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蔣阿姨告訴他,他不會有性命危險,她終於鬆了口氣,卻後知後覺地開始流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哭,但淚水卻越來越多。也不知哭了多久,陸亦航都來了又走了,她的眼淚卻似乎還沒有流完,直到天快黑了,她才終於哭得累了,漸漸睡著了。
等她再醒過來,醫生告訴他,沈世堯的手術已經結束,轉入了觀察病房。
幾乎是一瞬間,她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從床上坐了起來。
即便是腳步虛浮,即便是護士拚命勸阻,她還是扶著牆,一步步去到他的病房。
房間內光線很暗,主治醫生輕聲告訴她,沈世堯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醒,希望她回去等候消息。
但她卻偏執地不肯走,甚至死賴在他病房的沙發上,跟醫生講條件:“我就在這裏躺一會兒,等他醒了再走。”
沒想到一躺就是臨近深夜,可沈世堯還是沒有醒過來。
她不得不被蔣阿姨帶回去,乖乖在病房的床上養胎。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跑過去。
就這樣從白天熬到下午,她都醒來又睡過去好幾次,摸了又摸他的額頭,確定他的體溫逐漸在下降,他才終於在傍晚醒過來。
那一刻,她的喜悅與欣慰超乎預計,然而這樣的情緒過後,她感到莫大的惶恐。
他們的開始明明是個錯誤,他們的孩子也明明是個錯誤,但她竟然開始漸漸遺忘這是個錯誤……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
又看了沈世堯一眼,陸路慢慢縮回被子裏,閉上眼睛。
算了,暫時先不考慮這些吧,一切都等他痊愈,等他痊愈了再說。
好在沈世堯恢複得很快,用主治醫生的話說,他的身體底子很好,又還年輕,多將養將養,很快就會好起來。
因此蔣阿姨每天換著花樣燉湯,陸路更是積極地督促沈世堯多吃飯。
然而既然是換著花樣,自然偶爾會碰見沈世堯不喜歡吃的東西,這種時候,沈世堯便一定會堅稱自己不餓,唇線抿緊,態度堅決,表情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子。
但總不能就此真的不吃。
於是陸路隻能想方設法哄著他吃,有時候是用玩一個小時PSV遊戲做交換,有時候是用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願望得逞,沈世堯通常都會得了便宜還賣乖:“真的很難吃。”
陸路也隻能順著他:“那少吃一點。”
得到這樣的應允,沈世堯又高興起來,很快將小碗湯喝了個一幹二淨。
就這樣住了一個多月,等到傷口愈合得差不多,能下地走動了,沈世堯就堅決要求辦理出院,說回家休養。
“為什麼啊?”陸路不解。明明醫院更適合養傷。
“你不是答應照顧我。”沈世堯翻了個白眼。
原來是惦記著這一茬,陸路無奈。
於是在跟醫生商議過,定好了定期複查的時間後,沈世堯如願出院了。
回去的當天晚上,陸路還在房間整理行李,便看見沈世堯扶著門框站在外麵叫自己:“我渴了。”
“渴了告訴蔣阿姨啊。”陸路沒好氣。
“我要你幫我倒水,你是我的護工。”他理直氣壯。
陸路哭笑不得地起身,單手撐住後腰,剛走了幾步,沈世堯看了看她,又忽然改了口:“算了,我自己去倒。”
“又怎麼了?”對於他的一會兒一個變,陸路實在不大能忍。
“我怕你……太辛苦。”他指了指她越發明顯的肚子,“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好了。”
令沈世堯意外的是,陸路當晚主動敲開了他的房門。
他看著她手中的枕頭,有點不知所措。
陸路卻顯得比他大方許多:“讓開,我要睡覺。”
沈世堯還是怔怔地杵在那裏。
過了很久,陸路都將枕頭擺好,被子鋪好了,他也仍是傻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你是準備變成雕像?”陸路沒好氣。
“……你這是?”沈世堯小心翼翼地問她。
“護工啊,”陸路上下打量他一眼,“我考慮過了,要是半夜你傷口痛,又或是一不小心發生什麼意外,我的房間離你那麼遠,可能會來不及發現,所以在你完全痊愈之前,我都會住在這裏。”
“那我今晚睡沙發好了……”沈世堯垂下頭,語氣謹慎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你一個病人,睡什麼沙發?”陸路無奈,頓了頓,又說,“當然我一個孕婦,也不能睡沙發,所以還是算了吧。”
“你……要跟我一起睡?”他驚訝得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反正你的床這麼大,”陸路指了指另一頭,“你睡那邊,我睡這邊,這樣就沒什麼問題了。放心,我懷孕後都睡得不沉,你要是覺得哪裏不舒服,隻要叫我一聲,我就醒了。”
她態度溫和,語氣也與平時無異,過了很久,沈世堯才反應過來,非常非常輕地答應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燈關上,無邊無際的夜溢滿整個房間。
陸路艱難地翻了個身,麵向一側,很快闔上眼睛。
真奇怪,和過去與沈世堯在同一個空間裏覺得渾身不自在不同,現在她,就連這樣的感覺都遲鈍了許多。
她試圖找出原因所在,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人家都說孕婦嗜睡,原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樣想著想著,也就慢慢進入夢鄉。
半夜突然驚醒過來,也是因為開始覺得熱,陸路迷迷糊糊地睜眼,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她記得入睡之前,他們明明是劃好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地睡在兩邊的。然而眼下,沈世堯卻將她摟在懷裏,而她則枕著他的胳膊,他的一隻手臂攬著她的腰,手搭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姿態既熟稔,又溫柔,令她困意全無。
她呆怔了很久,試圖推開他。可他的手看似隨意,實則卻扣得很緊。她又不敢真的叫醒他,隻好悄悄掙脫,然而努力了很久,卻還是白費力氣。
陸路歎了口氣,決定放棄。然而她剛認命地閉上眼,便聽見沈世堯口中嘟囔了句什麼。一時間,她耳根發燙,以為是自己幻聽。直到他又說了一遍,她便整個人從頭至尾僵住了,心髒也跟著狂跳起來。
因為他說的是:“老婆別鬧,快睡覺。”
事後,對於那晚上發生的一切,陸路始終守口如瓶。
一方麵是她不知道跟人提這件事有什麼用,一方麵是她迫切希望那隻是自己的一場夢。
就這樣,沈世堯的情況一天天在好轉,除了每周定期去醫院做檢查,漸漸也將暫時移交給下屬的工作拿回家做。
有一次,陸路進去房間,見他在看資料,識趣地想要退出去,卻被他叫住:“等下我有事要出去,幫我洗一下頭。”
她愣了一愣,點頭:“好。”
其實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傷口早就能夠沾水,他淋浴也不見出過任何問題,但她不忍心拆穿他。
因為在內心深處,她總覺得他受傷是因自己而起,是她虧欠清珂,也虧欠他。
把熱水往盆裏放好,她搬了把椅子進浴室,這才叫他進去。
沈世堯今天隻穿了家居服,還是陸路出院時幫他買的那件,上麵印著幼稚的卡通圖案。
還記得買的時候,陸路說這樣的上下裝穿著比浴袍更方便,其實真實原因卻是她嫌他穿著浴袍時總會露出胸前的一大片,她與他長久的共處一室,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他很乖,什麼都沒說就接受了她的意見,仿佛她的話,就是懿旨。
也是,從他出院後,他一直很聽她的話。
陸路將洗發水擠出來,再幫他把頭發打濕,開始替他洗頭。
她並不熟練,這樣的事,過去她並沒有機會幫別人做。所以洗到最後,沈世堯沾了滿臉的泡泡,有的甚至跑到眼睛裏,疼得他直皺眉。
陸路有些慌,連忙用水替他衝幹淨:“痛嗎?”
他搖頭,然後自顧自地笑起來。
陸路有些納悶,又有些緊張,沉默了很久,才問他:“你在笑什麼啊?”
沈世堯仍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上掛滿水珠,盈潤欲滴。他似乎在回味著什麼,臉上全是滿足的笑:“我在想,我們現在這樣,看上去一定像一對感情很好的夫妻。”
陸路忽然不動了。
感覺到氣氛的變化,沈世堯輕咳了一聲,聲音恢複到起初的樣子:“差不多洗完了吧,可以衝掉了,我趕著出門。”
陸路不說話,手上的動作卻不覺加快。等到將泡沫衝洗幹淨,再將毛巾遞給他,她明顯感覺到自己鬆了口氣。
頓了頓,她開口,是商量的語氣:“我等會兒也有點事要出門,你能不能自己吹幹頭發?”
沈世堯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點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吹風機嗡嗡的嗓音響起來,陸路這才覺得有些胸悶,大概是剛才忘記開換氣扇。她將水倒掉,又洗掉手上的泡沫,抬頭的時候,瞥見鏡中的自己,發現麵上竟有些莫名的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