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從阿爾卑斯山脈吹來的風,順著山穀暢通無阻,刮在窗戶上,像誰在嗚咽。普羅旺斯的冬天,總是這樣的蕭索。
陸路放下手中溫熱的水杯,看著彭俊,眼中有濃濃的茫然:“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選擇?”
她向來是有主見的人,但也會在這樣的時刻,感到矛盾而無助。
彭俊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故事,沉吟片刻,輕聲道:“這個問題,你不能問我,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問我自己?”
“問問你的心。”他微微一笑,“你的心裏裝著你的答案。”
陸路苦笑了一下:“可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彭俊的笑容很溫柔,“你一定知道。”
夜裏,陸路輾轉反側,怎樣都無法熟睡。
半夜時分,小嘉懿更是忽然醒過來,一直哭鬧,她手忙腳亂地哄他,折騰了好久,原本就不多的睡意徹底煙消雲散。
睡不著,幹脆起來活動活動,陸路拉開窗簾,便看見隔壁的燈竟然還亮著。
她愣了愣,低頭看表,淩晨三點十七分。
住在那棟房子裏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麼晚還沒有睡。
是在為昨天出院時她趕走了他找來的負責她飲食的人煩惱?還是在為今天早上她將他拒之門外生氣?陸路的思緒一時間變得很亂。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自覺被沈世堯所牽動,陸路不禁分外懊惱,重重將窗簾重新拉上,躺回了床上。
如果睡眠是她唯一可以回避他的途徑,她情願就此長睡不醒。
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到天亮,陸路被被小嘉懿的哭聲吵醒。
起床哄小嘉懿喝完奶,陸路下樓準備吃早飯,就看見餐桌上留下的一張便條,和客廳裏坐著的那個人。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陸路來不及看那張便條,瞪著他。
“你看完了Richard留給你的話就知道。”沈世堯對她的震驚視若無睹,非常平靜地以眼神示意她。
聽罷,陸路不得不按捺住情緒,匆匆掃了一眼那張便條。
原來彭俊回巴黎參加一個醫學研討會,基於她這個產婦還沒有出月子,便將大門的鑰匙交給了沈世堯,希望他代為照顧她。最後,他還意味深長地附了一句,the answer is always in your heart。
答案一直在你心中。
Bullshit!陸路被戳中痛處,氣得簡直想爆粗,這種時候,他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提前知會,就將自己撇給沈世堯。
他明知道,現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麵對他。
“早上想吃些什麼?”沈世堯的聲音將她的思路打斷,陸路尚且沉浸在慌亂的情緒中,不自覺答:“隨便。”
說完,心情似乎變得更加糟糕:“算了,我不餓。”
隨即匆匆上樓。
她回房間躲了一整個上午,到了中午,實在餓得頭昏眼花,不得不硬著頭皮下樓找吃的。
然而她剛下樓,便發現客廳裏坐著的,除了沈世堯,還有昨天被她趕走的那一位。
午飯擺了一桌,她掃了一眼,是中餐。
沈世堯看見她,語氣稀鬆平常:“不餓也吃多少吃點,不然我兒子會餓肚子的。”
陸路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不是害怕她餓,而是擔心她營養不足,奶水不夠。
思及此,一種異樣的酸澀情緒漸漸攀上她心頭,她知道那是因為什麼,但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過了很久,她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了,為了小嘉懿,我吃就是了。”
飯後,陸路再度一言不發地回到樓上。
那人看了看桌上被消滅掉大半的飯菜,轉身對沈世堯訕笑:“沈先生真是了解沈太太,我本以為她一定會不吃的……沒想到您說的辦法還真的管用。”
沈世堯正若有所思地望著空蕩蕩的樓梯,聽見對方的話,是淡然一笑:“說起來,其實有時候我自己也在驚訝,我究竟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了解她的。”
回想他們相識的近兩年,爭執遠多於纏綿。但他總有那樣的感覺,好像即便他們吵鬧無數次,分別無數次,他也仍可以靠她的心很近。
真是不可理喻的自以為啊,沈世堯想,但他畢生所求,也不外乎如此了。
能守在她身邊,擁她入懷。
傍晚,送負責陸路飲食的人回到隔壁後,沈世堯堂而皇之地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她房間的門。
陸路正逗小嘉懿逗得高興,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臉都白了:“沈世堯,你不要太過分!”
“你還沒有吃晚飯,”他看上去無動於衷,將盛好的飯菜端進房間,“想必你也不想我重複今天中午的話,是吧。”
陸路氣結,隻得暫時放下小嘉懿,過去吃飯。
沈世堯見她拿起筷子,似乎終於鬆了口氣,走到床邊,回頭小心翼翼地對她說:“我想抱抱他,可以嗎?”
陸路剛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裏,老半天,才從他令人心酸的語氣中回神,極力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淡然答道:“小嘉懿也是你的兒子,為什麼不可以。”
沈世堯聽她這麼說,竟然開心地笑了。
陸路看著他孩子氣的笑容,恍然間覺得自己的心跳是漏了半拍,就連嘴裏的菜,都忘了是什麼滋味。
她實在討厭這樣不受控製的自己,連忙又扒了幾口飯,囫圇咽下碗裏的湯,對沈世堯再度冷下臉來:“就抱一會兒,抱完麻煩你立刻離開。”
哪知道沈世堯完全沉浸在逗兒子的喜悅中,對她所說的一切置若罔聞。
陸路有些惱怒,但又深知自己毫無道理,隻能懊惱地看著父子倆,直到沈世堯又逗了小嘉懿一會兒,將他放回嬰兒床,她才趕緊起身走過去。
“我吃完飯了,你可以安心了。”
“嗯。”
“對了,你沒有別的事了吧?”
“暫時沒了。”
“那你走吧。”
“好。”
如此好說話的沈世堯實屬少見,陸路略感驚訝,凝視了他幾秒,才把視線移開:“我準備休息了,你快走吧。”
“等等……”沈世堯忽然道。
“幹什麼?”她不耐煩地皺起眉,就看見沈世堯已走向浴室。
再出來時,他手裏已端著盆熱水。
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拽著她的腳,放進盆裏。
“你在幹什麼?”陸路傻住了。
“幫你泡腳啊,”沈世堯抬頭衝她笑了笑,“你不是說要睡覺了?我在就想,你懷孕時我沒能為你做的,現在正好補給你……雖然有些遲,但也總比沒有的好吧。”
經他提醒,陸路才想起來,她懷孕時腳腫得厲害,做產檢時醫生告訴她,泡泡腳或許會有所緩解。可那時沈世堯受傷住院,她哪有那樣的心情,而後來離開,她的心情大概也已被另一種焦躁取代。
她忽然有些呆怔,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沈世堯輕輕糅著自己的腳背和腳趾,盡管它們早已慢慢消腫。
一陣戰栗自足心漸漸蔓延至心底,陸路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她幾乎要哭出來,猛地起身:“沈世堯,你在發什麼瘋?你給我走!聽到沒有,走!”
水花濺了一地,他們就這樣對視。沈世堯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倒是陸路,胸口重重起伏著,雙眼通紅。
良久,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控,陸路終於坐回床上,盡量壓製住起伏的情緒:“沈世堯……”她的語氣近乎哀求,“我們不是說好的嗎?隻要我生下嘉懿,一切就都結束了。那你現在留在這裏,是希望我怎樣呢?我是不會跟你回國的……所以求求你,走吧。”
陸路以為自己說完這些,沈世堯一定會有所反應,但他居然就那樣平靜地蹲在那裏,甚至開始拿毛巾替她擦幹腳上的水珠。
做完這些,他才端起水盆起身去浴室。
等他再出來時,陸路已被他今晚的舉動震得徹底手足無措。她呆呆地坐在那裏,看著小嘉懿,不哭不笑,一動也不動。
沈世堯知道今晚大概是將她逼到了極限,忍不住心軟:“那我走了。”
陸路依舊無動於衷。
沈世堯不得不走過去,為小嘉懿蓋好被子,再俯身親了親陸路的頭發:“早些睡吧。”
直到門被帶上,陸路才像斷了線的木偶,一下子倒在床上。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彭俊說,答案一直在她心中。可如今她的心隻會砰砰亂跳,什麼都無法思考,什麼也不知道。
又是一夜風呼嘯,天亮後,陸路下樓,就看見留在桌上的早飯與便條。
飯還冒著熱氣,陸路伸手拿起那張便條,便看見沈世堯力透紙背的字:“趁熱吃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放心,我不在。”
她四下張望,偌大的房子裏果然空蕩蕩。
不僅那天,那之後的一整個星期,沈世堯都沒有再出現。雖然每到飯點,她下樓都可以看見擺放在桌上的還冒著熱氣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