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往事與鄉情 閑話豆腐
我很喜愛豆腐,總覺得那是好東西,況且有人做文章,談它多麼有營養,如何利於人體健康,讀後更添幾分感情。
小時,家裏生活緊緊巴巴,不到過年根本吃不上肉,而豆腐卻時常吃些。無須三裏五裏鎮上買,村頭就有豆腐坊,也不用現錢,以物易物,端點玉米就可以換。換回或切上蔥花點上香油涼拌,香得都顧不上咂摸滋味,連那句“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的歇後語,也囫圇咽下了;或切上些辣子炒,豆腐白,辣子紅,甭吃,瞥一眼也夠誘人的;或放上別的什麼青菜,清水熬,菜鮮腐嫩,味無可言傳。豆腐,那時節即是生活中大魚大肉般的奢侈物了。
一到冬天,母親往往要換上半淘板豆腐,就著油燈,攤開秸杆蓋簾,在上麵將豆腐打成指肚大的碎塊。一夜之間全凍了,本來很細膩,竟凍出許多麻麻眼。趁凍密封於口小頸短腹大的合罐裏,吃時就掏出一些,咬著紅薯、玉米餅,總吃得鼻尖溢汗,喉嚨漾嗝,火炕上一倒,如喝了陳年老酒,多苦多累也頓覺有滋有味了。
隊裏有時分得幾斤黃豆,便從鄰居借個餅鐺大小的石磨,月亮下父親一手搖磨,一手將泡好的豆瓣一勺勺自近磨眼。我們孩子好奇,也三五隻手搶著搖,當然是循環往複地機械劃圓。豆漿月光一般款款地從磨縫淌下來,直搖到月光不淌了為止。下麵就要看父親的了。父親能點石成金,先將豆漿 倒進鍋裏燒沸,勻勻地邊攪和邊滴鹵,頃刻間便不再湯湯水水,而是雞蛋羹一般鮮嫩了。我不曉得是不是現在街頭飯攤的老豆腐,隻記得父親叫它“懶豆腐”,至於為什麼叫那名字,有沒有一段生生動動的故事,父親沒說,也就不得而知了。不知也罷,盛“懶豆腐”於碗中,撒上蒜末韭菜花等調料,每當這時,母親就要做上一盆小米飯。“懶豆腐”加小米飯,任憑我們狼吞虎咽,風掃殘雲,肚皮西瓜似的腆起,實在吞咽不下了,才極不情願地離開飯桌。可惜這“懶豆腐”已三十多年不曾吃了,做“懶豆腐”的父親也早因病謝世了。 唉,此生是再也吃不到小時候的“懶豆腐”了!
而今,我已工作於小城,站樓頭常向故鄉眺望,雲遮霧罩,根本看不見,一種心靈慰藉罷了。故鄉不常見,豆腐卻常吃。鄉下人早早晚晚載著剛出包的豆腐,樓前樓後叫賣,一聽到叫賣我就每每稱上幾塊,由於常買,賣者認準了,有時沒及時出去,就會特意仰脖衝我家陽台髙喊一嗓:“熱豆腐嘍……”豆腐買來,吃法依舊從前,沒有改革,似乎好的傳統非但不能改去,反而必須繼承和發揚光大。吃不了,放冰箱一凍。童年的夏天哪能吃上凍豆腐呢,現在不論季節了。
我喜愛之物,便倍加珍惜,以至待客也不可或缺。盤裏下碼凍豆腐,上放熟肉片,鍋裏一蒸,肉蒸後依然肉味,凍豆腐蒸後麻麻眼裏海綿一般浸滿肉汁,也盡是肉味呢,並美其名曰“回鍋肉豆腐”,作為最後一道壓軸菜,獻給客人,端杯敬酒,舉筷勸菜,以我所好而施之於客,不知客人真的喜愛還是有意捧場,最終別的菜都會剩下,惟獨這菜是“片甲 不留”!
我沒學過豆腐的曆史,也說不清取了我們柴氏江山的趙匡胤,在困頓之時餐了一碗什麼紅心白邊的東西。我隻明白, 豆腐是於我們身心有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