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實際的編程工作比起來,尋找空間的難度似乎更加難以想像地大。我為這事已經不止一次地和阿抗發脾氣了,原因當然就是他家網吧裏的機器。阿抗雖然也是大手大腳的人,家裏的電腦卻弄不出來——他是被家人流放出來減肥的,除了體重降到八十公斤以內或者是家裏出了喪事,他是不可能回家的。
現在,這個老羅深更半夜把我從床上揪來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似乎就在眼前,可我一時間卻不敢接受。老實說,我確實是那種在某些事情上能夠不顧一切努力追求的人,可誰知道這個什麼什麼中心的主任給我的幫助是什麼呢,它是否隻是貪婪吝嗇的海通的政府版呢!
我從老羅手中把我那冷冰冰的手抽出來,說道:“我編的不過是個小程序,還遠遠沒有成功,甚至看不到成功的可能性。再說——”
老羅看穿了我的心思,直言不諱地說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占有你的知識產權。我們可以給你配最好的機器——隻要你不把它們賣掉,這些機器就是你的!我們還會給你提供最完備的實驗設施,將會有近百位的專家一同幫助你完成程序之外的一切問題!”最後,他意味深長地說:“要用沒有生命特征的物質構建活生生的人,你難道不想聽聽醫學專家的見解嗎?”
我徹底地歎服了,我們政府的工作效率真是沒的說,連阿抗都隻知道我想做的不過是一個程序,並不知道我最終要造一個人的目標,這些人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是了,一定是網通的那些人:那個劉經理把我的構思搞到手後,大概以為我已經完成這個程序了,合作不成就懷著吃酸葡萄的心理去政府那裏報告了,他們也許會把我做的東西說成有巨大危害性,我才會深更半夜地被拉到這裏來。可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要阻止我繼續搞下去嗎?如果那樣的話,他們就是想取代我,搶在我前頭把這個程序編出來,而他們現在一定正在夜以繼日追趕我,準確點說,在追趕阿抗。其實這完全沒有必要,他們人手多,機器好,想搞的話絕對應該可以在我和阿抗之前把它開發出來。
可是,他們是怎麼知道我要做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這個願望可是連心瀾都不知道的!
老羅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隨著他向前走去。這時我也看清了,我們是在一個走廊裏,就是長而且牆上沒有任何裝飾的那種,讓人覺得是到了地下室,從這種古板裏我看不到一點與想象力有關的東西。老羅說的那些愛因斯坦會喜歡這裏嗎?我很懷疑。老羅把我引到一個雙扇開的門前,推開門,柔和的燈光從門裏照射出來,給我疲倦的身體帶來了一絲暖意。我走了進去,頓時驚呆了!
這間會議室裏早已經坐滿了人,看樣子足有一百多個,他們中的半數都已經白發蒼蒼,最年輕的怕也要比我大十來歲,他們是在等我嗎?這麼早就聚集在這裏等著我,他們是怎麼來的,也是被人從被窩裏拽出來的嗎?
看到我吃驚地站在門口,老羅笑著說道:“這裏都是我們國家頂級的專家學者、各自行業的權威。他們都可能和你的研究項目有聯係,也很感興趣,你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和他們一同研究。當然,今天把你請來,主要是想請教非生物人的創建原理!”他示意我登上講台,“請吧!”說完他就走到講台另一邊的一個椅子旁,看著我。台下緩慢地響起一陣頻率較低的掌聲。
我曾經當過一個學校的電腦教師,給幾十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講課,所以在公眾場合發言是沒問題的。可是學生終究是學生,一千個學生也比不上一個教授的分量。現在我是要給全國最著名的教授講解我的研究,我的腿有點抖,幾乎有點邁不動。禁不住想念起那兩個架我的人來,可是他們不在我身邊,我隻得強打起精神,一步步地挨到講台上。看到台下那些無比睿智的目光都盯在我身上,我背上一陣陣地泛起寒意。
“我……”我終於開口了,卻鬼使神差地冒出這麼一句來:“我是被兩個人拉來的……連衣服都是他們給我穿的……”我的話說得很丟人,台下響起一陣笑聲,不過笑過之後,他們看我的眼光就不再那麼淩厲了。也許他們已經看出來,我不是那種讓人覺得可畏的後生。確實,我是散漫而不求上進的那一種人。
我漲紅了臉,低著頭,老羅看出了我的局促,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瓶水遞過來說道:“大家有什麼問題也可以直接和田先生交流!”他大概早就等著說這句話了。看來這裏的人早就對我的工作了如指掌了,這既讓我惶惑,又讓我受寵若驚。
首先按發言開關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他扶了一下眼鏡,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稿紙,語速很慢地說道:“田先生,我是研究社會關係的,對你的工作很敬佩。既然是作為工程研究,肯定是為了使‘他’的某些特質優於我們自然人,我想知道,你所謂的非生物人具備哪些自然人的特征,你是如何控製這些特征的?如果將來需要對‘他’進行批量生產,比我們這些自然人優秀的‘他們’會對社會產生什麼樣的衝擊——會不會讓數以億計的人失業呢?他們一旦走向社會,對社會的倫理結構是有益的補充還是強加的第三者?我們國家的人口本身就很多,你所要創建的‘人’必然要和自然人爭奪資源和生命空間,一旦這些人無法有效控製,會不會取代我們自然人成為地球的主人呢?”
我覺得口中發幹,這個問題實在不想回答,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我要做出來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是看著那個老人審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個異端,我又不願放棄原本就是深心裏的目的,於是我說道:“大家都是各學術領域的帶頭人,我是一個後進,各位前輩可以叫我小田。”我喝了口水接著說道:“首先,非生物人不是克隆人,他是由組成物質的基本材料構建出來的,就像用水製成冰,或者像水泥、砂石建成建築物。‘他’所以成為‘人’,不過是經過加工,變成冰雕或者房間,從這點說我們可以叫他智能機器人或者說是……‘仿人’更合適。和正常人比起來,‘仿人’不具備最基本的生命倫理特征,所以不會對社會的家庭單元結構產生根本的影響。至於批量生產,我還遠沒想到這些,我現在的工作隻是處於程序編製階段。如果這些‘仿人’有批量生產的必要,那麼一定是具備我們需要的特征,而且我們能夠有效控製這些特征的產生並清楚其工作原理,換句話說,就是‘仿人’必須是在我們自然人的控製之下生產並工作,必須限量而且是以科研為目的的。”
一位中年人按了發言鍵,他的聲音很洪亮,幹脆就沒用桌子上的麥克風:“小田,你好,我也是搞程序的,你可以叫我老王。你所謂的‘仿人’具備的特征或者說是品質——不管是優秀的或者是惡劣的——都隻是程序設計的結果,你如何控製程序設計與實際生產‘他’時的誤差呢?如果你不能控製這種誤差在合理的範圍,那生產出來的會不會是一個癡呆、精神病人、歇斯底裏者或者變態人呢?”
這個問題我倒是早有預見,因為我想做出來的那個人當然就是我最想擁有的人,我有些自豪地說:“‘仿人’產生的初期階段,是‘他’對自己所要具備生理及情感特征的自主學習。這完全是由程序控製的,我們會設定‘他’需要哪些知識具備哪些特點。隻有‘仿人’具備了這些特點,我們才會賦予‘他’創建自己軀體的能力。這一點看似無法控製,其實也很簡單,我們會給‘仿人’輸入正常人的生理特征信息,‘仿人’創建自己軀體的過程是‘他’自己所學習的知識所決定的。如果‘他’的知識不足以創建出我們設計的預期結果,那程序就不會開始自己的工作……”
老王打斷了我的話,說道:“我說的是誤差,即便設計程序沒有錯誤,電腦也知道自己的知識夠了,但在實際生產的過程中,偶然因素是必然會有的。比如一個雙胞胎,如果我們把他們的父母比作程序的話,那他們的設計程序就是一樣的,而他們的組成元素基本有是完全相同的,可是性情卻會有不同,這種偏差如何控製在合理的範圍內,出了誤差如何彌補呢?我們怎麼能保證程序要求的是三好學生,而做出來的卻是個殺人魔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