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辰被她的笑鎮住,好久才喃喃道:“你真的……考慮好了?”
陸路又拿了件婚紗往身前比了比:“考慮好了。”
“陸亦航真值得你這麼做?”丁辰蹙眉,卻一時找不到更好表達。
“不是他,”陸路終於轉過身來,麵向她,眼裏眉間全是近乎執拗的執著,“不管它叫遠航,還是澳海,在我心目中,那是我和爸爸僅剩的關聯,就算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走進去,我也舍不得看它被沈世堯毀掉……”
鑒於前段時間已經知道陸路在沈世堯麵前穿幫的事,丁辰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來自沈世堯的“報複”。
隻是以這樣的方式報複,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婚姻也要糾纏到底,丁辰歎了口氣:“小六,還記得我那時候說的話嗎,你在玩火……”“我知道,”陸路示意店員取下櫥窗裏的婚紗,“可是丁丁,我已經引火燒身,沒有別的退路了。”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丁辰感到自己鼻酸得快要哭出來,趕忙擠出一個笑:“哎,那既然沒別的退路,就選件婚紗漂漂亮亮的上戰場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陸路揚頭對她回以一笑,眼底卻是薄薄的淚意,“所以快幫我選啊,品味超好的丁大小姐!”
陸路是在回到別墅時哭出來的,那件訂好的婚紗剛剛被送來,掛在房間的牆壁上,雪白而耀眼。
她瘦得撐不起抹胸和深V,丁辰便為她選了最簡單的吊帶款,沒有繁複的花邊,依靠的全是挺括的麵料和良好的剪裁。
“真好看。”丁辰由衷地讚歎道。
陸路看著鏡中那個陌生卻也熟悉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然。是什麼時候呢,也做過穿著婚紗跟今生最愛走到紅毯那頭的夢。
要被世界上最愛的爸爸牽著手,穿上最喜歡的魚尾婚紗,噢,對,還要戴著最精致的麵紗。
她會是世界上最幸福新娘,對著眾神驕傲地說,我願意。
然而夢境終究隻是夢境,回到現實,她或許穿上了最美麗的婚紗,卻即將開始一段全然未知的婚姻。
她要嫁的人,從前給過她無數包容與溫柔,感動與勇氣,但卻也是這個人,一夕之間摧毀掉了她全部對幸福的幻想。
她曾經那麼想要幸福的,和他。
然而這樣的念頭,卻再也無法啟齒。甚至每當回想起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陸路便會覺得可憎也可笑。
那有過的關於幸福的願望,猶如一場大夢,夢醒之後,全是心碎的聲音。
摩挲著婚紗的裙擺,陸路仿佛鬆了口氣,那些在婚紗店內隱忍不發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落下來。
她哭起來其實像個小孩子,自顧自地蹲在地上,一陣接一陣地抽泣。哭得累了,就抹一把眼淚,抬頭看一眼那婚紗,而後繼續哭。
等到天黑了,陸路終於哭夠了,起來洗把臉下樓去,蔣阿姨做好飯在等她。沈世堯一直沒有打電話回來,陸路也就假裝若無其事。
等吃完飯再上樓,天色已擦黑。
五月將近,天空是奇異的幽蘭,泛著青金石般深邃的光澤。
都說五月的新娘最漂亮,陸路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掛在角落的婚紗,緩緩闔上雙眼。
說起來結婚怎樣都算件大事,婚前也有各式各樣的瑣事需要處理,所以沈世堯臨出國之前,曾抄了一張單子給陸路,上麵列滿了她要需要做的事,其中一樣便是跟公司請婚假。
大概是沈世堯提前打過招呼,Cindy對她突然要結婚這事並不感到驚奇,隻說先把清珂交給美玲,再把別的工作交接完畢,便可以正式放假了。
臨出辦公室時,Cindy半倚在沙發上聽清珂剛錄好的專輯,忽然間,扭過頭輕瞥她一眼:“不論如何,新婚快樂,到時我也會和老板一起去觀禮的。”
陸路一驚,心中滋味難辨,沈世堯還沒跟她提過婚禮的事,旁人竟比她還清楚。
但她還是咬牙佯裝淡然:“謝謝Cindy姐。”
來到外邊,同事紛紛圍上來恭喜她,一年間,從助理做到經紀人,再從經紀人搖身一變成為名副其實的沈太太,這得上輩子燒多少高香,積多大的德。
從前那些惹人瑕想的花邊新聞大家都見過,免不了有人酸溜溜地揶揄她:“真好,Lulu你完全可以辭職回家做闊太嘛!”
陸路聽得懂,卻情願傻笑:“哎,這個聽上去不錯,我回頭一定好好想想。”
寒暄了一陣,恰好電梯裏有人出來,陸路一抬頭,便看見清珂迎麵走來。
她今天穿了一襲黑色運動短裙,戴著頂棒球帽,見到陸路,低頭輕輕道:“恭喜你了,Lulu姐。”
她戴著深色墨鏡,陸路看不清她的眼神,隻覺得她的唇色格外蒼白。
陸路一怔,旋即就笑:“謝謝啦,接下來就要麻煩你和美玲配合了。”
處理完這一切,陸路直接打車回沈世堯的別墅,又或許可以換個說法,她未來的家。
婚紗到底是讓蔣阿姨幫忙收起來了,不知為何,她看著那雪白的剪影就無法安睡。
到了家,陸路斟酌了好久,還是給陸亦航打了個電話。
他接得非常快,仿佛她仍在猶豫著措辭,他的聲音已落入耳中:“小六……”
“是我,”陸路故作輕鬆,“我就是打來問你一下,並購的事怎樣了。”
“San那邊突然取消了計劃案,”電話那邊的人聲音很是遲疑,“股東們覺得特別可惜,但……”但他終於鬆了口氣,可直覺卻告訴他,有些事不對勁,然而他卻怎麼都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那就好,”陸路打了個嗬欠,微笑,“你和宋清遠以後一定要好好守著從我爸爸那裏偷來的澳海,等臨終的時候,再為此下地獄吧。”
放下手機,陸路去浴室裏洗澡。
那晚她睡得格外安慰,就算沈世堯自私又可恨,但所幸他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她終於放下了壓在心中的磐石。
手機是在淩晨時分又響起的,陸路睡得正沉,昏昏沉沉地接起,便被陸亦航的聲音震得陡然清醒。
那是清珂的號碼,卻是由他打過來的。
陸亦航的聲音裏竟有了沉痛的哭腔:“小六,小六,你快來……快來好不好?……清珂剛送進急救室,我今天知道你要結婚的事,我們吵了一架,她吞了好多安眠藥……”
陸亦航仍在哆哆嗦嗦地說著,陸路卻覺得耳畔隻剩下嗡嗡的忙音,隨手抓了件衣服,她也顧不上形象,匆匆下樓。
附近沒有出租車,她隻好一路狂奔到遠些的地方叫車,風將她頭發吹得一團亂,她甚至沒有留意到那輛經過她身邊,又折回來跟在她身後的車。
也難怪,從前沈世堯的車多招搖,後來為她換了輛滿大街都是的車,終於不再顯眼。
但不論招搖還是不顯眼,她始終是看不到他的,沈世堯將一隻手伸進褲袋,觸到那盒子的一角時,唇邊漸漸多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淩晨的私人醫院顯得格外肅穆安靜,下了出租車,陸路直奔醫院大門,剛進門兩步,便看見陸亦航從電梯裏出來。
“陸……”她開口,想叫他的名字,話未說完,整個人已被一把撈入懷中。
陸路一愣,下意識要抵抗,卻感覺脖子忽地一濕,陸亦航破碎的聲音一點一滴鑽進她的耳朵:“小六,小六……清珂她會不會有事?我好怕,我真的怕……”
眼眶一下湧出許多淚,陸路感覺自己的手臂猶如灌了鉛,再使不出力氣推開他。
雪白的燈光打在她淚濕的臉上,她覺得光線刺目,不覺閉上眼。
而他們間自然也無人注意到,幾步開外的地方,其實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究竟站在那裏多久了,就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隻是站得越久,就越覺得整個胸腔如同著了火,又灌了冰,頻頻擊撞,慢慢腐蝕,最後餘下無限煎熬。
手中的絲絨小盒被握得太久,已沾染上他的體溫,沈世堯低頭輕瞥它一眼,轉身,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
車子的引擎聲很快沒入這無瀾的夜,隻是地盡頭,卻有一抹魚肚白開始隱隱透出。
天,大概是要亮了。
漫長的一生,究竟是從此刻開始,還是在此刻結束。
回去的路上,沈世堯將車開得極快。一路連闖幾個紅燈,白光閃過的間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要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怕是根本無法形容。
他剛下飛機,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令人疲憊不堪,但他卻等不了了,以最快的速度開回家,因為惦念著還欠她一個正式的求婚。
過去的近一個月,他們雖住在同一幢房子裏,正麵的交流卻幾乎沒有,簡直像兩個陌生人。
她淡漠地對他表示無話可說,他也就憋住那口氣,狠下心表示,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而其實他有那麼多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那間公寓裏失控的一夜說起?當他意識到她還是第一次時,除了一瞬間的震驚,餘下的便是無止境的害怕,因為他好像真的做了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