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太郎也到了快艇上,死藤也到了快艇上,向巡邏船開去,再把他扛到了巡邏船上,放到了火炮前
麵的甲板上,用一塊太陽旗遮蓋起來,一直遮蓋到他的脖子,隻剩他那蒼白的頭顱以及他大鼻頭大
黑痣,還有他那沒有閉上去的眼睛。接著,這兩個侏儒又把快艇駛過來,把我們趕到了快艇上,把
我們和草藥一起載到了巡邏船上。路過真琴二秀的屍體時,我忍不住心驚肉跳地望了他一眼,突然,
這家夥在冥冥中突然翻身起來,鮮血淋漓地朝我撲來,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像魔鬼一般猙獰地向
我撲來。我頓時大叫了一聲,驚恐地撲到母親的懷裏。
真琴二秀的屍體旁邊圍著一大批日本人,二三十個,我估計巡邏船上的所有日本人都站在那裏。
武本秀勝正在向死者致哀,死藤醫生在向死屍致敬,攝影師在向屍體祈禱,那兩個侏儒跪在死人的
身邊揭掉太陽旗,陰沉著臉把真琴二秀的遺物一件件取出來,整齊地擺在甲板上。我見到侏儒從死
人的身上取下來的東西有:畫有宮女的竹筒,兩隻死掉了的大棺材蟋蟀,一疊蓋滿了手指印的借據
欠條協議書,一條金項鏈,一隻手表,兩顆生鏽的子彈,還有那支蘸滿血漬的89式自動步槍。此時,
犬野太郎在屍體旁邊轉來轉去,他低著頭,呶著嘴,歪著脖頸側著頭,樣子古裏古怪陰陽怪氣,臉
上的表情好像變戲法似的變幻莫測、變化無常。他的雀斑臉時而像太陽一般泛起紅光,時而像烏雲
漆黑一團,時而有幾顆淚珠掉下來,時而又有幾滴汗水流到他的雀斑臉上。他一會兒望瞥一眼死者
的臉,瞥一眼死者的大鼻頭大黑痣,一會幾又望一望死者身邊那堆遺物,瞥一眼那竹筒上的宮女和
兩隻大棺材蟋蟀,之後又把眼光移到那疊借據、欠條、協議書上,接著又望到那條金項鏈上,那隻
手表上,那兩顆子彈上,那支89式自動步槍上。望了幾分鍾,也在死者的身邊巡來巡去了幾分鍾,
他突然跪倒在甲板上,跪倒在那兩個侏儒對麵,跪倒在死者身邊,雙手掩起雀斑臉失聲痛哭。哭聲
像狗叫像豬叫也像牛叫,像貓叫像狼叫也像虎叫。哭得是那樣的傷心絕望、悲愴悲憤,真是驚天地
泣鬼神。跟著,武本秀勝也哭了起來,那兩個侏儒也哭了起來,死藤和攝影師也哭了起來,其他的保安和精英們也哭了起來。他們的哭聲激蕩,哭聲洶湧,哭聲嘹亮,哭聲飛揚,我聽著這些震耳欲
聾的鬼哭狼嚎,差點憋不住也流出眼淚來。
犬野太郎正在慟哭著,那幫大日本精英武士們也在慟哭著,火炮旁邊忽然奔過來兩個也慟哭著
的保安把那兩侏儒拉了起來,接著又把犬野太郎拉了起來。最後他們把犬野太郎挽到了火炮後麵,
再挽到船艙裏去。不一會,犬野太郎仍然慟哭著奔跑了出來,手上抓著一把大彎刀跑出來。他跑到
了死人旁邊,之後突然止住哭聲,蹲下身子,把那疊蓋滿了指印的借據欠條協議書抓起來,又往船
頭跑去,一張張撒向大海,撒到波濤裏,撒完後咚地跪倒在甲板上,跪倒在船頭上,眼睛望著蒼天,
也望著大海,也望著釣魚島,目光蒼涼,好像在搜尋著某種可以依托的東西那樣,然後一咬牙舉起
了大彎刀,用盡全力往自己的肚子插去,插到了把柄上,吐了滿口鮮血。吐了鮮血後雙手抓住刀柄,
冬隆一聲倒了下去,倒到大海裏,水花飛到船頭上。
這時,叫我感到奇怪無法理解的是,這一次,犬野太郎在攫著那把大彎刀跑出來時,卻沒有人
去阻擋他,他把那些借據欠條協議書撒到海裏去時,也沒有人去幹涉他,他把那把大彎刀插到肚子
裏去時,也沒有人去阻止他。我們隻當是在看戲那樣,隻當是看電影那樣,隻當作沒有那回事那樣,
而這些大日本武士們難道也跟我們一樣麻木不仁嗎?他們也隻當是看戲看戲電影嗎?隻當作沒有那回事嗎?我想不通也想不明,於是偷偷地問了爺爺,爺爺冷冷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犬野太郎跌落到大海後,那幫大日本精英武士們才如夢初醒一般奔到船頭,大喊大叫,接著一
窩蜂跑到快艇上,從鯊魚的嘴邊把犬野太郎搶了下來,打撈上來,拖到了快艇上,再拖到巡邏船上,
把死屍擺在另一具死屍旁邊,用太陽旗蓋住了死屍的身體,一直蓋到了屍體的額頭上,蓋住了他的
雀斑臉,也蓋住了那把大彎刀。那把大彎刀仍然插在屍體的肚皮上,高高豎立起來,把那太陽旗頂
起來,儼然一塊礁石,一座墳墓,一塊恥辱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