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1】
酒店走廊的燈光有些暗。
費南雪的黑色絲質長裙拖在地毯上,像美人魚的魚尾,襯得眼下的氛圍更加幽深。
梁逍謹慎地跟在她幾步開外的地方,她高昂著脖頸,也就看不見身後的他的表情。
刷卡,開門,再雙手勾住眼前這個男人的脖子,她吻上他的唇,惡作劇地輕咬一口,便果然聽見他冷不丁的一聲悶哼。
她忽然有些雀躍,仿佛這些天的疲憊終於一掃而光。解他襯衫紐扣的時候,費南雪才注意到他的眼神,溫柔中滿是疼惜,她最怕他這樣的表情,更害怕他會開口說些什麼,所以她迫不及待地低頭,再次吻上他的唇。
那冰冷而熟悉的觸感令她渾身過電般戰栗,恍惚中,她偏頭看向落地窗外,二十樓的視野非常開闊。隻可惜,這萬千燈火闌珊,通通與她無關。
助理Vanessa的電話進來時,費南雪正睡到半夢半醒。下意識摸了摸身旁的位置,便發現那一邊已然涼透,看來梁逍已經離開很久了。
費南雪陡然清醒過來,聲音也恢複到平時冷冽:“今天有工作安排?”
“你忘記啦?下午要和褚凡先生跟這期的《電視迷》雜誌拍照做專訪哦。”
“幾點開始?”
“下午一點,那之前我先讓梁逍過來接你去化妝做造型吧。”
梁逍的保姆車趕到時,Vanessa已經身上車上,衝她揮手,“嗨,Nancy姐,這邊!”
夏日的紫外線格外強烈,即便是衣著清涼、墨鏡陽傘全副武裝,費南雪依然感到燠熱。
她皺眉,想了想,徑自繞到駕駛座窗邊:“對了,有東西喝嗎?”
梁逍沒有答話,隻低著頭在儲物箱裏摸索,過了一會兒,翻出一板AD鈣奶,拆了一瓶遞給她。
費南雪眼皮都不抬地接過來,插上吸管喝了幾口,這才上車。
“Nancy姐,這個喝了會胖哦。”Vanessa好意提醒她。
費南雪正在係安全帶,愣了愣,笑道:“難得嘛,那就胖一公斤吧。”
Vanessa見她都這樣說了,隻好扮個鬼臉,不說話了。
一切就緒,Vanessa示意梁逍出發。
路上,費南雪塞上耳機專心聽公司剛拿給她的樂曲demo,Vanessa則在翻褚凡最近的雜誌采訪,擔心下午的訪問會遇見出其不意的問題令費南雪和他的關係穿幫。一時間,車裏安靜得可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費南雪才隔著耳機,隱約聽見梁逍的聲音:“我們到了。”
她將耳機線取下來,抬頭,便看見梁逍正為她開車門:“費小姐工作辛苦了。”
她有一瞬的怔忡,隨即將拖地的長裙一攬,儀態萬千地下車:“你也辛苦了。”
這便是他們在人前的關係——
實力與外形並重的歌壇小天後,與默默無聞的娛樂公司司機。
費南雪可以感受到身後來自梁逍的目送她的目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頭,甚至連一絲動容的笑都不能有。因為此刻天已經亮了,她必須開始扮演Nancy的人生,而在Nancy的人生裏,她深愛並交往的男人,是著名的音樂製作人褚凡。
【2】
說起來,費南雪認識梁逍的時候,還是三年前。
那時候她入行三年,實力不缺,運氣卻很差,發了兩張專輯,不是沒有回聲,隻是那聲音高不高低不低,實在令人尷尬。
說得不中聽些便是,她那時正處在半紅不黑的階段,公司合約又即將到期,眼看需要續約,公司卻一點意向都沒表現出來,她因此每天都提心吊膽,噩夢連連,整個人幾乎處在崩潰邊緣,仿佛一點即燃的炸藥。
而她之所以紅不起來,其實還有個原因比較微妙,那就是她不願意傳緋聞。
入行三年,她上過的報紙雜誌屈指可數,還全都是一本正經的那種。但這個時代,誰喜歡看你端著姿態談音樂談理想?所以別說讀者不買賬,就連雜誌編輯都不大待見她。
遇見梁逍那天,費南雪剛好在等著拍宣傳照,她不夠紅,所以就連拍個照都要被怠慢。
影棚要先給公司的一姐用,說起來那個一姐入行還比她晚半年,但仗著人美嘴甜又有炒不完的緋聞,所以知名度竄得很快,才發到第二張專輯,便已經有一大票男粉絲為她肝腦塗地為她組織後援會,一旦遇見有她參加活動,那現場必定是鮮花氣球和“我愛你”的大橫幅,一樣都不會少。
說不羨慕是假的,但費南雪內心最後的一點驕傲卻仍在與自己拉鋸,她實在不希望自己是靠著這些被人記住的。
所以她寧願餓著肚子在棚外等,等到她當時的助理都開始忍不住心疼她,說先去給她買個盒飯,吃飽再等。
助理走了,她傻乎乎地又站了一陣,漸漸覺得口渴,便想下樓買水喝。
哪知道攝影棚附近根本沒有便利店,也沒有自動販賣機,費南雪跟無頭蒼蠅似的繞了好大一圈,最後終於頂不住頭頂的烈日與心中泛濫成災的悲傷,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那時還很年輕,喜怒也都形於色,所以一旦哭起來,便是旁若無人,聲嘶力竭的那種。
當時梁逍正坐在保姆車裏打瞌睡,被她的哭聲驚醒,茫然四顧,便發現路邊居然蹲著個楚楚可憐的姑娘,正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抹眼淚。
她哭的模樣其實一點都不好看,原本清秀的五官皺成一團,像個醜醜的小嬰兒,但說不上為什麼,梁逍居然有些動容。
他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臨開門,又覺得睡久了有些口渴,便拿了一瓶原本買給小侄女的AD鈣奶湊合。就這樣邊喝著,邊走到她麵前:“你怎麼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我渴!”她抬頭,眼裏閃著淚光。
梁逍覺得好笑,怎麼會有人因為口渴就哭了?但他沒有笑,反倒是輕聲問她:“那你喝不喝這個?我……”
哪知他還沒把話說完,費南雪已一把搶去他手中的AD鈣奶,咕嚕咕嚕地灌進嘴裏。
梁逍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臉紅了,尷尬道:“咳,我剛才是想說車裏還有,我去給你拿一瓶……”
他這麼一說,費南雪終於反應過來,看著那空空如也的瓶子,也變得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
兩人再對視一眼,最終是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
“你叫什麼名字?”
“梁逍,逍遙的逍。”
“知道啦,我叫費南雪。南國的南,雪天的雪。”
“真是好聽的名字。”梁逍粲然一笑,由衷道。
望著他爽朗的笑容,費南雪不由有些走神,剛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看見拍完照的一姐向這邊走來。
沒等她開口,梁逍已經迎上去,為她打開車門。
原來他是她的司機啊,費南雪恍然大悟,難怪會在這裏出現。恰好她的助理拎著盒飯風風火火地跑來,她連忙跑過去,不敢再回頭。
身後是車子的引擎聲,沒多久,那輛保姆車便開走了。
見她呆怔,助理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Nancy姐,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搖頭。
隻是想,她過去那些的堅持,是不是真的徒勞又無聊。
【3】
費南雪沒想過的是,再遇見梁逍,會是比上一次在路邊哭還要尷尬的情況。
其實她那時已經想得十分通透,既然她留戀這個世界的華麗舞台,既然她舍不得從此放棄唱歌,那麼她便必須學會這個世界特有的法則,學會成年人之間真真假假的遊戲……而她合約期內的最後一張專輯,便是她是否能留下來的關鍵,她不得不孤注一擲。
找去褚凡下榻的酒店雖然唐突,但費南雪已經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一個金牌製作人對於一張專輯的重要性,就如一個設計師對於一個服裝品牌的重要性,如果她不靠自己說服他為自己製作唱片,那麼她幾乎別想指望,她的第三張專輯能將自己帶出眼下的窘境。
更何況,最近已有傳聞說,褚凡接到了公司一姐新專輯的製作邀請。
今晚是她留在這個世界的唯一出路,在敲門的時候,費南雪堅定而悲傷地想。
所以那天她特意穿了一件非常露骨的抹胸包身短裙,是非常大氣性感的寶藍色。她甚至還練習過無數次脫衣服的動作,怎樣更加嫵媚,更加吸引,她一遍一遍對著鏡子實驗,直到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淌下來。
關於那一晚,費南雪曾假想過無數種褚凡可能會有的反應,但結果卻是她唯獨沒有料到的那一種。
當她咬著牙道明來意,將身上的裙子悉數卸盡時,那個叫做褚凡的男人眼中滿是憐惜的笑意:“你很勇敢,但是對不起,我不喜歡女人。”
這其實是褚凡第一次向一個剛見麵的陌生人坦露自己的取向,他自己也非常驚奇。但他隱約意識到,如果他不告訴她真相,這個破釜沉舟的女人是絕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