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撒了一地,風衣已經被我扔在牆角。我躺在床上,腦子像是一架瘋狂運作的機器,隨時要爆停!而心,卻出奇地冷靜。
毋庸置疑,我的生活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嚴重危機!
被迫輾轉流離,我充滿野心的工作已經停頓;愛我的心瀾傷心地離我而去,我本該珍惜的愛情因我的愚蠢而夭折、化為烏有;青紅因我而被擄、二叔又因為青紅而失蹤,那些深深打動我、感染我、在我身上留下深深情感烙印的人生死未卜,他們的親人正在水深火熱中經受痛苦的煎熬……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然而我的命運卻總是那麼突如其來、那麼偶然,最重要的一瞬間、一轉念我總是無法把握。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嗬!
我鎖上了門,我揪著自己的頭發,我在床上打著滾。
我痛苦得麻木,麻木得無法流淚!
那一刻,我痛恨被我那骨子裏的冷漠馴化得已經退化的感官。
那冷漠,隱藏得如此之深,出擊是如此之狠,機會把握得如此精準!
這都是你平時修煉的結果嗬!
修煉?哦,是了!“鋼鐵般的神經”,這曾經是我終極的修煉目標。
而此刻,我隻當它是一泡狗屎!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嗬!
你曾經那麼渴望如詩如夢的美好愛情、艱苦卓絕的偉大事業、同生共死的珍貴友情,你曾經把它們當作是你生命頂峰上的奇花異草,你矢誌采擷!你無數次地設計過那些夢圓滿的場景,你為那些還不曾領略的高尚精美的人性菁華歎息。你的夢想如此美妙,你甚至為自己的想象力擊節讚歎、熱血沸騰,你甚至被自己感動得長籲短歎、淚流滿麵!
而現在,因為你,你生命中最珍貴的這一切一個個地跌進似乎萬劫不複的深淵,你還沒有幡然醒悟、為自己的聯翩空想反省嗎,它們已經泛濫成災?
你的反省是什麼?
僅僅是這麼一句“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是啊,確實是因為你,因為你的性格:你察言觀色而隨方就圓,你從不矯枉過正懲前毖後故而你的命運隨波逐流每況愈下!你的棱角在哪裏?你的堅持在哪裏?你的生存道義感、生命責任感在哪裏?
你的性格就是沒有性格!你的性格是一塊無色透明的橡皮泥,沒有任何形狀和硬度!
你和外麵的老婁是一路貨色,你居然還自命清高地笑話他!
你這不過是還沒把自己打磨到那個程度,你這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當然,這一切確實是因為你!但,這太膚淺了!就這麼蒼白、簡陋、拙劣得近於醜陋的一句,太不尊重生活本身了!
你早就讀給那首詩《當生活欺騙了你》:當生活欺騙了你,如何如何,當生活又欺騙了你,又是如何如何!
你欣賞它的構思精巧,你認為它沉鬱深刻、發人深省!
那麼,當是你欺騙了生活而非生活欺騙了你之後,當你已經看見你欺騙生活的最終結果之後,當你目瞪口呆束手無策後悔莫及痛定思痛之後,你該做什麼去挽救這一切,力挽狂瀾於既倒?
不,你手無縛雞之力,文不成武不就,你身無長物,就算有驚天動地的偉業擺在那裏,你也做不來!
你是有碩大無朋的夢想,比所有人夢想的形狀、顏色都奇特,但你現在的境況,與其說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之前的磨難,不如說是你眼高於頂卻又誌大才疏、作繭自縛以致無力自拔罷了!
因為你根本沒有實現自己夢想的性格要素!像蘇二叔那樣,幾十年如一日雖九死而不悔、艱苦卓絕胼手胝足的辛勞,你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且不說你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思想準備,就算你鼓足了所有幹勁,你朝三暮四的思想基因,也根本支持不了那樣經年累月的苦累、辛酸,你可能數日之內就會再而衰三而竭!
你就是這麼虎頭蛇尾的一個人!
可笑你居然還曾夢想自己能像那些曆史驕子那樣,超邁古今、生龍活虎使地動山搖--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你更保護不了你的朋友、親人,保護不了你最愛的人!那麼,你還想創建什麼樣的偉業,你想成為什麼樣的偉人?
哪個偉人的性格不是堅忍不拔異乎常人,哪個偉人不是強者,哪個強者不能保護自己的摯愛?或者,為自己的摯愛複仇?
你不是,你也成不了!
那麼,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
既然鐵證如山,而且你無話可說,那麼,宣判如下--
無期徒刑、流放終生!今生今世與幸福無緣,你有生之年就在痛苦的泥淖中掙紮吧!
不,這不行!
我不能忍受心靈披枷戴鎖直到老死的痛苦折磨,我不能忍受如此年輕的時候就過著日薄西山萬念俱灰的生活!我的事業,還隻存在於我的腦海之中,我的朋友因我而受苦、愛人為我傷心、親人得不到我一點的成就的鼓舞……這一切,我都不能忍受!
那麼,你能做什麼來贖罪呢?你會什麼呢?
我,我……是啊,我能做什麼?我什麼都不會!除了傷害別人!
你還有什麼呢?
我什麼都沒有!
既然如此,維持原判!退庭!
不--我還有一樣!
拿出來!
拿不出來!
拿不出來的是什麼?
我的生命!
你的生命?
是的,我的生命!
以前,我總自覺在成長過程中,我思想的變化是有章可循而且方向一致,即便有礙良知也是有情可原的。但是現在想想,我的人生理想、道德情操也經過變遷,而且是一波三折、幾易其稿,到現在已大相徑庭。我承認我耽於溫柔的懷抱、醉人的氣息,享受時間的流蝕大過於享受生命本身。此刻,我已經知道罪惡甜美即是幽冥黑暗。歧路亡羊,我已找不到每個來路的方向,無法追本溯源,但我知道,何處是我的終點。
那就是我生命的起點!
所以,我希望用我的生命去勾銷我的罪愆!
你,不後悔?
我不後悔!
那好,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全身而退!
不,我死誌已決!
我要十倍、百倍地報複他們!我要讓那些觸犯了我哪怕最疏遠的情感單元的人在我的麵前瑟瑟發抖、痛不欲生,我要讓他們經受的苦痛刻骨銘心!
我記得蘇援說過,老羅給我的那個電話,她放在一個桌子抽屜裏了。她的屋裏隻有一個書桌,那就是這裏了。
我打開抽屜,果然找到了那個電話。我整理好屋子,拿出電話走下樓。
大廳裏隻有三叔和小五,紅雲和裕祥想來是“下班”回家了。
桌上的飯菜已經沒了熱氣,三叔和小五分明都沒有動筷子。
“三叔!小五!你們怎麼不吃飯哪?”
“哎呀,田大哥!你可下來了,我正擔心你呢!可三叔不讓我上去,說你一定需要一個人呆一會……”
我感激地看了三叔一眼,他滄桑的臉上,滿是無奈的憐惜和沉重的哀痛。
“心瀾姐是怎麼了?你們是怎麼了?三叔說你找她,對她說你想和她好好說說,心瀾姐就過去了。怎麼你們說得……”
“是啊,小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三叔緩緩地說道,“難道我說的那些話,你都沒聽進去嗎?”
“三叔,這些,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啊?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為那些壞人幹的事心煩發點火這我能理解,可心瀾和你無冤無仇,也沒招你惹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那樣六親不認地翻臉呢?難道你非要撞南牆撞到頭破血流才回頭嗎?”
“對不起,三叔,辜負您的一片好意了!我向您道歉!”
“你向我道歉有什麼意義?我需要你的道歉嗎?你現在啊,得抓緊向心瀾姑娘道歉去!你要堅強些、心胸寬廣些,不要這麼輕易地就放棄!”三叔緩了一會,繼續說道,“心瀾可是個好姑娘啊!我雖然見她不過幾天,可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什麼人是什麼性格、品行,有這幾天,也看得出個**不離十的。她的個性柔中帶剛,和你一樣,也是個要強的、吃軟不吃硬!我看她呀,是受的刺激太大了,你可別等她出了什麼事情!要是……”
“不,我不會去找她了!小五,我在屋裏留有她的電話和地址,你有空去看看她吧!至於三叔您說她出什麼事,我覺得她不會--我並不是多好的人,這一點,她遲早會想明白,甚至現在她已經認識到了,所以……”
“怎麼可能?難道我的眼睛瞎了?難道王大海連打你三拳,把你打得吐血你都不改口,這是那姓許的畜生編的嗎?我能看出你是什麼人,也就能看出心瀾是什麼人!”三叔說著,忽然憤怒地一拍桌子,說道:“流氓英雄主義--這是那些紈絝子弟編得出來的嗎?”
我看著額頭上的青筋都鼓出來的三叔,雖然詫異他對我單獨向王大海說的話了若指掌,卻無法再去深思什麼。我現在,必須趁著心誌亢奮之際實現自己的諾言,完成命運對我的改判。我隻有這麼一個機會,再往後拖,我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決心了。而那,將會讓我鑄成大錯、遺恨終身,那將會讓我生不如死!
“三叔,我現在必須去一個地方,顧不上去向她說那個道歉的話--如果您非要我向她表示,那就麻煩小五替我代勞吧!”
“你,要去哪?”三叔驚訝地問道,“你不是……你不是要去找青紅吧?你不要幹傻事啊,你難道不知道王大海那夥人是心狠手辣的……”
“您放心,三叔!我知道該怎麼做……”
“你知道該怎麼做!我卻不知道你回來回不來……”三叔說著,歎了口氣,沉痛地低下了頭,“唉!我真是沒想到,青紅的事情對你影響這麼大!我們家的事情不僅把你卷進來了,還把你和心瀾姑娘都給拆散了……小田,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我們家已經快家破人亡了,你再有什麼意外,我……我真不知道該……”
“我不會有什麼意外的,我知道事情最終會怎麼樣!”
小五摩拳擦掌道:“田大哥,你要去找王大海嗎?我陪你去,我會功夫,就算打不過他王大海,咱們也要來個大鬧天宮……”
“小五子,你添什麼亂哪?咱們這個家,還經得起這麼折騰嗎?你六弟,不知比你的武功強到哪裏去了,到現在都還杳無音訊。還有你二姐,那是你六弟的師傅,有那麼多朋友,都一去不回!你一個沒頭沒腦的去,難道是想找死嗎?”
“可是田大哥一個人……”
“他也不許去!”
“三叔,我不是去找王大海!我還沒有笨到那個時候!”
“那你能有什麼辦法呢?人家刑警隊都……”
“刑警隊的人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走他們的路子,我走我的路子!”
“你……”
“三叔,您就別管了,我是真的有辦法!除非我死在外頭了,否則我一定給您把青紅和二叔找回來!”
“小田,現在你的身體可還沒好呢,你何苦還去……”三叔說到這,已是老淚縱橫,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三叔!”小五子也哭著叫起來,他撲到三叔跟前道:“您就讓我……和田大哥一塊去吧……我……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聽見了屋裏的哭聲,門外的兩個人跑了進來,咋咋呼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