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門,漢默森靠在門邊,雙手痛苦地捂在心口上,緊咬著牙,五官痛苦地抽搐著:“陳先生,我是來報信的。”
他的身後,是空蕩蕩的走廊,隻聽見電梯間開門的時候,偶爾發出的“叮”聲。
“發生了什麼事?進來說。”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帶他進了客廳。
蓮花小娘子已經醒來,梳了兩把頭發,衣冠不整地從沙發上起身,懶懶地問:“漢默森,你來有什麼事?”
“我發現大廈的地下室部分有一隻怪物出沒,長五米、寬三米,就在大廈的第三層裏。”他更用力地捂住心口,做出“心如刀割”的樣子。
“別開玩笑了,遇到怪物,你還能走得脫?”蓮花小娘子冷笑。
漢默森的胸膛猛烈起伏了幾下,臉漲得通紅,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上帝,原諒我跟兩位開這種玩笑。其實那地下三層裏什麼怪物都沒有。我已經帶人下去仔細地搜過了,連隻老鼠都找不到。”
這個惡作劇來得不是時候,當我和蓮花小娘子為即將麵臨的危機而憂心忡忡時,他卻不知死活地摻和進來。
“嗬嗬,那就最好了。不過,你為什麼不考慮考慮大廈的地下部分怎麼會沒有老鼠?按照常理,那個地方是老鼠的孳生地,全球各地的大型建築底部,毫無例外都會有老鼠藏匿。漢默森,你所學的知識隻能幫你賺錢,卻無法給你保命,再會。”蓮花小娘子鐵青著臉,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漢默森一怔,隨即辯白:“這幢大廈雖然是四星級酒店,但完全按照五星級酒店的管理模式和評估標準,而且明年夏天,就能升為五星級。老鼠是人人喊打的害蟲,為了酒店客人的安全負責,我有責任消滅一切隱患,保持酒店的環境衛生。”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人人都會說,但我自己的親身經曆可以證明,老鼠這種動物是打不盡也滅不完的,城市的各個角落裏隨時都會出現它們的身影。
我謹慎地問:“漢默森先生,你確信地下部分沒有老鼠嗎?”
現在有一個矛盾問題,當時在地下車庫裏與殺手王老五的人馬對戰時,我絕對發現過老鼠,而且不是一隻兩隻。老鼠一旦侵入大廈,會流竄到每一層的每一個角落,所以毫無例外地會進入地下三層。
“對,倉庫部分、車庫部分、地下管理辦公區部分都沒有老鼠。”漢默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言的蒼白。
“這是一個大問題,我們有新的麻煩了,對嗎?”我知道,隻有老鼠的天敵出現時,它們才會徹底放棄自己的地盤,愴惶撤退。
“你們的意思,老鼠被什麼東西給嚇走了?難道地下部分出現了毒蛇或者其它食鼠動物?”漢默森漸漸摸到了事件的核心。
“更糟糕,我認為,老鼠不是被嚇走,而是被徹底消滅了。”我否定了他的話。大規模的鼠群撤退一定會搞出巨大的動靜,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最近大廈裏並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漢默森一聲怪叫,伸手便去抓小茶幾上的電話。
我及時地伸手,在電話機上一拍,阻止他打去服務台。一切問題都還隻在我們的設想之中,沒有更多明顯的證據前,盡量保持低調安靜,免得引起酒店內部的莫名恐慌。
“陳先生,我得……我得報警,這太可怕了,應該讓動物管理部門出麵,或者派一些警察來,把大廈下麵徹底地清查一遍。”他有些慌了,不複剛才進門時的狂妄。
“清查的工作當然要做,但現在你必須配合我們,不要把這消息泄露出去,一切交由我們來做。你需要向董事會做交代,我也得跟夏洛蒂小姐交代,所以咱們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夥伴。”我盡量安撫他,因為這個風度翩翩的外國人已經臉色大變,慌手慌腳。
蓮花小娘子從沙發上起身,緩緩地踱去陽台,不再理會漢默森。
老鼠消失、鴛鴦雙殺蟲鑽入地下、她探知到的神秘世界,三點相連,已經漸漸揭示了地下世界的危機輪廓。
“陳先生,請一定做好這件事,這將關係到我從業生涯的成敗。十天、隻要給我十天時間,容我打辭職報告等待批複,然後等我離開這裏,你們愛怎麼搜查就怎麼搜查,好不好?答應我!”隻差一點,漢默森就要涕淚橫流,一個健美高大的男人哭得像個女人想必不是間令人開心的事。
“放心放心,我一定盡力去做。”我好言安撫,慢慢送他出門。此刻的月光大酒店已經到了大廈將傾的時候,有他在,起碼能找到我們所需的各種資料,總比新換一個管理者上來要方便些。
當我站在走廊裏看他走向電梯的時候,一想到整座大廈隻有我們這一間還有住客,不禁有一股怪異感油然而生,仿佛隻身孤立於萬仞之巔,隨時都有被拋下深淵、萬劫不複之虞。
漢默森轉過拐角,電梯門適時發出“叮”的一聲,想必他很快就能回到大堂,穩定自己的同時,也穩定住員工們的情緒。
警方原先派駐酒店的留守人員不知何時已經撤走,這一點讓我有些意外,畢竟米茲破案心切,不惜調動大批警員參與行動,不會隨隨便便就放棄守候的。
回到陽台上,蓮花小娘子已經把窗子完全打開,任由夜風胡亂吹送著。
“感覺好一點了?”我遞給她一瓶水。
“沒有,恰恰相反,頭痛得像要炸開一樣。”她避開我的眼神詢問,接過瓶子,抱在胸前。
樓外的開羅夜色仍舊像我剛到此地時一般美好,那時僅僅是沙漠裏的劫案困擾著大家,還沒有此起彼伏的連環殺人案,更沒有危月燕化為人皮等等詭異事件的發生。現在看來,那時的江湖實在是太平靜了,猶如世外桃源一樣波瀾不驚。
如果開羅警方把那個案子隻當作簡單的“搶劫、殺人、綁架”來對待,想必此刻我早就帶著冷漢南和冷馨的遺物回港島去,一切塵埃落定了。有時候,探知真相固然重要,但因此而付出的代價卻是無比沉重,並且當我付出所有之後,卻不一定能得到真相。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沒有真相的,永遠沒有。
“也許,我們該放棄追查。”她苦笑一聲,舉起那瓶水,從自己頭頂一直澆下來。
我預料到她會這麼說,隻能無聲地陪她一起苦笑,暫不發表自己的見解。
“假如有一個危機,像埋在地底的岩漿一般隱伏著,隻要我們不有意揭去岩層,這危機會深埋一百年甚至兩百年,然後才會驟然爆發,毀滅一切。毀滅是必然的,僅僅是時間的遲早問題,但這裏有很明顯的一點--鷹,你我還能活五十年到七十年,我的孩子們還能活一百年,這是人類生命的極限。如果那危機在一百年後爆發,對於我們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你懂我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