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失的理智漸漸歸位,他試圖吻她,不知是想要安撫她,還是打消自己心中的不安。但她那樣抗拒,甚至比剛才掙紮得還要厲害,他不得不放棄。
然後他便聽到了她的哭聲,極其壓抑的飲泣,如同嬰兒般,一抽一抽。他聽得膽戰心驚,卻連轉過頭將她攬在懷中的勇氣都不再有。
後來她哭著哭著終於睡著了,他卻越發清醒,天沒亮,便起床了。臨出門時,他猶豫了片刻,仍是幫她穿上了自己的睡袍。
開車沿著別墅區繞了好幾圈,他才感覺到餓。也是,從昨晚起就沒有吃飯。他想了想,將車開到了最近的飯館,匆忙打包了些粥和生煎趕回去,卻不想剛進臥室,便發現她人不見了。
急忙將每個房間找了個遍,最後竟是在浴室發現暈倒的她。
沈世堯大概這輩子都沒如此狼狽過,慌亂到連蓮蓬頭都忘記關,將她抱起來的同時,自己也被水淋了透。
等家庭醫生來做過檢查,說隻是憋了氣,無大礙,沈世堯這才放下心來,舍得去洗澡換衣服。
買回來的早餐早就涼透了,沈世堯想了想,又打電話叫蔣阿姨給送些別的來。
沒想到電話還沒有掛斷,她便醒了過來。
沈世堯以為她會竭斯底裏地大哭,控訴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或是幹脆給他一巴掌,要與他拚命……他唯獨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平靜。
他幾乎傻了,過了很久,才以溫和到不自然語氣問她:“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她卻搖頭,眼裏全是冷漠:“沒有。”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那麼可笑,原來就連這樣的事,都不足以撼動她,令她因自己產生一絲絲情緒……他終於笑出來:“那好,我也沒有。”
其實動用來自San的財力向陸亦航施壓,是他過去從沒有想過的。
不知道做錯一件事,繼續錯下去很容易,但明知道做錯了一件事,卻還要繼續錯下去……其實很難。
但沈世堯發現,除了一錯再錯,他好像並沒有別的辦法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下定決心做這件事之前,他們剛吵過姍姍來遲的一架。就連他都覺得,她壓抑了太久,總該有爆發的時候,所以當她撈起床頭的那盞琉璃燈向他砸過來,聲嘶力竭地質問他還想怎麼樣時,他反倒鬆了口氣。
其實他不是有意將她關在公寓,隻是在他想到關於這件事更好的解決辦法之前,他不知道以怎樣的方式令她不避開自己,便隻能選擇這最直接也最令人反感的一種。
果不其然,她暴怒,不但摔壞了燈,甚至寧願踏過遍地的琉璃碎片,也迫不及待要離開這裏,因為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有一瞬間,沈世堯以為那個電話來自陸亦航,心中蔓延開的除了怒意,更多的是妒意。
她明明隻穿了睡袍,可就算如此,她還是想去見他。
雙手漸漸握緊,沈世堯“啪”的一聲甩上門,跟了出去。
卻沒想到她去的是醫院,見的人也並非陸亦航,而是她手裏的藝人。
他有一絲慶幸,剛準備走近,便聽見病房裏那個哀婉的聲音:“Lulu姐,你過去愛的那個人,並沒有死掉對不對?你過去愛的人,是亦航對不對?”
他的思維在一瞬間斷檔,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可他在那裏站了那麼久,她卻連一個字都沒說。
他低頭,瞥見她赤裸的雙腳血越浸越多,終於沒了耐心,將她抱起來,帶回去。
開車的一路,沈世堯其實心裏很亂。偌大的城市,他一下子拿不準該帶她去哪裏,回那套公寓?不,不可能。當他看到她坐在那張床上的表情時,他便知道,那裏是再也不能去了。那是她的噩夢,也是他的。
最後他咬咬牙,帶她去了剛買的別墅。從前他覺得隻有自己一個人,住空蕩蕩的房間多寂寞,後來聽她的玩笑話,不知為何,居然鬼使神差買了一套。那時候他想,總會有那麼一天吧,兩人坐在院子裏曬曬太陽,分享一本書,說說肉麻話,這些仿佛都不會是那麼遠的事……卻不曉得,其實一切可以這樣近,卻近到並非一回事。
那個夜裏,醫生替她處理好腳上的傷口,再三確保過今後不會有影響,他才總算放心下來。
深夜,他失眠站在院裏發呆,天氣明明那樣好,風輕雲淡,月影朦朧,可他的心,卻好像平白沾染了這夜的霜寒,始終潮濕而凝重。
恍然間回頭,才發現她竟然也站在二樓的陽台,眺望著不知名的虛空。
他們都看見了彼此,卻隻有靜靜地對視,她在想什麼,他拿不準,但他心中的那個念頭,卻越來越清晰。
即便是一錯再錯,他也要把這個人留在身邊。
因為他是多麼想要得到幸福啊,而他這一生的幸福,隻與她一人相係。
嚴格意義來講,那份並購材料是他故意讓她看見的。
囑咐蔣阿姨加菜,再讓其請她上樓叫他吃飯,他甚至連門都刻意不鎖,留足了時間與空間讓她去發現丟在桌上的那份材料。
為什麼這麼做?大概還是不死心,要跟自己打了個賭,賭她會做怎麼樣的選擇。是維護那個人,還是裝作視而不見。
人有時候大概真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就好像他,不親眼看見她去找那個人,就仍會對她的選擇抱有幻想。
他坐在車裏,握著毫無溫度的方向盤,感覺寒意自指尖,順著血液,緩緩漫過心髒。最後是踩了好幾次油門,才將車子發動,離開。
然後就真的走到了最不堪的那一刻,他以絕對的力量優勢將她緊緊禁錮,提出那個考慮過千萬次,卻總是希望最終僥幸不必提出的要求,嫁給他。
他以為她起碼會猶豫一下,就算一時半刻都好,隻要她臉上閃過絲毫的遲疑,他都會放棄。
可是她沒有。
她答應得那樣快,眼神堅毅,一字一頓,猶如利刃剜刻入他的心裏。
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一年前,她站在戛納那家酒店的門口,回過頭衝他微笑:“可以撒謊嗎?”
他愛上她的聰慧、勇敢和淡然,卻也恨透了她的聰慧、勇敢和淡然。
因為大概隻有對著不愛的人,才可以這樣無堅不摧,無所畏懼。
沈世堯定了連夜飛瑞士的機票,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便再沒有別的選擇。在此刻丟盔棄甲說放棄?不,他做不到。
那些有過的快樂時光雖是短暫,雖是自己強求而來,他卻通通無法丟棄。或許把一個錯誤延續下去很難,但打從心底拿走一個人,更難。
他不舍得,也不情願,跟自己內心的那份感情對抗。
在愛情麵前,理智、尊嚴、原則都是微不足道的。
隻有深深愛過的人,才懂。
沈太太在日內瓦的家裏等著他。
四月的瑞士依然寒冷,沈太太煮了一壺新茶,遠遠地招呼他:“世堯。”
沈世堯脫了外套,一手抱起蹦蹦跳跳過來找自己要抱抱的墨墨:“媽,我回來了。”
沈太太眉目含笑,吩咐人帶墨墨上樓玩,自己則為他沏了一杯茶:“並購取消的事,你爸跟我提過了。”
沈世堯不語,頓了頓,答非所問:“爸爸身體還好嗎?”
“特別好,最近更是高興得不得了,以為你對他的事業終於有興趣了。”沈太太微微揚起頭,打量他,笑容中別有深意。
沈世堯沉默,良久,沈太太才說下去:“小姑娘其實不大樂意吧。”
他依舊不語。
沈太太太了解兒子的個性,輕拍他的肩:“我是挺喜歡那小姑娘的,但如果人家不樂意,你不能強求。”
“是她同意的。”沈世堯開口,卻多少有些心虛,隻好強調,“……我知道分寸。”
沈太太倚在沙發上半閉著眼,似在聽他說,又似在思考。過了好一陣,才答道:“那你自己考慮好,真是要結婚,就要對人家好。”
頓了頓,又睜開眼:“要知道,我們沈家可是寵妻出名的,別今後鬧得難看就好。”
和許多大家族尋求利益結合不同,沈太太對未來的媳婦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要求。在看過沈淩悔婚的鬧劇後,沈太太更是覺得,人活一輩子,擁有的遺憾已經足夠多,如果就連愛著的人都不能相守,那活著這件事,也就太過寡淡黯然。
“想好婚禮怎麼辦,再告訴我吧。”她望了兒子一眼,起身上樓。
沈世堯隻在瑞士停留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搭飛機回國。
三萬英尺的高空裏,他望著空空的雙手,忽然覺得忐忑,冷戰了這麼久,他就連一個像樣的求婚都沒有給她,實在太對不起她。所以一下飛機,他便趕去世朝最近的門店,取了一枚戒指。
是簡單的鉑金指環,沒有紋路,沒有鑲鑽,他想著等過幾天有空再陪她親自選顆鑽鑲上去,想著想著,心中便滿是惆悵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