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留不住的永恒 1(1 / 3)

原來他始終記得那天對她的承諾……原來如此。

陸路低頭,強忍住眼淚,重重點頭:“嗯,我知道了。”

晚上兩人沒有回別墅吃飯,沈世堯給蔣阿姨打電話交代了幾句,轉頭問她:“過來的時候我買了點吃的,湊合一晚好不好?”

陸路翻著從二樓拿下來的過去的相冊,答應他:“好。”

於是沈世堯在廚房裏熱晚餐,陸路在客廳整理舊照片。

等沈世堯端著飯出來,她叫住他:“給你看點東西。”

是五六歲時,她與陸傳平的合照。

她那時候最愛公主裙,滿衣櫃裏都是夢幻的蕾絲與白紗,有一次甚至誇張地將其中一件穿去了學校,結果被小夥伴議論了整天。

她雖然活潑,臉皮卻還很薄,因此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家。

剛進門,陸傳平便看到她眼淚蓄滿的眼睛,但他不問,隻將她抱起來:“今天我的小公主特別漂亮,我們來照張相吧!”

於是就有了這張,眼淚還沒擦幹,嘴角卻飽含笑容的照片。

說這些的時候陸路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就連說話,都喃喃著,仿佛自語。

沈世堯將那張照片拿過去端詳很久,說:“你有一個好爸爸。”

“我知道。”陸路驕傲地抬起臉,淚中帶笑。

“相信我,我也可以做到。”

她的淚奪眶而出。

晚飯後,沈世堯開車回去。

車子經過大門外時,陸路放下車窗,下意識瞥了一眼旁邊的垃圾桶,漸漸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就在她進門之前,她把那件睡袍扔了。

說不清為什麼,但她想那樣做。

墨海般的黑暗中,車子如同一葉扁舟,浮遊在五光十色的河流。陸路閉上眼,感覺到鬆了口氣。

忙碌了一整天,現在她和肚子裏的小家夥一樣,困得不得了。

就讓她先休息一會兒吧,至於那些沒來得及整理好的心情,可以明天再說。

不知為何,從老房子回來以後,沈世堯便變得非常老實,非但不再向陸路提任何要求,就連睡覺,都是主動睡在最靠左的一側。常常是陸路洗完澡出來,他已經睡著了。那麼高大的一個人,卻總是蜷縮著身子,隻占了很小的一塊位置。

陸路覺得有些難過,卻不知為何覺得難過,隻能走過去將落在地上的涼被拉起來替他蓋好,而後睡到另一側。

九月最後一次複查,醫生說沈世堯身體狀況恢複得很好,接下來隻要繼續忌口,並堅持一定程度的鍛煉,再過半年,身體便能回到過去一樣的狀態。末了還不忘誇獎陸路,雖然懷著孕,卻將丈夫照顧得很好。

陸路聽著他恭維,總算安心,臉上漸漸露出久違的微笑。

從醫院出來,是沈世堯開車。等過了收費站,陸路才恍然記起來,回家好像不是這條路。

她有些困惑地望著沈世堯,便聽見沈世堯不緊不慢地說:“雖然你收了新禮物,但也不該忘了舊的啊。”

陸路愣神了一陣,終於反應過來,他要帶她去看那隻小馬。

到了地方,事先約好的農場主來接他們。懷孕六個月,她怎麼都不能跟年初一樣,在草場中隨意漫步。

沈世堯跟農場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陸路的目光眺向遠山,又掃過草場,最後落回沈世堯的身上。

從側麵看,他的鼻梁挺拔,睫毛纖長濃密,下巴的線條更是堅毅而流暢。

陸路忍不住想,如果她生的是個男孩,又剛好像他的話,一定很討人喜歡……

思及此,她忽然有些尷尬,仿佛怕被人洞穿心事,心虛地將頭扭向了一旁。

好在沒人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農場主一路招呼著他們走,她便跟在最後,腦子裏反芻的,卻全都是那個雪夜的畫麵。

仿佛是在那一天,她打開了塵封了六年的淚匣。

她允許自己變得軟弱,允許自己在身旁這個人懷中失聲痛哭。

她唯一沒有問自己的是,為什麼。

此刻,她站在馬房外,凝望著那隻已長得高大挺拔的小馬駒,心中有個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但她不敢看。

就像十幾歲時,一心一意,捂住剛發下來的成績單。

她明明能猜到結果的,但她不敢看。

從農場回來,陸路變得沉默。才吃過晚飯,便推說困了,早早上了樓。

沈世堯進來的時候,她正半倚著床頭,翻看一本書,卻其實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路路。”沈世堯叫她。

她抬頭,有些不知所措。

“我有話跟你說。”他坐到她的麵前,看著她,令她的視線一時不知該擺在哪裏。

“你說……”過了很久,她訥訥道。

“醫生也說今天是最後一次複查了,所以從今晚起,你可以不用留在這裏照顧我。”

“嗯?”她茫然地看著他,像是沒聽懂他的話。

“從今晚起,你回去你的房間睡。”沈世堯站起來,背向她。

這一回,陸路總算是回味過他話中的意思,對他勉強笑了一笑:“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起身,走向衣櫃,在這間房間住了一個多月,就算是極力避免,為了方便,也多少留了些衣服。

她拉開櫃門,將屬於自己的東西一一揀出來,動作看上去卻那麼遲緩。

忽然,沈世堯從身後抱住她的腰。

陸路一怔,動了一動,最終,卻停在那裏,沒有回頭。

“路路……”

“嗯?”她盡量從鼻腔裏擠出個單音,隻怕泄露自己的哽咽。

“晚上不要再踢被子,要是翻身不方便的話,就叫蔣阿姨幫你。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他的話仿佛夢囈,但來自於背後的溫熱觸感卻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的。

“嗯。”她低頭,眼淚打在他的手背上,涼涼的一片。

意識到她在哭,沈世堯將她慢慢轉過來。這一次,陸路沒有掙紮。

“你哭什麼啊……”他笑她,鼻尖卻是紅的。

她仰頭,望著他,仿佛要將他的一顰一笑,都鏤刻在心中。

“沒什麼……”她又低下頭。

沈世堯卻不依不饒地抬起她的下巴,近乎固執地重複剛才的話:“告訴我,你哭什麼……”

頭頂的燈飾晃得陸路眼花,淚光與燈光輝映,像碎掉的鑽石,一顆一顆綴在她的臉上。

她忽然墊腳,吻住他。

蓋在成績單上的手終被拿開,那個寫在那裏好久好久的答案,從未有過變更的答案,落入她的眼中。

是啊,她愛他,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

然而他們之間,卻橫亙著太多錯誤、謊言和傷害。

所以,當她意識到愛上他的這刻,便也是她必須離開他的時刻。

因為她也沒有把握,在生下這個孩子以後,她是否還有足夠的勇氣,離開他。

十月,陸路的孕期終於進入後期。

整個人看上去笨重了許多,經常是睡覺都不能睡得踏實。沈世堯因此將她盯得更緊,就連下個樓梯,都怕她摔著了。

不知為何,自從搬回自己的房間後,陸路就變得不大愛笑。沈世堯雖然看在眼裏,卻也清楚,她不會給他答案。

就像那一晚到最後,她也沒有回答自己,她為什麼哭。

他有很多可能的答案,但她不開口,他就什麼都不敢確認。

他甚至不敢問她一句,你為什麼吻我。

他怕她會笑一下,無所謂地說,那隻是意亂情迷,又或是,僅僅是出於可笑的同情。

好在沈太太每次打電話來詢問孫子的情況時,她都表現得非常耐心而積極,沒有人看得出他們之間的齟齬和端倪。又或者,大家都其實早就看出來,卻不忍心拆穿,任由他的這一場夢,做得長一些,再長一些。

隻可惜,夢境再長,也終有完結的一天,而於他來說,那一天正漸漸逼近——

因為屬於他的孩子出生的那天,便是他夢醒的一刻。

想到這裏,沈世堯又會忍不住安慰自己,至少還有兩個月,如果從現在開始練習與她分開,那麼那時候,他一定能表現得更加灑脫。但沈世堯怎麼都不會想到,陸路會在那天到來之前,便從他的眼前毫無征兆地消失。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沈世堯還記得,那天下了入秋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他被一場漫長的例會困在會議室裏,其間陸路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剛做過產檢,除了如常地轉述醫生的話外,陸路忽然說:“對了,我昨天訂了個蛋糕,等會兒去取。”

沈世堯看了看窗外如瀑的大雨,皺眉:“讓蔣阿姨去不行嗎?”

陸路似乎是一怔,過了很久才說:“可我已經快到了。”

“……那好吧。”沈世堯雖不快,卻也知道不是大事,很快鬆口。

然而掛電話時,陸路卻反常地對他說了一聲:“再見。”

再見。

她的聲音輕而細微,仿佛夢囈,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沈世堯一愣,最後竟也配合地說了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