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沈世堯想,如果當時他知道,她的那聲“再見”是再也不見的意思的話,他是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她說再見的。
丁辰接到沈世堯的電話時,麵前的白開水已經喝到第七杯。
她覺得自己的肚子裏一定開了一家遊泳池,才會不斷有水聲咕嚕咕嚕作響。
丁辰感到焦躁,下意識地想摸出煙盒,卻摸到空空如也的包。她不禁苦笑,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戒煙一個月了。
從到醫院查出意外懷孕開始,直到現在。
還記得那天替她診斷的醫生不斷恭喜她,她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最終捂著肚子倉皇而逃。
杜鳴笙的手機換了,從她將他“捉奸在床”之後。
而她,也在那個錯誤的夜晚後,毫不留情地將他逐出了公寓。
“希望我們下次再見麵的時候,是彼此的葬禮。”她那時候是這樣說的。
那時候的她,完全沒想到,會在一個月後,因為無法聯係上他,崩潰至大哭。
當天晚上,哭過的她斟酌了很久,給他的經紀公司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自然是他的經紀人:“Author去國外拍新專輯內頁了,要一個月才回來。我試著聯係他看看,稍後讓他給你打過來。”
她是敷衍她的,掛掉電話,丁辰便知道,杜鳴笙的電話永遠不會打過來。
好不容易解決她這個麻煩,他的經紀公司怎麼可能會給她機會,讓這難得打開的新局麵被破壞。
丁辰點了根煙送進嘴裏,想了想,又掐滅。隨後起身,將所有的存貨,丟進了垃圾桶。
就這樣,她焦躁地等了一個月,終於等到今天,他回國。
她守在他公司門口,終於等到他,卻眼睜睜看著他被工作人員簇擁著上樓。
“我現在還有工作,等我電話……”Author的臉急得通紅,邊走邊回頭,“兩個小時候,老地方,不見不散。”
然後,他便走了,而丁辰則來了這裏。
思及此,丁辰覺得可笑,起身準備離開,卻聽見手機突兀的響聲。
看見是沈世堯的號碼,丁辰一愣:“喂?”
“你知道路路去哪裏了嗎?!”那頭的人幾乎是咆哮。
丁辰嚇呆了,退回座位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不見了……”電話中的男人已是忍了又忍,卻終究沒能忍住的哭腔,“我去了她說的蛋糕店,但是對方說,根本沒有這個人的預訂記錄。陸路……不見了。”
夜幕慢慢籠罩整座城市,然而這場豪雨,卻絲毫沒有停住的意思。
丁辰心神恍惚地上車,坐了很久,卻沒有動。
沈世堯大概是急瘋了,才會聯係自己幫忙。隻是這座城市這麼大,她應該去哪裏找小六?她明明還是個孕婦……
她忽然絕望,伏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哭了很久,丁辰才重新抬頭,發動引擎。
豆大的雨珠劈裏啪啦地砸在柏油馬路上,地上緊接著騰起層層細白的水霧。
這種天氣,雨刷即便是拚命作業,從車內望出去,視野也仍是霧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丁辰又氣又急,太陽穴突突地跳,連闖了兩個紅燈,開到第三個紅燈處,她想再闖,卻隻見轉彎處開來一輛出租,她刹車不及,最後竟筆直地撞上去。
電光石火間,世界變得漆黑一片,閉眼的一霎,有一滴淚滑過丁辰的臉頰。
對不起啊,小六……
對不起啊,寶寶。
像億萬年前的大海最終蛻變為陸地,曾經稱霸地球的恐龍終究淪為化石,日升月落後,許多生命中曾以為的不朽,也無非化作一縷輕煙般的唏噓。
那場雨從深夜持續至黎明,一直沒有停。負責丁辰的護士抬頭望向窗外,忍不住感歎,這麼大的雨,真是罕見,就好像天空在哭一樣。
躺在病床上的丁辰聽見了,手指動了動,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丁辰醒過來,丁爸爸才放心離開病房。
臨到門口,他忽然回頭對床上的丁辰說:“乖女兒,等我去把他給你找來。我知道你現在最想見他。”
那是向來厭惡杜鳴笙、提到他便氣急敗壞的丁爸爸第一次以那樣溫柔的語氣對丁辰提起他,丁辰怔怔地落了淚。
頭頂的吊瓶是剛換的,丁辰想要翻個身,卻沒有力氣。
她笑了笑。
大概眼睜睜看一個生命自身體裏流逝,也是這樣的感覺。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你也知道結果是什麼,但是你卻沒有辦法,毫無辦法,就連眼淚,都覺得是一種負累。
丁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有人握住她的手。可那雙手,竟比自己的,還要冰冷。那不會是爸爸的手,爸爸的手,一直是溫熱的,讓她心安。
她惶惑地睜開眼。
杜鳴笙的臉上有淺淺的淚痕,或許是才哭過。他是大男人呀,怎麼哭了,她笑出來,聲音卻有點哽咽:“你怎麼來了。”
他不說話。
她看著他,聲音裏漸漸全是歉意:“阿笙,對不起啊……”
麵前的人終於號啕大哭。
窗外的雨像是一道水做的透明屏障,令杜鳴笙的哭聲顯得那麼不真切。丁辰茫然地看著他好久,才意識到爸爸不在房間裏。
明明是世界上最討厭杜鳴笙的人,此刻卻願意親手將他親手送到自己身邊,爸爸是真的真的很愛她。丁辰的唇邊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
“我有話跟你說……”止住嗚咽,杜鳴笙低頭,伸出手在口袋中摸索。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動作很慢,直到翻出那隻藍色絲絨的盒子,打開,兩人的呼吸仿佛一同靜止。
“或許現在說有些遲,但我希望還來得及……丁丁,你願意嫁給我嗎?”
丁辰靜靜地凝視著他,直到窗外的雨聲漸漸稀薄,變淡,她聽見自己笑中帶淚的聲音:“對不起。”
鑽石的光芒好似星光,而所有的星光,不過是她等待的淚光。
她花了八年時間,終於鼓起勇氣,將所有曾渴望的未來斬斷,亦將全部的星光與淚光,歸還給那個人。
飛機在巴黎上空盤旋了近一個小時都沒有降落,據空乘說是遭遇了雷雨雲,到底變更航路,還是等待降落,還沒有確定。
機艙內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空乘忙著逐個安撫乘客的情緒,其中有人看見陸路隆起的腹部,走過來:“這位小姐,如果需要幫助的話,請盡管告訴我們。”
陸路微笑著點頭。
打開遮光板,透過幾層玻璃,陸路可以看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原來法國的天氣也很差,陸路歎了口氣,保持沉默。
其實接下來怎麼辦,她完全沒有想好。她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做好的全部準備,也不過是離開那裏,離開他。
至於為什麼會訂飛往法國的機票,也隻是一念之間,大概是因為那裏是除了故鄉之外,留給她最多回憶的地方。
陸路將身上的薄毯緊了緊,重新閉上眼睛。
陸亦航衝進沈世堯辦公室的時候,坐在外間的助理小姐被嚇了一跳。
樓下沒有任何電話打上來,她甚至搞不清楚這個不速之客究竟是誰,正想上前攔住他,辦公室裏麵的人卻發話了:“午飯時間到了,你去吃飯吧。”
助理小姐一怔,隨即識趣地離開,將空間留給麵前看上去正劍拔弩張的兩個人。
“隨便坐。”沈世堯語氣隨意。
“你為什麼還在這裏?”陸亦航非但不坐,反而麵色不善地質問他。
“這是我的公司。”沈世堯失笑。
“別跟我裝傻,我是問你,你明明知道她不見了,為什麼還不去找她?”
“你消息倒是很靈通,但才聯係不上不到二十四小時而已,在法律上,甚至夠不上失蹤。”沈世堯的聲調是一貫的平靜,眼中卻有淩厲的冷光閃過。
一時間,兩人陷入沉默。
良久,陸亦航的語氣終於放緩:“你明明知道,她走了……”
“現在還沒有證據……”
“沈世堯!”
“陸亦航,”沈世堯冷冷地睨他,“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嗎?就算她走了,那也是我的老婆,不是你的。”
“可我還愛她……”陸亦航的聲音忽然變輕,訥訥的,猶如夢中絮語。
“陸先生,在我看來,如果這句話你不能在六年前對她說,那就永遠不必對任何人說。因為……”沈世堯的視線掃過虛掩的房門,“會有無辜的人,因此受傷。”
從世朝出來,清珂發覺自己的心跳仍舊很快。
有一瞬間,她覺得門內的沈世堯發現了自己。她嚇得一個激靈,匆匆忙忙逃了出來,直到上了計程車,才勉強安心。
她今天沒有工作安排,打了個電話約陸亦航吃午飯,卻被助理告知他不在。
她坐在床上,咬著指甲,直到十個指甲都被咬得發白,她才顫抖著打開那個也裝在陸亦航手機中的定位軟件。
他們一定是這世界上最奇怪的伴侶,沒有愛情,沒有信任,就連她自己都漸漸不明白,是什麼將彼此捆綁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