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完了鋪位,方隊長很滿意,衝牟乃偉一偏頭:“跟我來。”
見方隊長出去,大夥兒嗷地一聲亂了營,滾到各自的鋪位上打起了滾。
我想過去跟順幾句話,見他黑著臉在跟牆角較勁,自覺沒趣,怏怏地躺下了。
蒯斌取一個老僧打坐的姿勢坐在自己的鋪蓋上,眼色陰沉地盯著門口,讓我懷疑是不是有人欠了他四兩掛麵。
不大一會兒,牟乃偉一臉官相地背著手回來了:“老少爺們兒聽好了,今休息,明出工!”
腦子裏放電影似的過著那些往事,我沒有心思去琢磨他,長歎一聲閉了眼睛。
我聽見旁邊一個人對驢四兒,我們這個中隊屬於五大隊的尖子中隊,專管往地裏送糞,挖大糞技術堪稱一流。
蒯斌蔫頭蔫腦地在一旁嘟囔,全國勞模時傳祥同誌就是個挖大糞的,收到**接見了呢,他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驢四兒支著鼻孔接了一句:“吃得不好,拉出來的屎也不臭,糊弄莊稼嘛。”
“媽的,我真搞不明白,政府怎麼會讓這個怪逼當組長呢?”蹲在門口吃飯的時候,順忿忿地嘟囔道。
“沒聽嘛,人家是‘三進宮’,有經驗。”我。
“操他二大爺的,合著累犯還光榮了?”順的臉黑成了鞋底子。
“你還是別牢騷了,暫時忍著吧。”我的心思不在這裏,我一直在想我爸爸和我媽,還有我哥和來順,林寶寶和楊波的影子也不時在我的眼前晃,我爺爺的“近你媽”聲偶爾撞我的耳朵,金龍的大猩猩臉也一個勁地往我的眼前湊……順一把捏碎了手裏的窩頭:“你能忍我不能忍,砸,砸這個怪逼!大寬我告訴你,惹不起躲得起這句話在監獄裏行不通,忍,不是辦法!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扛,心不能軟。我想好了,我不能眼看著這個怪逼在我的眼前晃悠,今我就修理他!大不了關禁閉,上‘嚴管’,有他媽什麼呀,不就兩年嘛,兩年以後我在外麵等著他,一出門我廢了這個怪逼!”我瞅一眼遠遠地在跟幾個外地夥計低語的牟乃偉,聲:“你不覺得不值當的?如果你真想砸他,多少也拉幾個兄弟調一下‘口子’啊。”
“在這裏別指望那些孫子,”順的眼睛泛出了狼那樣的光,“要玩就玩拿血管的,讓孫子們都知道我是爺爺!”
“哈,”我訕訕地笑了,“順,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不這樣啊,腦子進水了?”
“你不懂。看守所跟勞改隊不一樣,看守所玩的是‘閃頭’,這裏玩的是一個長久……”
“我不明白,”腦子裏忽悠著那些熟悉的影子,我胡亂一笑,“你還是聽我的吧。”
“找人幫我?操,這裏的人都是狗,眼裏隻有骨頭,給骨頭的是好人,不給的就是混蛋,我沒有骨頭給他們。”
“那好,我幫你,”看著他因為憤怒而變紫了的臉,我把心一橫,“什麼時候開砸?你。”
“這就開砸!”順忽地站了起來,手裏的窩頭被他捏得屎一樣從指縫裏篩出來。
我明白這樣做不行,這就跟迎著車輪鑽的狗一樣傻,我不想就這樣毀了自己,我知道自己的刑期不可以跟順比,他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還有將近六年呢……正思考著怎樣設計一個合理的出手理由,方隊長捧著幾條煙笑嗬嗬地過來了。牟乃偉迎上去跟方隊長了幾句什麼,拎著一條煙走到我身邊,把煙往我的手裏一杵:“張寬,我跟咱們那邊過來的兄弟不太熟悉,你給大家,”瞥一眼蹲在那裏的順,語氣舒緩下來,“兄弟你是個明白人,別的我就不了,這是勞改隊,不是看守所,幹什麼事情要過過腦子。剛才我跟政府提了,以後你當咱們組的記錄員,這是‘一長四員’裏的第一員,有苗頭積極改造的犯人才能擔任這樣的職務呢。明白你哥的意思了?別聽別人挑撥離間,你哥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後你會知道的。”
這一陣“哥”把我弄得十分不爽,**,你是誰的“哥”?我是你爺爺!
我知道他這是在給我們製造矛盾,明處是在幫我,實際是想離間我跟順的關係,拉倒吧你,爺們兒不傻。
我接過煙,沒有話,我不想讓順誤會,我寧肯得罪一百個“木乃伊”也不想讓一個自家兄弟難受。
牟乃偉似乎覺察到了我在想些什麼,大度地一搖手:“還是政府好啊,啥都不,先給大家煙抽。”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見順的身子一動,連忙按住了他:“就是就是,政府慈悲。”
一個年輕隊長抱著一捆灰色的勞改服過來了,牟乃偉連忙接住,回頭一笑:“政府慈悲啊,服裝了。”
等牟乃偉走遠,我邊安撫著順,邊換上了勞改服,感覺自己一下子牛了起來,咱也是國家的人了,穿製服呢。盡管這製服有些老土,但很陽剛,時候在電影《兵張嘎》裏見到張嘎穿過這種前後兩扇,中間用布條連著的類似汗衫的服裝,隻是顏色不同罷了。順高唱一聲操,氣勢洶洶地把舊汗衫砸在地上,解開皮帶,將囚服紮在腰裏,一時顯得氣宇軒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