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昨日重新(1 / 3)

蘇援家的小洋樓是個六角形的三層建築,裏麵的房間也都是六角形的,像是個蜂巢。正對著門的是去二樓的梯形台階,從大廳上了六級台階有個平台,從那裏向兩邊分開,再上六級就到了二樓。去三樓,則要繼續向兩邊走幾步,才又有個台階。

蘇援的房間就是在二樓正對著樓梯的,門前本來像是個看台,卻放著一盆盆的花花草草,高高低低,葳葳蕤蕤。站在上麵可以看見下麵,而從下麵經過卻隻看得見花叢草影。所以,隻要蘇援願意,每個人從二樓經過,都必然會經過她的檢閱。

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二叔,蘇援的爸爸是住在地下室的,入口就在大廳樓梯的後麵。地下室裏也有一個樓梯,可以從後麵通向上麵兩層,而且可以直達樓頂。不過,蘇援的爸爸幾乎從沒去過樓頂。

“他甚至連我的屋子都很少去!他一回來就鑽進地下室--他的實驗室裏!”

三叔一邊開著地下室的門,一邊對我說。

進了地下室的門,我就看見一排機器設備,圍著一個大玻璃室。玻璃室裏空蕩蕩的,隻在地麵安著一個半球狀的光溜溜的東西,有半個籃球那麼大。

“這就是他的實驗室,試驗原理寫這個本子上,操作流程也在裏麵!”三叔從機器右邊的寫字台上拿過一個本子遞給我。

因為不知道電腦密碼能不能解開,三叔做這一切的時候,動作有點機械。

我翻開那個筆記本,前麵都寫的是計算方程,寫得東一段西一段的,看來是隨想隨寫的,中間穿插著一些簡短的描述和介紹,有時是兩三句,有時卻隻有兩三個字,實在語焉不詳,看來在試驗和思考的過程中,這些稍縱即逝的思維焰火都是飛快地記下來的。讓我這個劣等生勉強能夠看懂的,無非是質能方程、動量定理、微分積分等幾個學過的東西。翻了十來頁,才漸漸清楚點,文字多起來,也有了條理,不過我還是看不懂,因為那裏麵還有很多的計算符號我都沒見過。一直翻到一半了,才是試驗原理和操作流程。

我一目十行地翻了十幾分鍾才看了一半,頭昏腦脹地合上,想鬆弛一下大腦,三叔以為我看完了,指著屋子左側的一個三聯櫃對我說:“這裏還有詳細說明--他說是計算過程!”

“什麼,我看的這些還不是詳細說明?還不是計算過程嗎?”

“那些隻是最簡單的原理概括!”他說著打開那個比我還要高的櫃子,我走過去,吃驚得嘴巴立即就合不上了--那裏麵是整整一櫃子的各式各樣的本子,有那種兩個巴掌大的小學算術本,有帶著塑料皮的筆記本,還有幾十本泛著黃的書,碼放得整整齊齊,有的還用塑料繩子捆紮在一起,我大略地計算了一下,足足有上千本之多!而這不過是三聯櫃中的一個櫃子。

櫃子頂上放著幾個小小的紅皮本子,我掂著腳取下來,竟然是《毛主席語錄》!我翻開一看,除了第一頁的毛主席像幹幹淨淨的,後麵也還都是寫得滿滿的計算式。有些地方加了注釋,有些地方劃著圈,帶著各個方向的箭頭東拉西扯,看得我眼花繚亂--根本就看不見那個老人家的偉大的話了!

“這樣裝書本的櫃子,本來有十幾個的,都裝著他的這些東西,虧得我們家櫃子多,誰讓我們家以前是開家具店的呢!那些櫃子,二十多年前被人搶去燒了幾個,十多年前被人偷了幾個賣了廢紙,最後那幾個,前幾年也被沒收了,至今沒還!這個櫃子裏的東西,是他這幾年重新寫滿的。這個櫃子本來是給二子裝衣服用的,被他硬搶了來。我對他說,要是中國有萬分之一的人都像他這樣,這世界上就沒有樹了!唉,我們家衛生間裏,用的都是批發來的舊報紙……”

站在那個櫃子前,眼前金星閃耀,腦海中成語紛飛:汗牛充棟、車載鬥量、苦心孤詣、路漫漫其修遠兮……另一些成語也在心底的某個地方泛濫:妄自尊大、誌大才疏、學疏識淺、自不量力、滄海一栗--這當然是對我自己的批判!我被那些成語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了,我覺得自己太淺薄了,像個小學生!不,像個幼稚園還沒畢業的娃娃!

看到我已經呆了,三叔拿過我手中的《毛主席語錄》,一邊放回原處關上櫃門一邊對我說:“這就是他三十多年來的心血!而這個機器,就是這幾十年心血的結晶!他這一輩子啊,沒幹什麼別的,時間和金錢--包括別人的錢--全都耗在這個機器上了,連這個樓都抵押幾次了!”

三叔看著那個玻璃室,臉上帶著一種讓我無以言喻的滄桑感慨。這種蘸滿了時光流轉、歲月變幻的厚重感慨,我年輕狹隘的心胸無法容納萬一。

“哎呀,我光顧著說這些廢話了,你也是搞電腦的對吧,”三叔忽然提起了精神,說道,“那你是不是就可以把這個密碼破解掉?”

對了,密碼!我們來是為了啟動這個機器的,不是來打擊自己自信心的。

我打開那台奔四的電腦,果然在BIOS上就設有密碼。我看機箱是開著的,也就沒打算使用軟件清除的方法,而是關了機,打開機箱,找到主板上的電池直接取下來。用這種方法,CMOS將因斷電而失去內部儲存的一切信息。

因為已經打開了機箱,我就留意看了一下,我看到主板上某一個我熟悉的芯片不見了--二叔竟然也知道Insin,而且還做了防範!

由於CMOS已是一片空白,已經不再要求輸入密碼,重新開機,再進入BIOS設置程序,選擇主菜單中的\"LOAD BIOS DEFAULT\"(裝入BIOS缺省值),保存,電腦順利地啟動了。看來這個二叔雖然設置了密碼,卻並沒在這上麵過多留心。

電腦桌麵上放滿了文件的快捷方式,都是簡短的英文命名,我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文本文件是操作說明,打開了和筆記本上寫的那些一對照,基本一致。

我一步一步地按照說明開始操作,緊張地打開了十幾個軟件後,電腦旁邊的幾個古怪的機器一個個開始運作,到最大的那個機器發出嗡嗡的聲響運作起來,上麵有個示波器開始出現一條條綠色的正、餘弦曲線。那個機器上麵一大一小兩個帶指針的紅色旋鈕也亮起來,我看見大的旋鈕旁邊標著A、B、C、D,小的標著1、2、3、4、5。Abcd?12345?什麼意思?難道是能量標示?

按照說明,操作到這裏就已經完成了。

“對了,就是這樣的!這個機器可費電了!”三叔說著,關了已經開始忽閃忽閃的燈,地下室頓時暗下來。

可是什麼景象也沒出現,地下室裏黑乎乎的,我什麼也沒看見。

難道是我操作錯了?

“真是怪了,我以前看見過他這樣操作的,那個鐵球會發光的呀!現在怎麼會什麼也看不見呢?”三叔喃喃地說道。

“是不是該動那些旋鈕啊?”我指著那個大機器問三叔道。

“對,對,對!就是那些旋鈕!”三叔恍然道。

“那些旋鈕代表什麼意思呢?會不會是能量標示?”

“這我就不知道了!”三叔道,“他就讓我見過一次機器啟動的情形。那是他第一次成功的時候,那時我正在給人看病,他幾乎是把我從外麵拖回來的!我看見他把一個饅頭一樣的圓東西放到外麵草坪上,又在上麵放了一個桌子,我就在玻璃室裏看見那個桌子的影像了。唉,想起他那天的樣子,我現在都還害怕--那簡直就是個發了瘋的金剛!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了呢!”

饅頭一樣的東西?該不會是攝像頭吧?不,那太諷刺了。

“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是個……上麵有兩條線,黑乎乎的……像一個……像一個……”三叔一邊說著,一邊扭動旋鈕,可是還什麼什麼也沒有。

一個影子在我心裏忽然冒出來,那東西,我似乎在哪裏見過?可是在哪裏見過,卻想不起來了。

我苦思冥想著,可是大腦像已經短路,怎麼也想不起來。

“唉,算了吧,我們肯定是沒有安那東西,所以看不見。這裏也沒有那東西,你二叔他……把那東西放在那個保險櫃裏去了,這個密碼可是解不開的!” 三叔指著三聯櫃旁邊的那個保險櫃哽咽著說,“所以……所以我們是看不見小四兒了,我們是看不見青紅了!”

青紅?對了!我的腦海中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來那個在我腦海裏捉迷藏的東西是什麼了,那不是--

“三叔,那東西是不是有一個液晶屏,像一個定時炸彈?”

“對對對,就是像一個定時炸彈!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的!我太知道了!那玩意兒把我害苦了!

原來它不是定時炸彈!

“你知道也沒用,我們沒有那東西啊!”

“不,三叔,我們有,我們有那東西!”

“我們有那東西?”

“是啊!”

“在哪裏啊?”

我正要回答,忽然聽見大廳裏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二叔!您這是怎麼了?”那人叫了幾聲“二叔”,又啊啊地大叫了幾聲,放聲大哭,一邊哭著,一邊還繼續喊叫著:“三叔,三叔,您在哪兒呀?二子,小四兒,你們都到哪兒去了?”

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這不是荷馬--蘇抗嘛!

“啊,是元宵這孩子來了!”三叔說道向門口走去,一時竟忘了我的回答,“他怎麼會過來了?他不是被王大海抓去了嗎?小田,你先等著,我去看看!”

“元宵”?蘇抗的小名叫元宵?哦,是看在他體型的份上了!可是他怎麼會被王大海抓去了?老羅明明對我說過也派人保護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