅瓶……”我抬頭,心跳得很快,“這梅瓶是誰人的?”
“嗯?”魏郯看一眼,“多年前我買的。”說罷,繼續鏟土。
“在何處買的?”我忙問。
魏郯直起腰來,悠悠道:“忘了。隻記得是個不識貨的傻瓜,值十金的梅瓶,一百五十錢賣給了我。”說罷,他看著我,唇角勾勾:“誠然,夫人這般聰穎,是斷不會將十金的梅瓶賣一百五十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