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深意良謀(1 / 3)

酒醉之中,心潮忽起忽落,鼓蕩難平。又見阿抗毛手毛腳地按了緊急追蹤鍵,引得周隊長前來,我實在是氣極,就不理會阿抗的道歉,徑自走出夢飛的屋子。阿抗自知惹禍,也不跟來。

客廳裏,眾人已經吃罷飯了。許阿姨姊妹正在閑聊,見我出來了,許大姨衝我笑了笑,許阿姨卻是臉上一紅。我猜許阿姨大概是因為我看見她發病之事,也不在意,就躲開她的目光,省得引她羞慚。我想著如何向周隊長解釋,卻心浮氣躁得總想不妥,又沒有看見蘇援在哪裏,心裏頓生煩悶。待要回頭,卻邁不開步,猛然就覺得,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越來越不願意離開蘇援了,隻不知她是否和我一樣。

夢飛還是和老景在一塊兒,纏著他教功夫,被夢飛纏急了,老景說道:“我會的功夫可難練得很,你要真想學,那可得立個大誌向。”

夢飛道:“我有大誌向,你不信就教我試試!”

“你這樣說可就是個圈套了,我可沒爛額!你現在沒誌也說有誌,我依著你的話教了,以後你嫌苦嫌累的不學,我拿你有什麼辦法?你不學不要緊,我收了徒弟終究是大事,這個事情傳出去,人家見你沒個好本事,豈不是讓我難看?”

看老景嘻嘻哈哈的像個老小孩,竟能說出這樣一套正經八百的高論來,實在讓我刮目相看。

小七道:“我說有大誌就有大誌,你不信可以問我媽媽,問問她我這十年裏見過她幾麵!”

老景看著夢飛,又看看許阿姨,很是驚奇,半天才說道:“什麼十年裏見過她幾麵?你們不是天天都見麵的嗎?”

許阿姨笑道:“景大哥是醉了吧?你一進家門我就說過:今天是她們姊妹倆進家門第二天!”

“哎喲!你看我是爛了額了不是,二妹可不是說過!”老景拍著腦門道,“醉了,醉了!真是醉了!——不,是老了!唉,老啦……”

小七抓著老景的手道:“你可不要耍賴皮哦!別借口老了,就混賴掉,你得好好教我!”

“教,教,我當然教,一定好好教,就是老了也教!”

“那現在就開始吧?”小七說著就要拉老景出去,“我們家院子大,你盡可以好好教我!”

一見小七動真格的,老景連連擺手道:“那可不成!我的功夫,師傅是單獨教我的,連師哥師妹都不能看,師傅教他們時,我也不能看!我可不能壞了師傅的規矩!”

“他一塊兒教多省事!你師傅一定是摳門!”

“小姑娘腦瓜子倒是精!不過,我師傅這可不是摳門。過去的師傅都是這樣的,不可能把所有的功夫都教給徒弟,總是要留一兩手,這是個老規矩……”

“這叫什麼壞規矩?”

“這可不是壞規矩,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過去那社會,要防身總得有個壓箱的絕活,這個活計如果大家都知道,那防身就難了。所以師傅們收了徒弟,不會把功夫全教了,差的那點,徒弟們隻能自己去摸索出來。這樣,讓徒弟總覺得自己和師傅還差一點,既尊敬師傅,也不會驕傲自滿,練武就不會鬆懈。保持著這樣的進取心,功夫才會越來越高……”

“那怎麼可能?每個師傅少教一招,一代代傳下去,天底下的武術不就越來越少了?”

“話是這麼說,可事實上,天底下的功夫不是越來越多了嘛,這可不就是每個練武的人都在不停進取的結果?”

小七歪著頭想了想,點點頭,不過還是說道:“我要是有徒弟了,就全教了……”

老景聽了小七的話,哈哈大笑:“難得!難得!你有這個心,真是難得!哈哈!好罷,我就當爛了額了,全教你!”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什麼時候才能教我啊?我現在可就想學呢!”

“等我從某個地方回來後就教你,說不定啊,還會給你多帶個師傅來呢……”

“什麼?你還要走嗎?我知道了,你哄我呢,你跑了就不回來了!”夢飛搖晃著老景的手,糾纏道,“我不答應,你必須現在就教……”

許阿姨作色道:“夢飛,你景師傅說教你,那是一定會教你的!你師傅目前有事情要做,你得等他辦完事才行——總不能天底下的人都得圍著你轉吧?”

“什麼時候天底下的人圍著我轉了?都不要我才是真的!”

“胡說!誰不要你了?”

“你就不要我,還有爸爸也……”

小七這沒深沒淺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許阿姨臉色猛地變得蒼白,還用手捂著了心口,眼看是不大舒服。許大姨急忙道:“夢飛,去看看你姐姐把碗刷完沒有!刷完了讓她去找找你媽媽的牌友來!”對小七說完,忽然想起來,又問許阿姨道:“你們不來錢的吧?”許阿姨搖搖頭。

小七見她媽媽的樣子,知道自己差點闖了大禍,一吐舌頭就溜到廚房去了。

我和許大姨扶了許阿姨上樓,把她安頓在床上,掏出三叔的八熏丹,給許阿姨服用一顆。許阿姨吃了藥,感覺像是好了點,喘了幾口氣,正要開口對我說話,蘇援聽說她媽媽不舒服,也跑上來了,剛過去扶她,許阿姨卻推開她道:“你先出去,我有話對小田說!”

蘇援疑惑地看著她媽媽,又看看我,不解其意,再看看衝她揮手的許大姨,這才怏怏地出去了。

我想著許阿姨一定是因為我拉了蘇援來看她,要對我說些感謝的話,沒想到她一開口,就嚇了我一跳:

“大姐,你也出去!把門關上!”竟是對許大姨說的。

“二妹,你?”

“出去吧,我沒事了!”

“你別太激動了啊!”

“知道了!”

許大姨出去了,還關了門,我是滿頭霧水:許阿姨這到底是要說什麼,還非要許大姨離開?

“許阿姨,您身體不舒服,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

“唉,我是一天都不想聽‘以後’這個詞!你看看我,有‘以後’嗎?”

“許阿姨,您這話說到哪裏去了!現在孩子們都回來了,您不正該舒心快意地過以後的日子,頤養天年嘛……”

“小田,我知道你是替我留著臉麵!唉,我這些年久病成醫,是知道自己的。你也見過,就別再拿虛話來安慰我了!唉,本來這些話,也確實不該現在說,可是……你坐床邊來,我離你遠了,大聲說話累!”

我端了打牌的凳子坐在床邊,盯著許阿姨略微有點血色的臉,實在看不出她想說什麼:“您到底想說什麼啊,許阿姨?”

“唉!你還叫我阿姨嗎?”

我的心裏猛地一驚: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看出我和蘇援的什麼來了?

“我不叫您……阿姨,那該叫什麼?”

“對對對,可不是該叫阿姨的嘛!我是心急了!”

什麼叫“心急”了啊?我跟蘇援也是昨天才剛剛說透那個事情呢!難道許阿姨竟然現在就要我喊她“媽”?許阿姨怎麼知道會我和蘇援的事情?難道蘇援會如此迫不及待地跟她媽媽說起?或者,是夢飛?不對,夢飛認為我是對蘇援和青紅都好的,那種“好”不是愛情,許阿姨是過來人,應該分得清的!

腦子裏轟轟的,像是進了紡織車間:難道是蘇援說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心急?不過,這樣倒也不錯……

幸好我喝酒會上臉,許阿姨看不出我愈發紅了臉,歎了口氣道:“唉!阿姨就阿姨吧!我本來也隻配你這麼叫!”

“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臉上熱辣辣的。

“我經常去舞館看二子,是了解她的,你跟二子本來就熟,也知道二子的脾氣。小田,你既然猜得出我的書包裏裝的是望遠鏡,當然就是個聰明、細心的人,也該看得出來:依著她們姊妹倆的性子,自己是絕不可能主動來認我這個媽的。所以,首先我得謝謝你……”

許阿姨提到舞館,我忽然想起來,既然蘇援偷偷地跑過去看我,帶著望遠鏡跟著她的許阿姨自然也是早就知道我的了——怕是幾個月前就知道我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是應該!是應該!你做得很好!我隻歎你來我們家遲了,老羅找你遲了!不過話說回來,他就是早去找你了,二子不去看你,你也就不會被那個……王大海打一頓。你沒受傷,就去不了精神病院,也到不了蘇公館去,說不定你又見不到二子了——這也是機緣巧合啊!要是……要是……你以前沒有和那個……唉!那些無謂的話就不說了。——小田,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我……不知道!”

“本來呢,我是不該現在就急歹歹地說這些,但是……我的情況你也知道,不趁著腦子清醒的時候說出來,我怕以後萬一出了什麼事,就沒法說了!做父母的,都有這個心:哪怕再放心,也得叮囑一下……”

“幾句話有什麼要緊的,以後再說也不遲嘛!您的身體不會……”

“唉!你就別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是知道的!誰知道我什麼時候就犯病了呢,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呢?如果犯病了,或者死了,這些話窩在我的骨灰盒裏,那是太糟糕了!我是沒有長壽、享福的命啊!我知道這一點……”

許阿姨的這話,讓我想起來三叔說的“醫人者不自醫”的話來,禁不住鼻子一酸,眼眶就濕潤了。

“小田,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和我們家二子的關係,我也明白……”

“原來她……她都和您說了?”我的臉愈發熱了。

許阿姨白了我一眼道:“她說什麼?難道她不說,我就看不出來?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好不好!”

我心中暗叫慚愧,忽然想起老景,腦海裏頓現一片清明,不覺一陣羞慚,臉上發燙:中午剛見老景的時候,我和蘇援老公長老婆短的混叫,那口無遮攔、自歎“老了”老景難道會不告訴許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