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自欺欺人(2)(1 / 3)

我說:“可是你一口咬定我隻要告白就會徹底失敗,這種情況下你還讓我衝上去,不能不說讓我產生了一種扛著炸藥包去堵敵人槍眼的感覺。你這樣也太殘忍了點吧。”

“總歸是長痛不如短痛麼。我這也完全是為了你好呀。”葉尋尋掐起手指算了算,“對了,高考前幾天不就是你的18歲生日嘛,這樣,為了防止你高考發揮失常,你就在高考考完當天給顧衍之告白好了,當你的成年禮。這樣的成年禮也算得上是慘烈悲壯,對得起多年來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鳳頭豹尾嘛,總比虎頭蛇尾心有不甘強,你覺得怎麼樣?”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我覺得你太損了。”

高考前的最後一百天,殘酷的程度是慘不忍睹的。

這段時間會覺得時間這個東西極為飄忽和扭曲。有時候會覺得非常短暫,這是在你考場上答題的時候;有時候又覺得特別漫長,這是在你等待每次模擬考成績的時候。因此這個時候的學生產生什麼心理都是正常的。而我的心理表現就是暴躁。這種暴躁表現在每次葉尋尋放學從高中一年級學部跑來找我的時候,都會遭遇我的憐憫,嘲諷和冷暴力。比如有一次她好心好意為了安撫我而跟我說:“我們這兩天也搞考試了呀,大家都一樣。你就淡定一點,高考就是紙老虎,不算什麼事的。”

我覺得當時我看著她的眼神應該是非常憐憫的:“沒經曆過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單純無知啊。”

“……”

我能看出她在努力忍耐我的嘲諷,並且最終成功地忍耐了下去,接著勸我說,“上次狀元回校講座不就講過,覺得煩躁的時候就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默念自己是最強的。這就好了呀。”

我繼續憐憫地看著她:“沒經曆過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單純無知啊。”

葉尋尋終於暴怒:“杜綰,我們絕交!”

葉尋尋聲稱絕交,短時間內就確實是真的絕交。每次下午放學後我都特地從高一學部的教學樓繞到大門口,為的就是給葉尋尋賠禮道歉。然而葉尋尋每次都是視而不見地走過去。就這樣一直到高考結束,葉尋尋與我絕交了整整四十五天。

伴著初夏的南來好風,以及幾聲低低啞啞的知了叫聲,我的高中時代,與我的十八歲生日,一同隨風而逝。

以現在二十二歲的眼光來看,高考仍然能擔當得起緊張刺激。卻並不是主宰內心活動的唯一。我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我高考完畢的當天晚上,坐在臥室中苦思冥想的,並不是我那些考場上答過的題目,而是葉尋尋在百日誓師那天同我說的那些話。

即使她那天字字戳心,也不可否認她說得的確是有道理的。

時間越久,就越消弭掉希望。我那時像個自縛的蠶,困在絲線中完全看不到希望。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顧衍之確實不會答應我的表白,不管是現在,還是在以後的未來。就這樣想到快要窒息的地步,迫不及待地想要破繭而出,甚至不惜立刻死亡。

我這樣想了許多天,連顧衍之提出去旅遊都興致索然。最後的結果就是我終於在一天晚上不堪忍受地做了噩夢。夢到的是我為了表白準備了很久,最後穿著嶄新的白色連衣裙,在顧宅中向顧衍之表白。我心跳如鼓,卻看到他的臉色本來微微帶笑,到後麵便漸漸冷下來。一直等到我說完,忽然一抬手,拎起我的後衣領,將我從二樓窗戶毫不猶豫地丟了出去。

我猛然醒過來。

我坐起來,勉強拉開床頭的燈光,覺到口幹舌燥的恐慌。捂住胸口大口喘氣,忽然聽到有人敲了敲我的臥室門。

下一刻有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帶著一點不緊不緩的溫柔:“綰綰?”

我忽然鎮定下來。

門外的顧衍之再次喚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定了定神,下床開門。

臥室內昏黑黯淡,隻一開門,便有走廊柔和如金絲絨般的光線鋪展進來。顧衍之站在門外,一隻手維持著要敲不敲的姿勢,在我開門的一瞬堪堪停住;穿一件淺色休閑襯衫,兩顆領扣解開,有幾分慵懶的意味在。

他身上有淡淡酒意,可見剛剛才從外麵回來。另一隻手中握著塊嗚蜩一般大的碧玉,明黃色的流蘇自手心垂下來,襯得手指愈發修長瑩潤。我未與任何人說過,我其實一直很想擺弄一次顧衍之的手,無論彎曲微蜷,皆是優美好看。

顧衍之低頭看了看我,嘴角有點笑容,睫毛深長,在柔和燈光下顯得模糊而溫柔:“發噩夢了?”

我說:“你是喝醉了嗎?”

他笑微微地看著我:“我看起來像是喝醉的人?”說完又問,“你做了什麼夢?”

我仰頭望了他一會兒,說:“夢見一個英文單詞,可是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說:“什麼單詞?”

“幻想,錯覺用一個英文單詞怎麼說?”

他的眉毛輕輕一挑。他做這個樣子,平時便比常人好看許多。此刻眼角眉梢帶了兩分春意,更是遠較往日的好看。可我一直最著迷的是他的英文發音,端正方圓的牛津腔,每一個吐字都優雅得恰到好處,婉轉起承之間仿若母語一般:“fantasy.”

他將每一個字母都給我緩緩拚了一遍,然後又將發音重複了一遍:“fantasy.記起來了?”

我自然記得。我根本沒有忘。隻是隨口問一問罷了。

將一個單詞重複發音兩遍,這是顧衍之自給我補習英語以後養成的習慣。一開始單純是因為要糾正我的每一個單詞發音,然而就像這世上的許多事,初衷和結果總是陰差陽錯。等到我已經將音標模仿得很清楚了,我仍然一度故意將單詞念錯,這回所想的,隻是存了心要聽顧衍之再念兩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