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往事與鄉情 夢弟(1 / 1)

第二輯 往事與鄉情 夢弟

一晃,小弟也三十歲的人了。在數百裏外的深山中工作,娶妻生女,安身立命,也不枉為一堂堂須眉男兒。隻是身在外而不由己,一年也回不得故鄉一趟。那次回來時,踏著大雪來小城看我,可巧我下鄉了。弟忙,我也忙。誰讓我們都是忙的年歲呢,倘若六七十歲,想這般忙也不成了。可忙裏偷閑,偶爾便夢見小弟,一些絞盡腦汁也回憶不起來的往事,夢裏不經意間就再現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十來歲。故鄉沒有電視、遊戲機這些孩子可以盡情娛樂的東西,就是電影,一年也放不上一兩場,不要說本村,就是鄰村放電影,一旦聽說,天上下刀子也要去,不管看過沒看過,一去就散場為止。

一次,六七裏遠的鄰村有電影。東鄰夥伴一聲招呼,我不顧一切,撒腿就奔出去了。一出村,發覺小弟也後麵追著,我立即住腳,想等等小弟。誰知那夥伴一瞪眼:“讓他回去,擠丟了咋辦!”也對,小弟才五六歲,真擠丟了我怎麼向父母交待!便說:“你回吧,等看完我給你講。”小弟嘟著小嘴執意不肯。旁邊,大人孩子一團一夥地匆匆過去了,夥伴忽然眼一立,吼著:“不行,快回去!”小弟一聲不吭,隻是祈望著我。我心一軟,怎麼也是自己的弟弟啊,就央求夥伴帶著弟弟,夥伴一擺手:“要帶,你自己帶!”為了自己看好電影,我顧不得多想什麼,安撫小弟一句:“回吧,媽找不著該著急了。”小弟眼圈早紅紅地噙著兩顆淚珠,但還是極懂事地點點頭,扭身回去了。

那是無星無月的夜晚,在磕磕絆絆的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連顛帶跑,也不知跌了幾跤。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鄰村大槐樹下,那是鄉村極普通的一個露天“劇場”。不像城裏,有蓋好的影院,鄉下沒有,就在一較寬綽的地方,臨時埋兩根木杆子,拉上幕布,支上放映機,就放上了。鄉下與城裏比,終究還是落後,要不為什麼叫城鄉差別呢?且看那裏早已人山人海,我是連擠帶鑽,七拐八繞,總算找著了一個可看的位置。這時,不知誰在背後捅我一下,扭頭,我驚呆了:竟是小弟!我一把拽住他:“你怎麼來的?”在銀幕的反映下,但見小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極委屈地滴著大顆大顆的眼淚。

我用手一抹小弟的眼角,“別哭,別哭,哥要你,哥要你!”小弟頓時雨過天晴,破涕為笑,小手死死拽著我,仿佛天崩地裂也不能分開。刹那間,我心底湧起一種男子漢的責任感。那時,我個子矮,不及大人的肩頭,從大人錯落開的縫隙看去,銀幕上的形象影影綽綽,已是一縫一隙的了。小弟則更沒法看了,踮起腳尖也不行。此刻,我驟然覺得長大了,長成大人了,蹲下,叫小弟騎我脖子上,挺舉起來,刹那長高了,比大人還高了,銀幕上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我卻一點看不到了,隻能俯首用耳朵去聽電影,用心靈去感受電影。

我就這樣挺舉著小弟,小弟幾次說:“哥,你累,我下去。”我搖搖頭:“看吧,哥不累”。無論如何,我要堅持,默默地堅持,仿佛越堅持,心靈才越平衡。小弟是比我更小的孩子,可和我一樣,在那貧瘠得如荒原的歲月,幼小的心 靈同樣有著強烈的精神渴求,我是太對不住小弟了,為了這種渴求,他是怎樣一路跑來的? 一邊跑又是怎樣一邊尋找我的?我不得而知,總覺我隻為了自己,真不配做一個哥哥。我的淚水禁不住淌下來,一滴一滴無聲地灑落在腳下的地上。

多少年過去了,那次看的什麼電影早已忘記,唯獨沒有忘記小弟。後來,我和小弟先後走出故鄉並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如兩隻小鳥,東西各自飛了。倒是偶爾聚於夢中,夢中我們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