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談論種菜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如果我死了,一定要記得在我的墓碑上刻一句:他是勞動人民的好兒子。
下午在菜地裏汗流浹背時忽然想。
這個春天很忙,忙到沒空發呆,自然也就沒空打理菜地。旁邊的農民大媽幾次遇見我都麵帶不悅:小羅你到底種不種?不種我可種了啊!
種 種 種,我賠著笑。
但將成噸的垃圾搬走,再挑一個閑淡多雲的下午翻土,著實是一件難事。它難就難在沒有——“嗯!今天下午正是種菜的好時候!”之類的心氣。
生活由齒輪推動,而齒輪又由密碼掌控,可密碼呢?又得在千山萬水的跋涉過後才能浮現。
所以說,大媽,種菜這樁事情——遠遠不是種菜那般簡單啊。
昨夜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想寫字來著,可每一個部分分明都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手是手,腳是腳,望望紗窗,再在院子裏站了會兒,十二點不到,就義不容辭地睡了。
寫字這種東西在我看來,似有三等,一等文字有其詩性、靈性。文字通靈,神性盎然,像與上天萬物及另一個世界直接貫通,如雨中狂歌,風中作畫,講的是天地人合一的事。一顆如初生兒一般的心,與世界交彙、碰撞而產生出的靈光乍現。
一語道破真理,一言蕩漾人心。
二等文字,文見其人,趣味是斷然不可少的,如生活本色,人之常態,生動與呆板,嗔笑與怒罵,有其猙氣、戾氣,也自然有其特殊的還原性。抑或高明的家夥,能自製出令人沉醉的氣場,以其特殊的秘方,配製一款專屬於某類人群的夢境——語意,情境,剪裁別致,讀來或是坦蕩蕩直入人心,“怎麼都對!”又或是“迷霧籠罩,大夢久久不醒”。
三等文字則簡潔流暢,敘事節製。人退其後,有如卡夫卡工作期間撰寫的《推土機使用守則》,一字不可多,一意不可惑——神啊,再沒有一個準確的句號擺在一個恰當的位置更能打動你的心了。縱然,有時你會因年齡之故、心境之故,不喜某類二等文字。有時,你也會因茫茫人世已汙濁其心,而始終入不了一等文字。可這第三等,無論如何,你也能讀下去,望下去,看下去的了。
這本就是個無比艱難的事情——能寫出通暢簡潔的句子,至少得有不帶溝壑的內心。能織出令人沉醉的夢境,便得活出一個鮮明的自我。而隨手一張便條,都似隱然有物,神靈共在,那非得入忘我、無我、無無的境界才行。
像宗教是嗎?是的。它原本便是宗教。一個人修一種教,一個人信一個神。
我有我的,別人自然有別人的。
老友曾笑我人生鍾愛之物排序依次應是:小說、貓狗、足球、電影、女人。我想了想,還真沒什麼好反駁的。雖然我很想把“女人”往前提一提,至少也得提到“貓狗”的前麵啊,後來發現,這個,很難。
好吧,這隻是一個玩笑。活著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排序,隻是盡其所有,盡其所能,以何種方式抵達“豐沛”。
如同此時,大媽拿來辣椒、豆角、西紅柿,教我種下,我們在起風的下午交談,翻土,栽種,澆水,汗水不停地流淌下來。我睜開眼,閉上眼,恍惚間,似乎正攤開雙手雙腳,在大街上走,向迎麵而來的人微笑。我想,我會努力,努力如同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存在,努力如同眼前每一寸土地一般沉默,且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