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沒那麼多高興的事,隻是以壞情緒波及他人,不如用笑容感染別人。”陸亦航環顧四周,確定陸傳平不在,這才刮一下她的鼻子,柔聲解釋道。
他們的戀情對陸傳平而言是秘密,在宋清遠保護下的秘密。陸璉城原本不喜歡對爸爸撒謊,但礙於陸亦航說待她考上大學再公開更合適,便隻好悶聲忍住。
少女戀愛的雀躍心情無法告訴眾人,隻能跟好閨蜜分享,無奈丁辰特別瞧不起陸亦航隱瞞的行為,直說他膽小鬼。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全世界都知道,要目之所及,都是他的名字!”少女時期的丁辰驕傲地揚起下巴,眼中流轉著琉璃般明亮的光彩,她從沒有想過的是,有朝一日,她與她的愛,會以與她理想中截然相反的方式存在。
隻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樣委曲求全,這樣隱忍不發,這樣打落牙齒和血吞,也無非是想要愛一個人罷了。
陸璉城還記得,當晚那場宴會因為陸傳平臨時有事不得不提前結束,陸璉城幹脆踢掉高跟鞋,意興闌珊地坐在草地上看星星。
天氣不好,隻有院子裏的紫薇花開得最盛,陸璉城癟嘴,招呼陸亦航過來:“你看,沒有星星。”
“沒有星星總有花。”他含笑。
陸璉城不由有些困惑,其實越和陸亦航親近,她越不懂他。他那麼豁達,卻似乎總是不快樂,就連笑,都是極少的。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她就是喜歡他。
“啊,我想起一首詩,特別適合我。”她壞笑。
“什麼詩?”
陸璉城便低頭背起來:“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是韋莊的《思帝鄉》。
“為什麼是這首……”沉默半晌,陸亦航呢喃。
陸璉城雙手一攤,眨巴眼:“因為你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啊,都是我在說喜歡你呢。”
陸亦航便沉默了。
陸璉城其實特別害怕陸亦航沉默,因為他一沉默,她便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隻不過好在未來還有那麼長,陸璉城想,所以格外心安理得地笑起來:“哼,沒關係,以後你總會說喜歡我的。逼你說的告白,我才不稀罕!”
隻是天真愚蠢如陸璉城,怎麼會知道,真相其實比他的沉默更傷人,因為陸亦航從不是吝嗇於表達愛,而是不愛。
06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陸璉城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的兩年。爸爸寵自己上天,宋阿姨對自己又溫柔和善,還有男朋友兼哥哥陸亦航的愛護,陸璉城就連睡著時,臉上都掛著甜甜的笑容。
不過興許是太幸福,所以就連老天都開始妒忌,盤算著在哪一天,將這美好到幾乎失真的一切統統奪走。
陸路還記得那是年末,十一剛過,她便開始籌劃起自己的生日,因為這一年和以往有所不同,這一年,她終於要成年了。
成年便意味著可以不再瞞著爸爸和陸亦航交往,成年也意味著,她終於能夠陪在陸亦航的身邊,和他念同一所大學。
是周末的下午,陸璉城蹦蹦跳跳地跑去陸亦航房間,獻寶似的將寫了很久的生日計劃書拿給他看。陸亦航對著那一遝花花綠綠的安排表哭笑不得,半晌,才從書包裏掏出宋清遠事先為他準備好的兩張機票:“我們去普羅旺斯。”
陸璉城的眼一下瞪得老大,驚喜得半天才發出聲音:“哎哎哎?你說你要帶我去法國!?”
“嗯。”陸亦航頷首,神色難辨,“我們去那裏慶祝你的十八歲生日。”
“太好了!”陸璉城摟住陸亦航的脖子,毫不矜持地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陸璉城一溜煙跑出房間,門被啪一聲關上。陸亦航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呆站了許久,這才慢慢拉開抽屜,拿出宋清遠事先交給他的那張紙,上麵清晰地羅列著她需要陸璉城從陸傳平保險箱裏拿出的東西。
“據我所知陸璉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過國。那麼護照、簽證、各種證明隻有你去替她準備。現在她處於高三的關鍵時期,機票又定在28號,需要向學校請假,所以陸傳平一定不會答應這次旅行。所以你就必須交代陸璉城偷偷去拿,當然除了她需要的東西,這張紙上還寫著我需要的東西。她對你沒有防備,你哄她拿這些是輕而易舉的事,至於後續,我會負責安排好,你隻要記得在28號上午把她順利帶上飛機就行。”宋清遠如是說。
窗外是呼嘯的冷風,院裏的紫薇花早謝了,隻剩光禿禿的枝椏杵在那,孤單單的。陸亦航下意識摸了摸被陸璉城吻過的地方,很燙,又有些痛,他說不清是為什麼,最後隻能徒勞而悵然地慢慢將手放下。
28號清晨,陸璉城坐在機場的候機廳裏,脖子上纏著厚厚的圍巾,隻露出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
她自作聰明地覺得自己酷斃了,不光成功地“借用”了老爸保險箱裏的東西,搞定護照和簽證,還順利從學校裏溜了出來。她甚至從沒有思考過,陸亦航要拿那些與辦理護照簽證無關的印章文件去做了什麼。
現在的她,滿心滿腦子都是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她甚至笨得忘記了,這樣的季節,薰衣草早過了花季,隻剩漫山遍野的蕭條。
飛往巴黎的航班在上午十點十五分鍾準時起飛,頭等艙內,陸璉城像個滿足的小孩,死死牽著陸亦航的手,靠著椅背漸漸睡著了。
她實在不好意思告訴陸亦航,她因為今天的旅行,昨晚興奮了整夜沒睡。她以為一覺醒來等待自己的會是天堂,卻不知道,這其實是通往地獄的航道。
而對於絕望地等待了那麼多年,又耗盡心機地籌備了五年的宋清遠來說,眼前的一切卻遠勝於天堂。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房裏,等待著陸傳平。雖然發現自己的手有些抖,但她的臉上卻仍有笑容——今天的一切,她已經反複練習了數萬次。
在她手裏,是通過陸璉城偷來的印章文件準備的澳海轉讓書,它暫時還沒有實效,但宋清遠知道,很快就會有了。這五年裏她以各式名義給陸傳平服用的藥物足以讓他曾經健康的心髒變得脆弱。而她作為醫生,根本不需要做下毒的勾當,隻需要挑選那些會對心髒造成負擔的合法藥物就足夠了。
陸傳平推門進來時,宋清遠優雅地起身,對他亮出那份轉讓書,頷首:“老陸,哦不,陸傳平先生,我想和您談談。”
宋清遠說了很多,她從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卻在當天格外失態。從陸傳平如何摧毀了她的家庭,她的幸福,到她如何跟蹤過他,結果放棄報複他,再到意外重逢,籌劃著接近他,直到最後利用他愚蠢的女兒報複他,她字句清晰得令人膽寒,但陸傳平卻始終無動於衷。
也就是那一刻,宋清遠發現,這個人的身影徹底和三十年前那個惡魔的形象重合,她不禁崩潰地怒吼:“陸傳平,既然你不在意這份轉讓書,那你總在意你的女兒吧?如果我告訴你,她已經被人綁走了呢?!”
一瞬間,陸傳平的瞳孔猛地放大,沉著的表情變得慌亂,他翻出手機,急忙撥過去,那頭卻隻響起冰冷而甜美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陸傳平似乎是不信,繼續拚命打,一遍一遍。直到手機提示沒電,他才啪一下丟掉手機,捂住自己開始絞痛的胸口,血紅著一雙眼質問宋清遠:“她現在在哪?!”
“這裏很痛嗎?”她指著自己的胸口,答非所問。
“把她還給我!”陸傳平眉頭緊鎖,唇上似乎已漸漸蒙上了一層灰白。
好在這次宋清遠終於不再答非所問:“好,用你的命來換。”
說罷,她慘然一笑,低頭凝望著因為痛苦而蜷縮在沙發上拚命喘氣的人:“有的時候,我在想,我們在一起五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還是你愛的,是我始終願意無條件地待你女兒好。”
07
陸傳平急性心肌梗塞,陷入深度昏迷,直到第二天中午,醫院已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
澳海其餘幾個主事的高層慌了,紛紛趕來圍在加護病房的門口,試圖從宋清遠口中套出一點口風。但宋清遠對待他們卻是多年來一貫的冷硬,讓醫院的護士將他們統統趕了出去,自己則一個人坐在靜謐得好像墓穴般的病房裏,凝視著眼前這個呼吸微弱得仿佛已不存在於世間的人。
其實昨天她等了很久才叫的救護車,而又或許,她明明可以不叫。
就讓他那麼躺在那裏好了,等他停止呼吸,她再假裝發現得太遲,一切看上去便是理所當然。而她隻要銷毀掉那份假的轉讓書,澳海便能輕輕鬆鬆收入囊中。
可她到底是心軟了。
宋清遠忽然記起剛結婚的那段時間,幾乎她每夜都要驚醒幾次。而每次醒過來,借著台燈微弱的燈光,她望著眼前的丈夫或是殺父仇人,都會有一種怪異的心緒攀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