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喪家之犬(下)(2 / 3)

金龍在炕上坐了一會兒,開門出去了。不多一會兒,金龍拎著一條鮁魚進來,衝我一晃:“中午咱哥倆喝點兒。”我點了點頭:“應該喝點兒了。金龍,剛才我在想,王東真的有那麼愚蠢嗎?他這麼做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麼?就算是他豁出去要報複我,或者報複你搶了淑芬,可是他這麼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咱們還沒進去,他倒是先進去吃‘二兩半’了,你他值得不值得?”金龍拎著魚蹲在灶間,用一把剪子胡亂捅魚肚子:“誰知道他腦子裏的哪跟弦斷了?不管他,對待這種**長在腦袋上的雜碎就應該把他當成一根**,咱們不‘尿’他了……萬一咱哥們兒也進了監獄,到時候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魚做好了,酒也打開了,我望著眼前的魚一言不,似乎是在琢磨這魚的做法,計劃著以後去了監獄怎樣加工王東。我知道自己是不會在外麵躲上一輩子的,我明白自己的結局,那就是遲早要去監獄裏呆上幾年。喝了一陣酒,我的心情反倒輕鬆了許多,我甚至有一種馬上就去投案自的衝動……我實在是不喜歡眼前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也許進了監獄我就塌實了,至少我的心情不會像現在這樣糟糕,不會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惡夢不斷。我想象著,我孤單地行走在監獄高高的圍牆下麵,頭頂是蛛蛛網一般的鐵絲網,斜陽將我的影子在地上拖成了蛇;我看見我爸爸一手攙著我媽,一手抱著來順,站在斜陽下向我招手,斜陽將他們照成了一幅剪紙;我看見林寶寶瘋瘋癲癲地在斜陽下跑,後麵跟著同樣瘋癲的楊波……

“媽的,人生其實就這樣,”金龍瞪著喝成兔子的眼,忿忿地,“要想以後舒坦,就得現在遭罪。”

“是啊,”我讚同地點了點頭,“這話我哥以前過,他,怕輸就別出來混。”

“現在我是不相信什麼江湖義氣了,因為王東。”

“喝酒是高興事兒,別提他了好嗎?”我蹬了他一腳,心裏一陣不爽。

“一起辦事兒的,為了一點事兒就他媽的翻臉,這叫什麼事兒嘛……”金龍嘟囔了一大片關於好兄弟自相殘殺的話,那意思翻譯成文言文,大概就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意思。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江湖義氣還是應該講的,不然在外麵沒法混,”話鋒一轉,“我覺得你應該去看一下你姐。咱們這事兒一出,警察肯定會去調查洪武,接著洪武就知道了那事兒是咱們幹的,他又抓不著咱們,你想,你姐的日子能好過了?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她,有可能的話就接她出來。”

金龍盯著我看了好長時間,一骨碌下了炕:“對,我應該回去看看!這就走。”

我跟了下來:“別這麼著急呀,我不過是隨便。再,你一個人出門我也不放心啊。”

金龍呲牙咧嘴地:“這事兒用不上你,我一個人目標。你好好在這裏等我。”

我遲疑一下,開門讓他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深處,我的心情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因為什麼。

年除夕的時候,房東大哥給我送來了餃子,感慨了一番在外麵做生意的不易,安慰我不要想家,嘟嘟囔囔地走了。就著餃子喝了一會兒酒,我又開始胡思亂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的遭遇,想我的時候我爺爺跟我講的那些故事,甚至想起了王老糊把自家炕頭上貼了“肥豬滿圈”那事兒,感覺十分好笑。笑了幾聲,腦子忽然一陣陰暗,王老糊把合家歡樂念成“混家呼嚕”的事情湧上腦際……媽的,現在我們家也成“混家呼嚕”了。我爺爺要是活著,他在過年的時候沒有見到自己的兩個孫子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我爺爺不太喜歡我哥,不是因為他曾經用鐵鍁鏟過他,是因為我哥哥不聽他的話。

記得我爺爺被人成漢奸的時候,不知是誰在我們家胡同口的牆報欄上貼了一張大字報,上麵寫著我爺爺是個殺人犯,日本人現在跟我們國家建交了,他曾經炸死過幾個日本監工,屬於破壞中日關係。我爺爺,這不扯淡嗎?那時候日本鬼子欺負咱們,我不殺他們留著他們紅燒?誰知道以後咱們國家又跟人家和好了?要知道後來會和好,我才不去抻那個頭呢。我爸爸,爹你就省著點兒吧,人家什麼就讓人家,你可千萬別當“強筋頭”,抓你進去坐牢,你哭都沒地方哭去。我爺爺沒跟我爸強,蔫坐在門檻上喝酒。晚上,我爺爺把我和我哥叫到跟前,你們倆也寫大字報去,把咱們寫的蓋住他們的那一張。我不會寫字,就讓我哥寫,我哥哥不寫,他,留著多好?證明咱爺爺是條好漢,殺過日本鬼子。我就用我爺爺準備的毛筆在一張紙上畫了個大雞蛋,趁黑貼在了我爺爺的那張大字報上麵。第二一覺醒來,我爺爺站在我和我哥的床前,蔫不拉嘰地,沒蓋住,被風刮跑了,怎麼辦?我哥躺著不動,我爺爺就惱火了,揪著他的耳朵讓他去把那張大字報撕下來。我哥哥不去,我哥哥,誰殺了人誰去,誰拉了屎誰擦屁股。我爺爺沒咒念了,“唉,近你媽”。我去了,把那張大字報撕了下來。中午的時候,我爺爺從外麵回來,又“近你媽”。我去報欄那邊一看,那上麵又貼了一張新的,我估計還是我爺爺是個殺人犯的,我就又撕。王老八過來打我,我跑了。晚上一看,又貼上了,還是那張,我就又撕……這樣,那張大字報撕了貼,貼了撕,折騰了好幾個來回,直到最後被一張揭林誌揚他奶奶接待過日本兵的大字報代替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