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都市言情劇裏的愛情
看過馮小剛導演的都市言情劇《情殤》,感到這個戲還有些長處。攝影、用光都頗考究,演員的表演也不壞,除主題歌難聽,沒有太不好的地方。當然,這是把它放在都市言情劇這一消閑藝術門類內去看,放到整個藝術的領域裏評論,就難免有些苛評——現在我就準備給它點苛評。我覺得自己是文化人,作為此類人士,我已經犯下了兩樣滔天大罪:第一,我不該看電視劇,這種東西俗得很;第二,我不該給電視劇寫評論。看了惡俗的都市言情劇,再寫這篇評論文章,我就如畢達哥拉恩學派的弟子,有了吃豆子的惡行,從此要被學院拒之於門外。所幸我還有先例可引:毛姆先生是個正經作家,但他也看偵探小說,而且寫過評論偵探小說的文章。毛姆先生使我覺得自己有可能被原諒。當然,是被文化人原諒,不是被言情劇作者原諒——苛刻地評論人家,還想被原諒,顯得太虛偽。
毛姆是這樣評論偵探小說的:此類小說自愛倫坡以來,人才輩出,培養出一大批狡猾的觀眾,也把自己推入了難堪之境。舉例來說,一旦偵探小說裏出現一位和藹可親、與世無爭的老先生時,狡猾的觀眾們就馬上指出:殺人的凶手就是他,此類情形也發生在我們身邊,言情劇的作者也處於難堪的境地。這兩年都市言情劇看多了,我們正在變得狡猾:從電視屏幕上看到溫柔、漂亮的女主角林幻,我馬上就知道她將在這部戲裏大受摧殘——否則她就不必這樣溫柔、漂亮了。在言情劇裏,一個女人溫柔、漂亮,就得倒點黴;假如她長得像我(在現實生活裏,女人長得像我是種重大災難)倒有可能很走運,她還有個變成植物人的丈夫,像根木棍一樣睡在病床上,拖著她,使她不便真正移情別戀。從劇情來看,任何一個女人處在女主角的地位,都要移情別戀,因為不管她多麼善良、溫柔,總是—個女人,不是一根雌性的木棍,不能永遠愛根雄木棍,而且劇裏也沒把她寫成本棍,既然如此,植物人丈夫作用無非是加重對女主角的催殘……劇情的發展已經證實了我的預見。
更狡猾的觀眾則說,劇作者的用意還不僅如此。請相信,這根木頭棍子是顆定時炸彈、一旦林幻真正移情別戀,這根木頭棍子就會醒來,這顆定時炸彈就要炸響,使可愛的女主角進—步大受摧殘,戲演到現在,加在女土角身上的摧殘已經夠可怕的了:植物人丈夫一年要二十萬醫藥費,她愛的男人拿不出。有個她不愛的男人倒拿得出,但要地嫁過去才能出這筆錢。對於一個珍視愛情的女人來說,走到了這一步,眼看要被逼成—個感情上的大怪物……我很不希望這種預見被證實,但從劇情的發展來看,又沒有別的出路,造出一顆定時炸彈,不讓它響,對炸彈也不公平哪。
毛姆先生曾指出,欣賞通俗作品有種決竅,就是不要把它當真;要把它當作編出來的東西來看,這樣就能得到一定的樂趣。常言道:愛與死是永恒的主題,偵探小說的主題是死,言情劇的主題是愛。雖然這兩件事是我們生活中的大事,但出現在通俗作品裏,就不能當真。此話雖然大有道理,怎奈我不肯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