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向虎山行(1)(1 / 2)

許阿姨癱軟在床上,精神和身體都在消沉,而且一刻不如一刻。

在那瘋狂的歲月裏,她曾經和自己的親人一道,被欺辱、被踐踏、別劫掠,而在社會恢複了平靜之後,她自己卻瘋狂起來了,陷入了精神分裂症的泥潭。她的這幾十年就像一個在山坡上痛苦徘徊的人:嚴冬時刻她正上山,遇上了雪崩,自是一場大難臨頭,而待到天清日暖她要下山時,卻又趕上山下熊熊的燎原大火漫山遍野地逼來,殺氣騰騰!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她的人性本能和她異變的精神內質在她的腦子裏鬥爭了半輩子,她實在是太累了!累到臉色蒼白、雙目失神,累到自己無法起身,甚至累到哭和笑的力氣同時不複存在。

我看著枕邊那幾縷落單的頭發,和幾乎是在刹那間就變得清臒的臉龐,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來。

那當然就是我的竹聲,我最後見到她的時刻,她也是如此虛榮的光景!

可惜,盡管我知道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麵,我卻無法站起身來和她說一句話,無法給她一個吻——那時的我已經被注射了麻醉藥!

我是到了手術室才知道隔壁床上的人是竹聲,她是要和我換心!

動不了,說不出話,我徒勞地大睜著眼睛,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哀哀地看著還沒有進入生命正午的竹聲無情地被命運的暮色籠罩。我知道那永寂的黑暗即將來臨,即將把竹聲永遠吞沒,而我卻流不出淚來!

那一刻,竹聲蒼白的臉上有一絲微笑,盡管她笑得非常艱難,卻分明又是那麼欣慰,盡管她的笑容裏有著清晰可見的遺憾,卻又那麼義無反顧……

那是竹聲留給我的最後一個人生剪影,刻骨銘心。

竹聲,我愛你!

心淚長流……

可是,讓我在無盡的孤寂中踽踽獨行,永遠在那無盡哀傷和自責的泥淖中沉淪、無可解脫!我愛你嗬!竹聲,你怎麼能這樣做?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如果知道那顆心的主人是你、知道那是從活生生的人那裏去換心,我寧可不做手術!我愛你嗬!竹聲,我不要你的心!不要!

我隻要抱著你,靜靜地抱著你,一同進入時光的盡頭,沉睡入永恒……

然而命運無情地揭開它臉上的黑紗,噩夢降臨!

我那不安分的心在竹聲柔弱的胸膛裏折騰了四天,終於停止了跳動!

她的心伴我至今!

那句話,我永遠沒有機會對她說出來,我隻有忍受無窮無盡的悔恨……

不久的將來,我要把竹聲的心交給我做出來的那個人,那個人,將是竹聲的象征。

但她將僅僅是個象征,就像竹聲在化療時落下的一縷頭發,就像竹聲準備寫、卻終究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那最後一封信。

那柔軟的頭發不會再將我的情思纏繞、難解難分,那封信也不會再為我的情感署名!

我茫然地走出許阿姨的房間。我見不得許阿姨的那種情景,再看下去,我隨時會崩潰、會病發,甚至會死掉。身邊那急匆匆地奔過去的都是誰,我分不清……

我去了超市,給蘇公館那邊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青紅:“田大哥,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我好想你們啊!”

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不知道,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不要再想我了!

“青紅,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裏的!我的東西都在遠杞那裏保管著,你找小九要來一百粒八熏丹,送給你姐姐,還有一副眼鏡,也在小九那裏,你帶過來。你和小六一塊兒過來!我叫人去接你們。”

“什麼?原來小九她……田大哥,你自己過來拿不好嘛,我們都想問問你那邊的情況呢!”

“這邊的情況,有點麻煩,不過還算順利,我……我現在沒時間向你解釋,總之不需要太擔心。記著,你們倆今晚就把藥送過來,再帶上幾件衣服來……”

“你的衣服我早就給你洗好、疊好了,就等你來拿呢!”

“不是我的衣服,是你們的衣服都得拿過來,都會用得著,我的卻不必了!”

“為什麼,田大哥?為什麼你不要衣服?——哦,你那邊有衣服的是不是?那好吧!可是,我們不能在那裏住的啊,爸爸和三叔還得有人照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