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何以堪(1 / 3)

雖然一千個人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問題,卻是所有這些“哈姆雷特”共同的煩憂。諸如此類的煩憂其實還有很多,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經曆,比如,吃還是不吃?拿還是不拿?貪還是不貪?再比如,麵對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拒絕的某個人的表白時,你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當然,這些本來也都是莎士比亞老先生那句話的題中之義:To be or not to be?

理由總是支持我們行動的動力,人類自從具備最初級的心智起,就開始對“理由”這個實用、耐用品最大限度地濫用,最高境界就是信手拈來無所顧忌,臉不紅心不跳摘葉傷人--這樣的人在西方總是被人戲稱之為政治家或者流氓,在我們中國這邊,有某種不成文的規定,隻能狹義地叫他們地痞流氓惡棍儈子手--似乎中國這個心胸寬廣的民族,在很多事情都必須比外國人狹隘才行。

我想我不應該成為一個流氓。理由,或者是借口,都不該讓我把道德放在與自己的影子為伍的位置,在需要的時候才拿到陽光下裝點門麵的花瓶。理由不該擺在比道德還高的層麵,就像馬桶不該安在比人還高的地方一樣。如果那樣做了,即便你能夠得到宣泄的快感,終究會有一天,馬桶無法承受突然坍塌時,你的生命裏會有一場“急風暴雨”不期而至,讓你聲名狼藉、“流芳”敗死。

理由的背後都是誘惑!雖然詞典裏的“誘惑”一詞是中性的,但在我們的生活當中提到它時,它常常都不具備褒義成分,而且隨著社會的層麵越來越紛繁複雜,它越來越不具備高尚的意義。

我想我正在經受某種較大的誘惑。

誘惑本身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在於,我並不是個十分高尚的人,我的自製力是比較差的。

Thats a question!

我又被人抬到了床上,其實這完全沒必要。經過這麼一折騰,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比較清楚了。我承認,王大海的那三拳對好久沒鍛煉身體的我來說,是個慘重的打擊,拳拳可以致命。但我就是在鬼門關前兜了一圈風,然後回來了,而且還讓腿傷有所好轉。

我的心絞痛平複下去,但另一種心痛又湧上來。我愛竹聲,我是那麼愛她,每一次想到她,都是一種心如死灰的冰冷,讓我憂傷,憂傷得恐懼,恐懼得不敢時時追懷,恐懼得甚至無數次試圖把她遺忘,而這,總是徒勞。我應該去愛心瀾,而事實卻不愛,她充其量隻是我心靈裏的一個傀儡、一個符號,她存在於我生活中的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和竹聲都是女人,如果我對她曾經有過感情,那不過是因為她和竹聲這一最基本的共同之處。那不過是動物界普遍的移情,我是用她的軀殼裝來填對竹聲的懷念。

至於蘇援,我想--算了,我還是不去想她吧。我應該恨她,就如我應該去愛她。能夠同時裝進愛和恨,她確實是一個更好的情感容器。

但這個容器,我不需要。

我是因為竹聲才陰差陽錯地出現在蘇援家裏的,我需要的是竹聲,而此刻上天給我的連心瀾都不是,反倒是讓我陡生巨恨的蘇援,這是一個莫大的反諷。

“你們都出去吧!”

三叔過來了,這個精神矍鑠的老頭把一眾惶惶不安的人趕了出去,連蘇援都不許在場。老人來到床前,又翻了翻我的眼皮,讓我懷疑他這個貌似走鄉郎中的老漢是不是隻會翻眼皮這一招。

“你以前是不是得過什麼怪病啊?”他看完了,坐到沙發上,衝我說道,“你的身體很奇怪!”

“我的心髒是移植過來的!”

“啊?”他很驚奇,“那你的傷病該更難恢複才對啊!你甚至都不該……”

我明白他的話的意思,連著遭受那麼大的創傷,死掉都不足為奇。

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我的心--或者說是竹聲的心--在頑強地支撐著我的身體,那是一顆不會死的心!

“您給人看病,隻通過翻眼皮嗎?”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嘛!其實很多病都可以從眼睛裏看出來。望聞問切是中醫的常用手法,其實在這之外,還有很多別的技術沒有被人開發出來,《本草綱目》出世前,這世界上並沒有《本草綱目》不是嗎!通過眼瞼、眼皮、眼睛的狀況,可以很直接地看出很多病種,比如……”他開始舉例,不過他說的那些病種我一點都不熟悉,大概那都是他獨創的名稱。

“那您看我的病怎麼樣了?”

“很難說!你不能再做劇烈運動了,你的心髒已經超過最大負荷,像是一個彈簧,被拉得太厲害出現變形了!”他遲疑著,似乎在想一個比較合適的詞,但還是直接地說出來:

“--你很可能會猝死!”

“劇烈運動會讓我猝死嗎?”

“不僅僅如此,你隨時都可能會倒下,再也醒不過來,甚至是在你睡覺的時候……”

這麼說,竹聲的心並不是不會死的心!我心裏掠過一絲哀傷,不過很快就被另一種心情稀釋了:雖然我傷害了竹聲的心,但我還是會和竹聲的心同生共死,同一個時刻,同一個地點,一同化為灰塵!

“你得的是哪一種病?”

我得的病?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創造了人,卻也創造了某些需要更換心髒才能治愈的疾病。不幸的是,我就患著其中一種,它的名字叫原發性心肌病。我說了這個名稱,他大概也不熟悉,說道:“看來,除非再移植一顆健康的心髒,否則,我真的無法判斷……”

“不,我不會再移植心髒了……”

“那也得安上那個什麼……起搏心髒器!”

“是心髒起博器吧?我也不會安那東西的!”

“那你……”老人驚異地看著我,“你隨時可能會死掉--難道你寧可死,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病治好嗎?”

是的,我寧可死,也不要和竹聲的心分開!更不要在我和她的結合體中加上任何別的東西,哪怕這種東西會延長我的生命。我不願它加進去,哪怕一秒鍾,都不願意。

“哦!我知道,現成的心髒是很難得的,要等上好久……”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不願離開那一顆心!”

“這是怎麼回事?那顆心這麼難得嗎?”

是啊,那顆心確實是難得,“難得”到我必須用生命去捍衛。

“你是在那裏買到那顆心的?這種機會可是太難碰到了……”

怎麼可能是買來的呢?在我患病的那段時間裏,盡管醫生們當麵或從側麵給了我移植心髒的這個建議,我也從來沒想過去買一顆心。哪怕我能夠揮金如土,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哪怕有無數現成的心髒在冷庫裏貯藏著,我也是不會去買一顆心的。

哪怕是有著嚴重病變的心,那也是一顆心,一顆心嗬!那是生命裏無可替代的一種要素。我怎麼能讓自己的胸膛裏裝著別人的心去愛竹聲呢?即便那種感情是如此苦澀,我也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心,那是裝著夢的地方嗬!

除了竹聲,我需要誰的夢呢!

“不,不是買的!是別人送的……”

“送你的?”老人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誰會把自己的心送給別人?”,

是啊,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把自己的心送給別人,除非那是他(她)的摯愛。

“是我的……愛人……送給我的!”

“啊?那她……豈不是已經……”

“是的!她已經去世了!她在臨終時交代醫生把自己的心髒移植給我。”

老人半天沒說話,他的眼角濕潤了。

還有一句話,我沒說出來,那就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竹聲是因為我而死的--她知道我需要移植心髒後,就開始不再配合治療。這句話,如果我說了出來,我想我會立即傷心而羞愧地死掉。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我不該說那心是你買來的……”老人掏出一方手絹,揩了揩眼角的淚,“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提到你的傷心事了!她可真是個好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