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哥哥出事了(3 / 3)

“紮卡?哪裏的?”我哥哥問。

“不太清楚,好象是個盲流,口音不像咱們這邊的。”

“明白了。”

“棍子他們前幾還,要是一哥回來就好了……”

“我回來了。”

“一哥,你們走這邊,”蘭斜眼做了個漢奸帶路的姿勢,“我得回去了,老人心事多。”

我哥哥揮揮手,徑自進了胡同。我拉他一把,來回看:“那塊石頭是從哪個方向打過來的?”我哥瞄了一眼胡同口的矮牆:“別問了,這事兒挺窩囊,”頓了頓,一笑,“有點兒意思啊,還真有這麼玩兒的……大寬,這事兒你別插手,掉價兒。我今晚安排這麼一出,是有目的的,目的是讓他們知道咱哥兒倆所向無敵。如果你在這事兒上再攙和,咱哥兒倆就在一個檔次上了。也許你已經明白了,我想讓你走一條更高的路。”我恍惚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腦子很亂,感覺不出來哪一條路是層次更高的路,也不想知道什麼樣的路比眼下的路到底怎麼個高法,我隻知道我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哥哥被人砸了黑石頭,自己坐視不管。我:“也許你在裏麵呆這兩年,腦子有一些特別的想法,可這事兒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親哥哥。”

“我需要你管嗎?”我哥的口氣有些惱怒,“我還沒到需要你管的地步吧?”

“我幫你打聽是誰幹的,這總可以吧?”我軟了一下。

“不需要,”我哥摸了我的胳膊一把,忽地閃到了一邊,“誰?”

黑影裏呼啦鑽出幾個人來。王東提著棍子跑了過來:“一哥,你沒事兒吧?”我哥掃了他一眼:“沒事兒。你們在這裏幹什麼?”王東:“是大寬讓我們過來的,怕爛木頭他們過來折騰老人。”我哥扒拉開他們,回頭:“都給我回家。”我拉了王東一把:“老爺子沒事兒吧?”王東:“已經睡下了。這邊一直沒有動靜。”我:“你們先回家吧,明我再找你們。”王東噴著一嘴酒氣往我這邊靠了靠:“剛才我送一哥去醫院的路上,蘭斜眼你看上楊波了,是真的?”看著我哥進了我家的院子,我拉過他,悄聲:“是真的。聽你這口氣,你認識她?”王東慢悠悠地:“別招惹她,那是個破鞋。”

我吃了一驚,楊波是個破鞋?這怎麼可能?她才多大啊……我料定王東這子是在吃醋,擰一把嘴唇,悻悻地笑了:“破鞋就破鞋吧,能湊合著穿就行。怎麼回事兒?”王東一把扯過了站在旁邊悶頭抽煙的一個瘦得像麻杆的青年:“胖子,你告訴他。”胖子:“我知道什麼?二哥你別聽他的,我什麼也不知道。”王東用棍子掃了周圍一下:“你們都回去吧,我跟二哥點事兒。還有,今晚上的事情不要到處亂,叨叨出事兒來我把你們的脖子扭斷。”那幫人跟我打聲招呼,一哄而散。

王東用棍子一下一下地戳胖子的胸口:“跟我耍流氓是吧?剛才蹲在那兒你是怎麼的?”

胖子張了張嘴,煙頭掉到脖子裏,燙得直蹦高:“我什麼也沒,什麼也沒。”

我打掉王東的棍子,拉過胖子,笑道:“了也沒什麼,我才剛跟她見了一麵呢,正好了解了解。”

胖子躲到陰影裏,拉了個要跑的架勢:“我真的什麼也沒呀。”

“胖子,別怕,出來,”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那麼大的力氣,攥得胖子呲牙咧嘴,“兄弟,咱們是一起長大的,有什麼話別背著我。你知道的,我看上了那個妞,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多少得了解了解。你告訴我,她怎麼是個破鞋?”胖子感覺自己走不脫,衝王東搖了搖頭:“以後什麼話也不能跟你了……”見王東要踢他,慌忙捂住褲襠,“二哥,我不過是隨便,告訴了你,你可別打我啊。”我,不打你,但是你得實話。胖子猛吸一口氣,張口就來:“她真的是個破鞋!聽我從頭告訴你。她是個‘私孩子’(私生子),他爹從火車站揀的她,她後媽沒有‘生兒’(生育能力)……怎麼呢?反正她的來曆先就不清白。你們沒在中化上過學,當然不知道,我們學校哪個不知道這事兒?她是個**養的……”

“這就能證明她是個破鞋?”盡管我有些吃驚楊波的身世,可是就這樣斷定人家是個破鞋,也未免太武斷。王東拽我一把,插話道:“你讓他把話完。”胖子使勁地搓頭皮:“她親媽是破鞋,她也一定是破鞋,大家都這麼。你想想,哪有上學還穿著白皮鞋的?她就穿!鋥光瓦亮,跟個女特務似的……別的女同學都穿褲子,她穿裙子,還是**穿的那種,叫什麼來著?布拉格還是布拉吉,反正很‘洋相’。剛才我跟東哥了,這都不算什麼,她談戀愛了!跟電鍍廠一個叫什麼西真的。那個傻逼青年長得就跟唐國強似的,油光水滑的大分頭,大喇叭褲跟掃帚一樣大,整提溜著半頭磚(一種錄音機)去學校門口接她。楊波也不話,跟鳥似的飛上人家的車子,嘩啦一聲就走了。還唱呢,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無限好嘍喂,甜蜜的歌兒,甜蜜的歌兒飛滿……”“別唱啦!”我聽不下去了,心像刀割一樣難受,“她放了學不回家?”

胖子有些興奮,兩條胳膊揮得像跳新疆舞:“她回個屁家?心野著呢。坐著車子開演唱會,一路女高音!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無限好嘍喂,甜蜜的歌兒,甜蜜的歌兒……別打,我不唱了。前幾我跟幾個同學趁西真沒去接她,攔著她跟她搭腔,沒等幾句話,西真騎著車子來了。什麼話不,把頭隻是那麼一擺,這個**一扭屁股,嗖,就這麼一下上了人家的車子,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你,這不是個破鞋還是個什麼?那個叫西真的傻逼青年也很能玩派,半頭磚一個勁地放流浪者,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裏比西買木啊思馬裏嘎八拉古……什麼玩意兒?下街沒有青年了這是?”

我的腦袋有點兒暈,嗓子幹,舌頭也直打哆嗦:“那個叫西,什麼真的,他,他是哪裏的?”

王東:“我知道。‘街裏’(市區最繁華地段)人,很狂,二十多歲的年紀。”

我用力吞了幾口唾沫:“他在電鍍廠上班?”

胖子:“在電鍍廠上班。聽是個技術員,大學生,好象跟可智哥在一個車間。”

我感覺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火,眼前飄著的全是泛著金光的雲彩。

我依稀記得見過這個人。去年冬,可智給我們家送煤。我跟我爸裝好爐子,我爸讓我把煤做成煤餅子。因為還得去很遠的地方挖黃土,我想偷懶,就對可智,我哥沒出來,你能不能幫我找幾個人一起幹?可智就從廠裏喊了幾個人過來,其中有一個個子高高,留著包住耳朵的長頭,穿一條勞動布大喇叭褲的青年。他給我的印象很深,我覺得他是個美男子,話也風趣,幹活兒的時候一直哼哼歌曲,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裏比西買木……我記得他爬上我家房頂打煙筒的時候,展開雙臂,衝著空嚷,啊,多麼藍的啊,走過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兩邊看,走過去,你會融化在藍裏。

媽的,管你是誰呢,敢動我的韭菜蔥,我就砸挺了你!我使勁咬了咬牙齒:“你們走吧,我知道了。”

胖子意猶未盡,唾沫星子四處亂飛:“二哥,反正我已經畢業了,不怕,既然你看上了她,我幫你去‘掛’!”

我推了他一把:“用不上你,走吧。”

王東摟著胖子的脖子,回頭衝我一笑:“抓緊時間吧哥們兒,不然連‘二火水’都沒你什麼事兒了。”

我往家門口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就不想回家了,心亂得像塞了一把茅草。

剛剛消失的大霧又冒出來了,黏黏糊糊飄得到處都是。

我蔽在一個黑影裏,呆呆地望著黃樓的方向,感覺自己又一次飛起來了,身邊的空氣不再像水,像尿。

漫的尿水裏,我清楚地看見西真被打斷腿,萎縮著腳走路的樣子。

大霧散盡的時候,我猛然覺,自己抱著膝蓋,渾身精濕,狼狽地團坐在黃樓對麵的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