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服了蘇援——或者說被蘇援降服了——之後,看到時候不早了,我就問蘇援小七去了哪裏。蘇援並不知道小七的去向,我們倆一塊找遍了蘇公館,沒人知道。問了守在門口的老何和老婁,竟然說自打下午就沒見她。再打電話給舞館那邊,遠槐說小七根本沒去。
掛了電話,心情慢慢地沉重起來,一個不祥的預感在開始在心裏出現。
小七是老羅的女兒,雖然知道她身世的人不多,但是要打聽出來並不難。尤其對於那些手眼通天的實力派人物,那真真的是千裏眼、順風耳,小七萬一要是被他們抓去了,那將足以影響老羅的決斷,可真要比心瀾的被抓更鬧心。既然已經和我分手的心瀾都被人抓去,抓去舉足輕重的夢飛就更不什麼無法想象的事情。
因為我的軟件,已經發生很多的意外了,心瀾還沒找到,現在又搭上夢飛,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事出意外,我必須立即去見老羅,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我帶著蘇援,上樓去見三叔,支開小九和裕祥他們,和三叔說了我們要去老羅家的事情。三叔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向我指了指床頭櫃上的藥葫蘆。
我去拿葫蘆的時候,三叔嘴角張了張,我知道他是要對我說話,就把耳朵湊近了他嘴邊。
隻聽三叔斷斷續續地說道:“小田,葫蘆……裏的藥……你要保管……好!小五他們……也可以吃的。他們家的……事情,我也對你二叔……和她們倆……說過了,可惜……我不中用,我說的……沒用!現在你……是辦到了!很好!我真的……真的很高興!多……虧了你呀!小田,血濃於水,你二叔……脾氣怪,她們倆……你要……多費心,讓她們倆……不要……不要……記恨啊!她們都是……不懂事,你是明白人,多拉她們……走正道!唉!事非經過……就不知道……這世道人心……難啊……”
蘇援聽見了三叔說的話,淚水已經忍不住湧了出來,我難過地看著三叔,對他說道:“三叔,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我一定帶著她們倆好好的去見許阿姨,您就放心吧!”三叔聽我說了這話,微微地搖了搖手,示意我們可以走了,然後就疲憊地合上眼睛。
出了三叔的房間,我叫小九拿來個塑料袋,從葫蘆取出幾十粒藥丸裝起來,就把葫蘆交給小九保管。又找她要來幾百塊錢,交待她把剩下的交給二叔。下了樓,我對老何和老婁說了一聲,急急地帶上蘇援跨上摩托車,就向老羅家駛去。
一路上,蘇援緊緊地抱著我,她的力氣很大,把我抱得都要窒息了,也不知道她是緊張還是怎麼的。她和我挨著的身體,軟而暖,但我卻絲毫沒有欣喜、安慰的感覺,這不僅是因為小七的失蹤讓我六神無主,也是因為我的背上一陣陣地滾燙。那當然就是蘇援的淚。
到老羅家那條街,遠遠地就見王風站在大院門外,驢拉磨似的轉著圈,一見摩托車,他大老遠地就跑過去,還張開了雙手,那架勢,似乎是要連人帶車都抱起來。看來他是實在等苦了!我還沒在門口停下車,他向蘇援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急忙對我叫著:
“你可算來了!快把我的眼鏡還給我!”
我取下摩托車頭盔,把手伸進口袋,卻不想掏了個空,猛地就頭大了——我身上的東西,除了槍彈、手機、藥和剛要來還張橫的錢,都交給小九了。
“怎麼了,帶著看西洋景看上癮了,還不還我了?快點給我吧,羅處長把我罵得死去活來呢!”
“這不帶個眼鏡也要罵的嗎?”
“你知道什麼,那個眼鏡可不是一般的眼鏡呢,快點還我吧!”
“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帶了,落在蘇公館裏了!”
“什麼?你怎麼……哎——呀!我今天怎麼就這麼倒黴呢!”
“你們先進去,我回去取吧!”我這麼說著,心想王風大概急等著將功贖罪,怕是不會要我再走了。
果然,王風見我又啟動了摩托車,一把就轉過了車頭,說道:“算了算了!讓你出去了,結果你是一去不回頭,這好不容易回來了,我還敢讓你走?再讓你走我的骨頭都爛成灰了!快進去吧!裏麵正打仗呢!”說著,使勁一推摩托車,那車就進了院門,車借著他的勁滑了十來米,我回頭看看,王風卻仍然在門口守著。
我心中疑惑,這“裏麵正打仗”是怎麼說的,而且王風為什麼不和我一塊進來?想去問問,已經快到了老羅家門口了,心說算了,進去看看再說吧。
在停車場,我要下車,卻被蘇援抱得緊緊的,根本下不來,我想那溺水者在洪水中看到漂來的木頭時,就是那麼抱的。她的身體還在顫抖著,比任何時候都抖得厲害。
我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說道:“你沒事吧?啊?我們快點過去吧!”我說了好幾遍,她才鬆開我,機械地下了車,然後被我拉著,還是機械地隨我向老羅家走去。
要到老羅家門口了,我發現老羅就在木柵欄的小院門站著,而且奇怪的是,房門還開著,張橫卻站在台階上,神色尷尬,像是進退兩難。主人站在外麵,保鏢站在門口,這是怎麼說的?我看得滿心疑惑,就拉了蘇援,走上前去道:“羅叔叔,我把蘇援帶來了!我瞞著你出去,是我出的主意,你不要怪王風和張橫他們倆……”
老羅的眼中滿是懇切,點點頭道:“小田,真的謝謝你!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過,小……夢飛我沒能帶來……”
“不!”老羅擺擺手道,向屋裏看了一眼道“這不是你的問題……”
“不是,我是說她……”我急著要說夢飛失蹤的事,老羅卻又擺擺手,而且又向屋裏看了看。
“謝謝你!蘇援,我真的沒想到……你也會來,我還以為……這輩子……你們……快點進去吧!”他說著,看看我,又看看低著頭的蘇援,扭過臉去,幾乎要掉下淚來。
“羅叔叔,我……”我剛要說小七,門口站著的張橫早跑過來,拉著我說道:“你就快點進去吧!”我被他拉得急腳風似的到了門口,頓時呆住了。
蘇援也跟了過來,往門裏一看,驚叫道:“小七!你怎麼……”
我以為失蹤了、把我嚇得半死的小七,原來就在客廳裏坐著!那氣鼓鼓地坐在沙發上的,淌眼抹淚的女孩,可不正是夢飛!
夢飛見了她二姐,頓時跳起來跑了過來,一頭紮到蘇援懷裏,放聲大哭,一邊哭還一邊說著:“二姐……我……我被他們……騙著……拉來了,他們說……你們也會來,我……不上樓……他們……不讓我走,我就……等你們……你們不來……我就要死了……”
這一定是張橫他們倆放了我出去,怕老羅責怪他們,就主動去連哄帶騙地拉來了夢飛想立功贖罪的!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憤憤地看了張橫一眼,心說我都告訴你們了我一定可以搞定她們倆,這蘇援不是被我帶了,你這是多什麼事啊?強拉來的和我勸了後心甘情願來的,那效果能一樣?張橫被我看得都怕了我了,他露出無比尷尬的神色,訕訕地把我們三個推進門,又很快地關上了門。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見他仍然是站在門口。他站在門口,也長長地出了口氣。
蘇援抱著小七,兩個人抱頭大哭,樓上的臥室裏許阿姨似乎也在床上號哭,一邊哭著,一邊罵老羅:“一家人……團團圓圓,硬是被你……弄得四分五裂!都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幹的好事啊!你這個……老不死的啊!我是……動不了了……我要能動……現在就……把你殺了呀……我做了鬼……也要把你……掐死啊……”搞得我也鼻子酸酸的。
親人相見,這本來該是個喜事的,這麼哭算什麼事啊?我就拉了蘇援道:“好了,別哭了!你們倆都別哭了!我們上樓去看看你們的媽媽!”但是根本沒用,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一直說到“再哭,許阿姨就又該犯病了!”她們倆才停止了號哭,但還是抽抽搭搭地。
我一手拉著蘇援,一手拉著小七,強拉硬拽地把她們倆拉上樓,到了臥室門口,隻聽見許阿姨還在床上數說著:“我是……要死了呀……我死了……都閉不上……眼哪……”
蘇援和夢飛聽見了這話,不約而同地甩開我的手,哭叫著:“媽媽……”齊齊地向臥室裏奔去!然後我聽見許阿姨在臥室裏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我的孩子啊……”就沒音了,隻剩下蘇援和夢飛兩人的嚎啕聲。
我擔心許阿姨是背過氣去了,或者真的像我說的那樣刺激過度犯了病,就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又聽見她的哭聲了,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下了樓來,感覺身心俱憊,像剛害過了一場大病。
樓上的哭聲驚天動地,我聽得害怕,就走出門去。院子裏,許阿姨的那幾個牌友也過來了,老羅卻不知去向,張橫正在細說原委。那幾個婆姨支手張腳地就要進屋,卻都被張橫攔在門外,引得她們幾個又打又罵的。我看著張橫護頭抱臉的樣子,心中歎道:唉,何必和他較勁呢,沒有得到命令,就無法自主,這也是他的職責所在啊!
不過,張橫他們既然能自作主張把小七接來,現在為何又縛手縛腳、裹足不前,沒了主見?想來是老羅因為我獨自出了門,狠狠地剋了他們一頓,他們實在是怕了!唉,這也怪我!
我對張橫說道:“張橫,你就讓這幾個大媽大嬸也進去吧!讓她們進去了,勸勸她們娘仨別哭了。許阿姨的病,可還沒好呢,看哭壞了身體!”
張橫為難地看著我道:“羅處長說過了,除了你們三個,誰都不讓進出……”
一個婦人指著張橫的鼻子,尖刻地說道:“羅處長、羅處長,羅處長就是你親爹了?他不是人,你還是人不是?人家親人團聚,傷心落淚的,我們來看看、來勸勸都不行?年紀輕輕的,別學這麼壞行不行?——怎麼是個男人,就是一個德行啊!你們不是爹養媽生的啊?”聽她的口音,我知道這就是許阿姨口中的那個“馬姐”。馬姐的話,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了心瀾,心裏一刺棱一刺棱地疼。
卻聽眾人後麵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哎呀!馬姐呀,你怎麼老是嘴裏填了槍子兒似的?你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行不行?你說男人不是人,那她們姊妹倆過來,還不是這個小田的功德?那小田不是男人?——唉,人老了,腿腳不利索了,我來遲啦!那個叫王什麼什麼風啊的,也不早跟我說!”
眾人聽了這話,早閃開一條道,一個個頭矮矮的、瘦瘦的老婦人蹣跚著走過來,正是何嬸。何嬸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這個小夥子就是小田吧?我經常聽你許阿姨說起你,你忙,我也見的少!你把她們姊妹接來看望她們親媽媽,你可真是個好人哪!唉,小許,你許阿姨,可天天都盼著這一天呢,那盼得呀……她說她眼睛快看不見了,那可都是哭的、盼的呀……她可才四十多歲呀!她流的淚,多得都……都……我們看著都……”她說著,自己的眼淚早流出來,就掏出了手帕連連抹著,抹罷了又說道:“你去跟老羅說說,要不然我去說,讓我們進去!今天,孩子們都來了,我們這些老姐妹心裏的一個石頭,也算可以放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