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十五沒幾,王東來了,是跟可智一起來的,這次我爸爸沒來。
一進接見室,我就覺他們的表情不對勁,似乎都不敢抬眼看我。
我估計我爸爸的話是真的。他們不話,我也不,堅持著,我想看看他們到底要把事情隱藏到什麼時候。
王東沉不住氣了,像隻癩蛤蟆那樣吹了半氣,硬硬地橫了一下脖子:“一哥殺人了。”
我哥哥殺人了?王東這子犯神經病了吧?我哥殺人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他打了洪武一槍,他被判刑了,去了大西北,這個時候提這事兒幹什麼?我:“我知道。你點兒正經的。”王東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剛要開口,可智捏了他的胳膊一把:“我來。大寬,你哥哥把洪武殺了……別吃驚,這是真的。你哥從監獄跑出來,找到洪武,一槍把他打死了,打在太陽穴上,**都出來了。坐好了,聽我慢慢跟你……”可智話的時候,我的腦子是空的,耳朵裏什麼也聽不見,隻看見他的嘴唇在上下翻動,“大概是在秋的時候,洪武派人把林寶寶抓到了他那裏,然後讓他的幾個兄弟**了她。後來林寶寶瘋了,她不知道怎麼打聽到了你哥哥的下落,去了青海。大概是十月份,你哥在下街出現了,有人看見他去找了強子,後來洪武就死了。外界傳你哥拿了一把雙管獵槍,衝進洪武睡覺的房間,什麼話也沒,直接開了槍,然後提著槍去找了唐向東,唐向東帶他去投了案。你哥被判了死刑,上月十八號走的……越獄加殺人。我聽唐,他走得很安詳,一直望著。”
我沒有特別的感覺,隻是心裏有點兒空,摸著頭皮笑:“真的啊,嗬嗬,他可真他媽的勇敢……”
王東瞪著我,一臉茫然:“寬哥你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手:“沒什麼意思,他是個英雄。他沒有父母,沒有老婆孩子,他太**英雄了。”
可智摸著我的手背,訕訕地:“大寬你別這樣,這都是預料當中的事情,就他那脾氣。”
我抽了幾口煙,哈哈一笑:“林寶寶呢?還瘋著?”
可智:“還瘋著,經常去公墓看她爸爸和你媽……”臉一下子黃了,“不,不是,是看她的爸爸。”
“我媽怎麼了?!”我忽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了可智的領口,“你他媽的快告訴我,我媽到底怎麼了?”可智紮煞著兩條胳膊,連聲嚷:“你撒手,你撒手……”站在門口的隊長衝過來拉開了我:“冷靜一點兒!你媽媽去世了。”我的腦子一下子空了,渾身冷汗,心就像貓抓一樣難受。我把腦袋頂在牆麵上,一下一下地碰:“媽,媽,你為什麼不等我,我還有不到兩年就回家了啊!媽——”可智和王東一起壓在我的身上,他們了什麼,我一個字也沒有聽見,整個人變成了一具軀殼。
回到監舍,我算了算,我哥死的那正好是我過二十三歲生日的那一,我覺得他把生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據我媽得知我哥死了,什麼話也沒,屍拉回來的時候,她開始絮叨,從頭到尾就是一句話:“我不該生你,我不該生你……”
蒯斌減刑釋放已經兩年多了,他來看過我一次,滿麵春風地他已經響應國家號召成了光榮的個體戶。
到我媽,蒯斌遮遮掩掩地,你媽那是把心裏的不痛快都積攢到一起了,你哥的死不過是個引子。
我問,那幾個糟蹋我嫂子的家夥呢?蒯斌,全判刑了,暫時夠不著他們,隻能等上打雷了。
春來了,夏來了,秋來了,冬也來了……這個冬裏,我被減了一年的刑期。
又一個春來到的時候,我的刑期到了。
組裏的夥計們笑話我,哈,大寬這勞改打得有點兒意思哎,人家三年兩年地減,你才減了一年。
不是我不想多減,多不了啊,自從得知我媽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就一直打不起精神來幹活兒,行屍走肉一般活著。
站在監獄大門口,我呼吸著充滿細微塵埃的空氣,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剛剛脫殼的蝴蝶,就要振動翅膀飛進藍裏了。
這一刻我已經平靜了許多,心情就像昨夜裏我看見的那輪靜靜的滿月。
監獄裏那些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幻影似的在我的腦子裏走來走去,煙一般飄渺。我想,監獄外的人或許是在堂裏享受每一,或許是在操勞和怨恨中無聊地活著;有些人在歡笑,有些人在哭泣,怎樣享受和怎樣活下去這個沉重的概念已經滲透到了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此刻,我就像是突然窺破了生活的荒誕和無聊,於是,我在心裏:唉,近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