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美玲連珠炮似的把話說完,陸路先是沉默,爾後嘴角扯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不愧是Cindy,順水推舟的事從來都手到擒來。
不自覺地抓起桌上的啤酒灌下去,微涼苦澀的液體順著喉嚨下滑,陸路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暢快。
也是,陸亦航愛被誰送回家,要和誰傳緋聞,關她什麼事?
說穿了,如今的他們已不過是兩個陌路人。
曾經情深似海又如何,也許在陸亦航眼中,自己不過是一個倒貼的笑話。在她最愛他的時候,他都從未說過一句愛她。如今想來,這一切不是可悲,而是可笑。
從明華會所出來,清珂拿著美玲給她的鑰匙去取車。
等將半醉的陸亦航扶上車,自己坐到駕駛座,望著儀表盤出神的清珂才恍惚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剛才陸亦航以也要上廁所為由跟著Lulu姐離開包房後,再回來,人就變了個模樣。非但麵色陰沉不說話,就連顧經理討好地為他點了歌,他都借口推掉了,隻顧悶頭喝酒。
清珂隻見過彬彬有禮、體貼周到的陸亦航,沒見過眼前這個渾身充滿壓抑氣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他,一時間僵在角落不敢說話。
老半天,陸亦航竟突然叫她的名字,吐字意外地清晰:“來,清珂,陪我說會兒話。”
清珂受寵若驚,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坐到他身邊,小心地為他斟上酒。沒想到陸亦航卻不動那酒杯,隻是執拗地看著她的臉,很久,才輕聲問她:“你的生日……是哪天?”
“一月一日……”雖然滿腹疑問,但清珂還是順從地作答。
“元旦,一年之初的日子,真吉利。”陸亦航微微挑眉,嘴角是個溫柔的弧度。
清珂頓時傻住了,昏暗的燈光裏,沒人注意到她紅了臉。
就這樣,清珂陪著陸亦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後她仍滴酒未沾,他卻醉得坐不起來。遠航的顧經理便吩咐自己送他回去,清珂心中雖一百個願意,但礙於陸路不在,自己不能做主,隻能請示Cindy。
沒想到Cindy答應得異常爽快,還再三吩咐她照顧好陸總。清珂一路輕飄飄地扶著陸亦航出來,直到現在,也沒回過神。
身邊的人似乎是睡著了,可惜即使是在睡夢中,他看上去都不快樂。清珂伸手想把他把眉頭撫平,沒想到剛觸到他的眉,陸亦航便抓住了她的手。
“小六……”他喃喃著,聲音中似有無限隱忍的痛苦。下一秒,清珂便感到自己的一顆心瘋狂地跳動起來,重似擂鼓。
初夏的夜晚偶有飛蟲無聲掠過,半開的車窗內,隻見清珂慢慢垂下頭,將唇瓣輕輕貼向陸亦航的臉頰。
意識到自己喝高了時,陸路剛拒絕了顧經理送她的提議,表示自己可以打車回去。
見陸路這樣堅決,顧經理也就不再強求,發動引擎,載著美玲離開。
陸路站在路邊對他們揮手,直到確定車子已走遠,才慢慢蹲下身子。
胃裏翻江倒海是其次,陸路隻覺得整個身體的皮膚都在灼燒,又痛又癢,她強撐著不去撓,卻憋得胃中又一陣翻滾,一個沒忍住,“嘩”一聲,全部吐出來。
原本痛得快要爆炸的頭更加沉了,陸路搖搖晃晃地起身,剛走出沒兩步,便一把被撈進一個陌生也熟悉的懷抱。
“剛才氣勢那樣足,原來陸小姐並不是千杯不醉。”沈世堯將她身體穩了穩,看著她的眼,緩緩道。
陸路惡從膽邊生,借著酒勁狠踩他一腳:“關你屁事!”
齜牙咧嘴、凶相畢露,本以為這副悍婦德行可以成功趕走他,沒想到沈世堯卻毫不介意,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些:“你不知道我這人的一大樂趣就是多管閑事?”
“沈世堯!”陸路氣急敗壞地試圖掙脫,然而不適感卻再度襲來,陸路不得不軟下聲音:“沈先生,我真的沒空和你糾纏,放開我,我要去醫院……”
“哦,去醫院做什麼?你不舒服?”
“沈世堯!”陸路難受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你別逼我!”
“好,我不逼你。”沈世堯望著她朦朧的淚眼,沉默片刻,終於漸漸鬆開摟著她的手。然而下一秒,那雙手卻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那我們就去醫院。”
沈世堯整個動作一氣嗬成,中間不留一絲停頓,等陸路反應過來要掙紮,人已被重重地丟在後座。
“要跳車嗎?就像三流電視劇裏寫的那樣。”沈世堯一邊鎮定地踩下油門,一邊以眼角的餘光掃視她。
陸路一怔,低頭瞥見手臂上越來越明顯的紅疹,輕輕搖頭:“算了,免費出租何必拒絕。你記得開快些,別耽誤我看病就行。”
掛號時,陸路才發現自己的包丟了。一整晚失魂落魄,又喝了那麼多酒,大概是忘在了會所的包房裏。
“沈先生……”陸路頓了頓,思忖著怎樣求助更適合,“能麻煩你借我些現金嗎?”
陸路做好了被刁難揶揄的準備,沒想到沈世堯這次卻反常的爽快:“你先讓護士帶你去輸液室休息,這裏我來。”
陸路錯愕,半晌才呆呆道:“錢我會還給你。”
“自然,”沈世堯狡黠一笑,揮手道,“去吧。”
待護士拿著開好的藥過來,陸路已經縮在椅子裏睡著了。不得已,護士搖醒她,準備替她紮針。
環視四周,沒有沈世堯的身影,陸路以為他已經離開,深深鬆了口氣。沒想到一轉眼,他竟然拎著隻打包盒進來:“剛才吐過了,現在正好可以喝些粥。”
一晚上情緒有如坐過山車般跌宕起伏,陸路此時哪有胃口,但礙於沈世堯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以及迫切想趕走他的願望,陸路順從地接過盒子,單手將蓋子打開,端起青菜粥便咕嚕嚕咽下去。
半分鍾後,陸路一抹嘴,將盒子遞還給他,眼皮都沒動:“吃完了,謝謝。粥錢我會連醫藥費一起還給你……不過現在我困了,要睡了。”
話音落下,陸路直接扭頭,閉眼,縮在沙發裏一動不動了。
身旁是護士偶爾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牆壁上的電視裏正放著不知名的娛樂節目,主持人與嘉賓嘻嘻哈哈笑成一團,異常喜氣。這意外祥和的氛圍卻不知為何讓裝睡的陸路感到莫名的恐慌。
忽然,一雙手輕覆在自己的頭頂,那溫柔的姿態仿佛是在安撫她,令陸路不由得渾身一顫,連睫毛都跟著抖起來。
“沒睡著吧?那聽好了,醫藥費和粥錢我改天告訴你金額,別指望賴掉。”
即便被拆穿,陸路也咬牙堅決維護最後的尊嚴,死活不睜眼,更不說話。好在沈世堯沒有強求,將足夠的打車費留下後,起身離開了輸液室。
窗外響起隱約的引擎聲,陸路將眼睛撐開一條縫,確認那輛車屬於沈世堯後,終於滿意地睜開眼。
隻是當她下意識側頭,瞥見身旁的幾張紙鈔時,臉上的表情卻漸漸僵住了。渾蛋,他這是想彰顯今晚以德報怨的高尚情操?
輸完液打車回去已是淩晨兩點,陸路甚至連妝都懶得卸,直接倒頭睡。好在藥開始發揮作用,紅疹漸漸退卻,瘙癢也消停了許多。
第二天清晨,陸路是被丁辰的砸門聲吵醒的。她連鞋子都忘了穿,慌忙跑出來,沒想到甫一打開門,丁辰就猛撲進自己懷中:“太好了,你沒事!昨晚我把手機放客廳裏沒聽見,今早一出來看見你的未接來電就立刻趕來了,你那麼晚給我打電話我沒接著,真怕是出了什麼事!”
丁辰一把鼻涕一把淚,十足可憐相,陸路看在眼裏卻無動於衷,將她掛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開:“得了吧,要出事也輪不到你現在跑我家門口哭了,說吧,昨晚把手機放哪個客廳了?是不是杜鳴笙那個小白臉家?”
“啊哈,”丁辰一拍腦袋,訕笑道,“哪能啊,我這麼有長進的人,我……”
“去幹什麼了?”陸路的眼神比X光還銳利三分。
“他感冒了,雖然醫生來家裏看過了說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但他打一直打電話,我前十個確實沒接,不過第十一個沒忍住……”
“挺本事嘛,不是說這回死活都要跟他斷了嗎?你這算什麼,自扇耳光?”
“陸路!”丁辰難得跟她臉紅,這回連聲音都顫巍巍的,“你說的我都知道,求求你,給我留點麵子,我心裏其實比你還難受。”
“難受什麼?難受自己食言還是難受杜鳴笙那個小白臉生病,你放心他有大把粉絲和緋聞對象等著照顧他,輪不上你難受!”
“你說的我都知道,”丁辰無奈地笑笑,“不過大概是命吧,我命裏注定放不下杜鳴笙,我隻能認命。”
陸路原本以為丁辰還會跟自己爭幾句,然而此刻丁辰自嘲的語氣卻令她更揪心,半晌,她抬起頭望著丁辰:“丁丁,難道你不會覺得……不堪嗎?”
過去不堪回首,如今不堪相對。
相愛的時候,就算置身漫天黃沙的戈壁,月光照下來,你都隻會覺得地上是一條漂亮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