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往事與鄉情 野火(1 / 1)

第二輯 往事與鄉情 野火

小時父母常說:孩子家不要玩火。再追問為什麼不能,說尿炕。是否真一玩火就尿炕,我記不得了,反正炕是沒少尿,火也沒少玩,而且是在野地裏玩,誰讓是孩子呢。

春天,青蛙不知哪裏蟄伏了一冬,爬出來,跳進小河裏水畦裏,競相咯呱咯呱地叫,叫著叫著,仿佛受到什麼暗示,驟然停了,如一場急風暴雨般的大合奏突然休止,天地似乎一下也不再運行,隻有餘音咯呱咯呱地在耳穀回應。我是百次千次地欣賞這天然韻律了,一定是城裏孩子企慕不及的,更企慕不及的,是我可以甩掉衣物,無可避諱地赤裸裸下到河裏畦裏,捕捉青蛙。那個時代,沒聽誰說要保護青蛙,既是自生自長的,就隨意去捉好了。而捉住一隻,就朝地上狠狠一擲,摔個半死,扔野菜籃裏,想逃也不行了。捉上半晌, 在一避風坎子下,挖一盆大的“窯兒”,找些幹柴,將一隻隻青蛙扯去皮,光剩兩條雪白雪白的蛙腿捏在手中,在“窯兒”裏點燃幹柴,熏烤起來,但聽得一陣噝噝響過,蛙腿烤得冒出油來。火勢很旺,蛙腿很小,一會兒就烤得外焦裏嫩,雖說沒有現在的孜然等調料,可在那尚未識世間酸甜苦辣滋味的童年,吃來真是美味佳肴。一氣能吃上十隻二十隻,回家飯都不想了,隻是左一瓢右一瓢地灌涼水,父母不知緣由,直摸腦門,以為病了。

夏天,莊稼長得密不透風,而莊稼下的野草也長得密不透風。草叢中,潛伏著各種各樣的螞蚱,紅螞蚱,綠螞蚱, 灰螞蚱,尖頭的,方頭的,長身子,短身子,隻記得這些外 形,一個名字都想不出了,當時是能逐一分辨出來的,難怪, 這些年沒在田野裏爬滾,早淡忘了。可關於螞蚱的故事,是永遠鎊刻心上的。記得我每每從草上走過,走得再輕,也會 驚擾草下的螞蚱,螞蚱呼一下蹦起,四散飛去。這時,我便尾隨著盯住一隻,看它落在一片草葉上了,就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心裏一再叮囑自己莫出聲、莫出聲,而手早半握成勺 狀悄悄舉起,對準還在擺動觸須的螞蚱,迅疾扣下,長噓一口氣,任螞蚱再蹦,也蹦不出我的掌握之中了。有時,螞蚱僥幸從手下逃脫了,也不遺憾,捉多捉少無所謂,況且這隻跑了,還有那隻,生生不息,螞蚱有的是。捉夠了,就央求做活的大人借火,尋幾根幹樹枝點著,將螞蚱一把扔上去,起初還掙紮幾下,怎奈柴火無情,眨眼就動彈不得了。不是不想飛逃,翅膀早被我一一掐去。燒熟了,一隻隻撕扯著吃,好香的,尤其肚裏滿是“籽”的螞蚱,更香。勾引得一旁的大人饞蟲蠕動,也湊過來索取,說火兒不能白借。吃就吃,甭找轍,吃完再燒。

再燒也燒不過秋天,螞蚱一入秋就完了。好可憐,見不到冬天,見不到冬天的皚皚白雪。其實也沒什麼可憐的,造物主就這般安排的。秋天,並沒有因為螞蚱失去而減色。秋是美的,田野由綠變黃了,現出秋的本色。大人日夜吃苦流汗總該收獲了,眉梢嘴角都是笑。最美的,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從大堆大堆的玉米中,挑出一個個帶著漿水的嫩玉米,剝去皮,折一節樹棍插入玉米骨,就地架火燒,邊燒邊轉動,轉動中逐漸燒熟,那一縷縷馨香伴著煙火,嫋嫋騰騰傳得很遠很遠。這時,拔去樹棍,在手中左顛右倒,直燙得手心發癢,而更癢的是心,一時吃不進嘴裏,唾液就咕嚕嚕一口口地下咽。終於開吃了,根本不知什麼叫斯文,兩手握住兩頭 一嘴連一嘴地啃,甚至不待嚼碎就吞下去了,以至於消化不了,直脹肚。過後,並不吸取教訓,再燒還是這般吃。而上麵燒玉米的同時,下麵擺上一些豆枝,豆枝點著,既可燒玉米,又可燒自身結下的豆莢。豆莢在火中嘩嘩剝剝地爆裂,圓鼓鼓的豆粒一下蹦出好遠,落下時還滴溜溜打轉,真是燒豆燃豆萁了。豆枝燃成灰燼,就扒拉著一顆一顆挑豆子,放手心,撚撚,吹吹,一手心二三十顆,一把揉進嘴裏,鼓囊 囊的兩腮,如小耗子一般,直吃個灰頭火臉,大人遠遠地拍手譏笑,忙去水溝裏洗,洗也洗不去的,無須洗,這是秋天給童年打上的烙印呢。

現在這烙印早沒了。有時記起來,真想再回故鄉去,再像童年那樣無拘無束地生活。深知不可能了,人生沒有回頭路,一個人不可能過兩次童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