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從一開始就不公平(1 / 3)

05 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人是社會動物,很多事都由不得你自己。你不考慮,人家要替你考慮;你不商量,人家要逼你商量;你不在乎倒貼,人家還在乎呢。你倒貼,人家就要認為你降了價,會給你猜出一萬個烏七八糟的原因來。

1

跟“寶伢子”處得越久,丁乙越覺得自己是撿了個寶。“寶伢子”就像一塊璞玉,未經雕琢,但天生玉質,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雕琢他,想把他雕琢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但不管是什麼樣子,他的“玉”質不變。

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好打扮,隨便買件什麼衣服,往他身上一穿,就很出色,帶出去總能俊壓群草,引來女士們忌妒的目光。

她不知道是自己身材長得不標準,還是中國的女裝工業不夠發達,總是找不到一件稱心如意的衣服。

以前參加同學聚會什麼的,她大多是一個人前往,剛開始還有幾個陪伴的,後來單身的女同學越來越少,她就不怎麼愛參加這類聚會了,覺得沒意思,壓力很大。

現在不同了,隻要有同學聚會,她就很感興趣,首先就問能不能帶男朋友。能帶就去,不能帶就想法推脫了不去。然後她就把“寶伢子”精心打扮一番,挎著他的胳膊去參加同學聚會,對人介紹說這是她的男朋友,外科醫生。

參加聚會的女同胞們那豔羨的目光,就像一個個無形的熨鬥,把她心裏的溝溝坎坎都熨得平平整整,讓她十分得意。

不過這種得意沒持續多久,就被人潑了冷水。有個同學對她說:“喂,你知不知道彭紅她們在說你?”

彭紅是她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大學不同校,但關係一直很好,很談得來。她好奇地問:“怎麼說?”

“她們說你男朋友這麼帥,怎麼會看上你?肯定是因為你家有海外關係,他想出國,在利用你呢。等他利用完了,肯定會甩了你。他條件這麼好,要找個比你漂亮的,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話讓她非常心煩,倒不是她也認為“寶伢子”是在利用她,而是因為她最要好的朋友都認為她配不上他,這太讓她傷心了。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本來她這個當局者就覺得自己的長相在女生中的排名肯定比不上他在男生中的排名,如果她是女生中的前百分之三十,那麼他應該算男生中的前百分之三,但她一直以來都安慰自己說:女生漂亮的多,男生醜陋的多,女生的前百分之三十就抵得上男生的前百分之三。現在被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說出了真相,真是晴天霹靂,把她的心都震痛了。

於是她再也不願意帶他去參加同學聚會了,也不敢給他買好衣服穿了,怕越打扮他,兩人之間的距離越大,然後被別人搶跑了。

她不知道他對她的長相有什麼看法,便旁敲側擊拷問他:“你覺得那個彭紅長得怎麼樣?”

他摸不著頭腦:“哪個彭紅?”

“就是上次我們同學聚會的時候那個穿格子大衣的女孩。”

他大吃一驚:“還有人穿鴿子大衣啊?”

“格子大衣怎麼啦?”

“那得殺多少隻鴿子啊?”

她嗬嗬笑起來,知道彭紅根本沒入他的眼,遂換個方法拷問:“你以前的同學當中,誰最漂亮?”

他冥思苦想,最後沮喪地說:“想不起來了。”

“想得起來的人當中呢?不管是不是同學,隻要是認識的都算。”

他又是一陣冥思苦想,然後像討論入黨申請一樣,廣泛征求群眾意見:“你覺得小王可以不?”

“嗬嗬,你問我幹啥?我在問你呢!”

他沒把握地說:“如果你覺得小王不行,那就小李吧。”

“你在選幹部啊?”

他皺起眉頭:“如果是選幹部的話,那小李就不行了,她政治學習老是打瞌睡。”

她笑昏了,拷問不下去了。

有次她直接問他:“為什麼我每次問你認識的人裏誰最漂亮,你總是不知道說一聲‘你最漂亮’呢?是不是你覺得我長得不漂亮?”

他很委屈:“你問的是我認識的人。”

“我不是你認識的人?”

他被問啞了,好一會兒才辯解說:“我以為認識的人就是僅僅認識的人,我跟你都已經那樣了,怎麼能算認識的人呢?”

“好,那我再問你,你認識的人,還有你的女朋友,所有的女人,誰最漂亮?”

“你最漂亮!”

她不帶他參加她這邊的聚會了,但她又開始去他實驗室玩,是他叫她去的,他好像等不到周末了,打電話央求她:“你今天來我實驗室玩吧。”

“實驗室有什麼好玩的?”

他沒聽出她是在用他以前說過的話諷刺他,誘惑說:“我讓你玩我的儀器好不好?”

她對他的儀器不感興趣,但他的邀請令她很開心,她很幹脆地答應了:“好,我下午過來,我們一起吃晚飯。”

他也很開心,許諾說:“我買肉給你吃。”

晚飯的時候,他們倆一起到醫院食堂去打飯,天氣有點冷,所以他們決定不端回寢室,就在食堂的飯廳裏吃。她怕他買些肥肉給她吃,專門要了一個碗,一點兒飯菜票,準備親自打飯。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隻要有人問起,他就驕傲地回答說:“這是我女朋友,A大英語係的研究生。”

聽者無不驚歎:

“啊?A大的呀?還是英語係的研究生?你哥們什麼時候這麼能耐了?”

“騙人的吧?”

“是人家的女朋友吧?”

“小滿走運了,做夢撿金子了。”

他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一路嘿嘿嘿地笑著,嘴都合不攏。

她也很開心,畢竟人家沒說“小滿你怎麼找這麼個女朋友”,雖然她知道人家是在變相恭維他,而且太誇張了,但好聽的假話也是好聽的,也不可能百分之百都是假話。

他們在食堂排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護士,已經買了飯,端著碗從窗口擠出來,看見他倆就走上來,但不拿正眼瞧他,當他透明,隻跟她攀談:“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丁姑娘吧?”

她覺得這“丁姑娘”特難聽,特老土,但不好意思發作,隻禮貌地問:“請問您哪位呀?”

“他沒對你說過?我是小李,他科裏的護士。”

“哦,說起過。”

“他說我什麼?是不是說我喜歡他?”

她有點尷尬,支吾說:“沒……”

又一個小護士走了過來:“這是我們滿大夫的寶伢子吧?”

她沒想到她們連“寶伢子”這個稱呼都知道,尷尬地說:“我叫丁乙,您哪位?”

“小王。他沒對你說過?”

她哼哼哈哈沒正麵回答。

小李向她投訴:“你們家小滿才好玩呢,硬說我們跟他說話就是喜歡他,搞得我們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她解釋說:“不怪他,是我那天跟他開玩笑來著,他當真了。”

“哦,原來是從你這裏來的呀?我說呢,我們跟他都說了幾年的話了,啥事沒有,怎麼會突然一下,就想出這麼一個罪名來。”

兩個小護士邊吃飯邊跟著她的隊伍走,一直走到窗口,還不肯離開,站那裏幫她支招,告訴她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基本是替她製定了晚餐的菜譜。她稀裏糊塗地按照她們說的打了,三個人又一起往食堂的飯廳那邊走,邊走邊聊,最後還在同一張桌子邊坐下了。

“寶伢子”早就等不及,飯一打到手就開動了,等走到桌子邊,碗裏的飯菜已消滅了不少。他正要在她們那張桌子邊坐下,兩個小護士說:“一邊去,一邊去,我們跟丁姐說話,關你什麼事?”

他隻好到另一張桌子邊去坐。

等他走了,小李體己地說:“丁姐,我們都是A市人,所以我沒拿你當外人。說實話,滿大夫對我們說他找了個A市的女朋友,爹媽還是A大的老師,我們都不相信。他在醫院裏除了業務還可以,其他方麵都很糟糕,一根筋,大家都把他當笑料。”

這話說得她心裏很不爽,一口飯梗在喉嚨裏很難受。

小王說:“一根筋還好說一點兒,就是他那個家庭,太怕人了。獨生子,兩個老的都沒工作,沒醫療保險,老了病了怎麼辦?肯定靠你們,那還不把你們拖死?”

小李說:“兩個老人嘛,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父母,攤上了,贍養也是應該的。但是他那些老鄉呢?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弄來這裏看病住院,給我們護理人員添了麻煩不說,他自己得賠進去多少錢啊!”

這個她還沒體會,因為自從他們建立戀愛關係以來,她還沒聽說他弄了誰到醫院來看病住院。她問:“他最近沒弄人來看病住院了吧?”

“怎麼沒有?前天還有個老鄉來找過他,不過是門診,沒住院。”

小王驚訝地說:“他這些事都不告訴你的?”

“他的老鄉,幹嗎要告訴我?”

“你們都到這份兒上了,還分什麼他的你的?他應該把什麼事都告訴你,這種不誠實的人,怎麼信得過?”

她不知道“到這份兒上”是到哪份兒上了,可能“寶伢子”把他們上床的事也對人講了。這個人真是一根筋!

小李說:“老鄉是他的,但錢是你們兩個人的啊!他憑什麼用你們的錢去他的老鄉麵前做好人?”

她不想說兩人還沒把錢放一塊,因為那在A市人眼裏是很丟臉的事,隻好轉彎抹角地說:“我現在還在讀書……”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讀書,沒掙錢,他花的是他自己的錢。但你是他的女朋友,他的錢不就是你的錢嗎?以後結婚生孩子,不都指著他這些錢嗎?他這麼亂花錢,你也不管管?”

聽那個口氣,真像是“寶伢子”在花小李小王的錢一樣。她很想叫她們別管閑事,但她知道那樣一說準得吵起來,便息事寧人地說:“謝謝你們提醒我,我會跟他談的。”

“抓緊談,談晚了,他把錢都整光了,該你倒黴。”

臨分手,小王還對著“寶伢子”撇了一下嘴:“就這德行,還怕我們看上了他!倒貼錢我都不會要!我們A市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誰會找個農村人做男朋友?”

小王說話這麼激烈,反而使她起了疑心,如果是醫護關係,似乎用不著這麼氣憤憤吧?是不是本來心裏是有那個意思的,被“寶伢子”不講情麵地回絕,心生怨恨了?還是本來跟“寶伢子”有曖昧,現在故意在她麵前撇清?

2

丁乙知道A市的女孩子是比較強勢的,一談戀愛就變成了管家婆,男朋友的錢全都掌握起來了,她的中學同學裏隻要是有了比較固定的男朋友的,基本都是這個模式。

但A市女孩子掌管了雙方的錢財,並不是拿來自己胡花的,而是用來做結婚費用的,所以這不僅是個金錢問題,也是個感情問題。如果男方不肯把錢交給女朋友掌管,就說明他沒有跟女朋友結婚過日子的意思。

像她這樣已經跟男朋友同居了,但還沒掌握住男朋友的錢口袋,甚至倒貼錢的,講出去會叫人笑掉大牙,肯定會覺得她虧老本了,或者就是她自身有什麼汙點,被男朋友抓住,才會這麼沒底氣。

她對錢一向不那麼看重,但也沒覺得缺錢花。她工作了兩年,存了一點錢,現在讀研究生每月有生活費,她爸爸媽媽身邊就這麼一個女兒,錢都是為她存的,還有她姐姐,每逢生日節日什麼的,都會寄錢回來,雖然寄得不多,每次也就一百兩百的,但架不住節日生日多啊,每年寄回來的錢也不少,換成人民幣更是可觀,那些錢都存在那裏給她結婚用。

她爸爸媽媽都是把錢看得很淡的人,當初結婚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就是兩人往同一間屋子裏一搬,把兩人的被子合在一起,成了親。

但她知道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年代了,那時的人都窮,兩床被子一合就結婚的大有人在,甚至是一種光榮。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也不興“越窮越光榮”了,如果你還這樣兩床被子一合就算結婚,人家肯定當你是神經病。就算你不在乎,你總得為孩子考慮吧?如果你的孩子出生在一個隻有兩床被子的家庭裏,那該多受罪啊!

人是社會動物,很多事都由不得你自己。你不考慮,人家要替你考慮;你不商量,人家要逼你商量;你不在乎倒貼,人家還在乎呢。你倒貼,人家就要認為你降了價,會給你猜出一萬個烏七八糟的原因來。

比如“寶伢子”把老鄉搞到醫院看病住院,這關小李小王什麼事呀?但她們就是要過問,還逼著你趕快采取措施,好像“寶伢子”用的是她們的錢一樣。

但對小李小王這樣的人,你生氣也沒用啊,她們都是為你好,說的也都是通行於A市的普遍真理。你除了老老實實聽著,還真沒有別的法子。

她知道應該跟“寶伢子”談談幫助老鄉的事,但她始終鼓不起這個勇氣來,他又沒用她的錢,連結婚的事都沒提過,她怎麼好跟他說這事?如果他來一句“我又沒用你的錢,你不待見,別做我女朋友”,或者來一句“我又沒說要跟你結婚,你管我的錢幹啥”,那她還不羞得去跳河?

她隻能逃避,去他那邊玩的時候,就不跟他到食堂打飯了,躲在他寢室裏,讓他把飯打回來吃,這樣就不會撞上那些小護士們。耳不聽,心不煩,她們在背後怎麼議論她,隻要聽不見,就隻當她們沒說。

“鴕鳥政策”似乎還挺管用的,她現在既不帶他去參加自己這邊同學的聚會,又不跟他到醫院食堂打飯,就是兩個人膩在一起,日子過得風平浪靜。

有個周末,“寶伢子”照例來她家吃飯,但與往常不同的是,他想留在她那裏過夜:“我今晚不回去了吧。”

她雖然每個周末都關在臥室裏跟他幽會,但在父母那裏還沒捅破,更沒在隔壁左右麵前露過馬腳。她父母本著“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則,從來沒問過她這事。隔壁左右看見“寶伢子”上午來,晚上走,也沒造出什麼閑言碎語來。

她知道在她父母這輩人眼裏,年輕人還是應該先結婚再同房,未婚同居畢竟不那麼好聽,尤其是大學老師的孩子,肯定有人用“為人師表”之類的話來指責她父母,又尤其是女孩子,肯定有人會說她“賤”,所以每次周末聚會完畢她都會叫“寶伢子”回去,還親自把他送到樓下,讓廣大人民群眾都看見他沒在她家過夜。

但今天他提出不回去,她有點難辦:“為什麼不回去?”

“我把寢室讓別人住了。”

“讓誰住了?是不是來看病的老鄉。”

“嗯,白家畈的。”

“以前熟嗎?”

“不熟。”

“那他們怎麼來找你?”

“聽別人介紹的。”

她覺得這個照顧麵也太寬了點,像這樣“介紹”下去,全國的人民都可以介紹來找他幫忙了。當然,如果就是借住個房間,那也沒什麼,就怕還得替人家掏腰包付醫療費,那就麻煩了,滿家嶺、滿家溝、白家畈,光這三個地方的人民群眾,怕就上萬了吧?如果人人都要他掏腰包,他不得傾家蕩產?

她問:“他們有公費醫療嗎?”

“沒有。”

“那怎麼辦?”

“交現金唄。”

“誰交?你幫他們交?”

“我幫他們交了押金。”

“其餘的呢?”

“出院的時候交。”

“如果他們交不出來怎麼辦?”

“醫院從我賬上扣。”

她忍不住叫起來:“怎麼要從你賬上扣?”

“是我擔保的麼。”

她感覺這事很棘手,說重了怕他不高興,說輕了怕他不明白,不說又怕他欠一屁股債,隻好含含糊糊地說:“你這樣幫人交醫療費也不是個事啊,你有多少錢?能幫幾個人?搞不好有人知道了你這個路子,自己有錢也不交,讓你來替他們交。”

“人家求上門來了麼。”

她見他很不高興的樣子,不想再跟他說這事,因為她也不知道白家畈這人是什麼情況,不如明天親自探查一番再說。

她對她父母說了“寶伢子”要在她家留宿的事,父母很鄭重其事,專門把爸爸的書房收拾出來,讓“寶伢子”在書房過夜。看她媽媽那架勢,真是恨不得到樓道裏廣播一下:“我女兒的男朋友是睡在書房裏的,大家不要誤會。”

第二天,她專門跟他去看那個住他寢室的老鄉,發現那人可不像滿大富那麼老實憨厚,而是長相精明,穿著也不賴,一看就是個生意人。那人自我介紹說姓白,叫白常根,兒子腿上長了個包,來這裏開刀的。

她問:“你在A城工作啊?”

“在南街那邊賣甜餅。”

“那生意一定紅火吧?”

“嗬嗬,托你吉言,紅火,紅火。”

“你在這裏照顧兒子,你那甜餅攤子誰照看啊?”

“我媳婦照看,我還雇了個夥計,不耽誤生意。”

“南街離這裏挺遠的呢,怎麼不就在那邊醫院看呢?”

“滿大夫手藝高啊,我們是慕名而來。”

“你跟滿大夫以前就很熟啊?”

“不熟,是你們醫院門口開麵館的滿師傅給介紹的。”

幾個人聊了一會兒,一起去了滿師傅的麵館,一人吃了一碗麵,還多買一碗,帶給白常根的兒子,都是“寶伢子”付賬,滿師傅一點兒沒客氣,老鄉的錢照收不誤。

這讓她心裏很不高興,這個滿師傅,自己對老鄉丁是丁、卯是卯的,但卻搞一些更遙遠的老鄉來揩“寶伢子”的油。這個白常根是賣甜餅的,那可是A市人的經典早餐,還能不賺錢?是不是把“寶伢子”當“公家”了?不揩油白不揩?

她實在忍不住了,私下告誡“寶伢子”:“你替白常根代繳的押金拿不回來就算了,但你可千萬別再替他繳餘下的部分了,讓他自己付,他肯定付得出來。”

他悶聲說:“你說了不考驗我的。”

她辯駁說:“我這不是在考驗你,而是怕你上當。像滿大富那樣的,是真窮,你幫他我沒意見,但像白常根這樣的,是假窮,他要你幫他付醫療費,就是在賺你便宜。”

“誰說他是假窮?”

“我說他是假窮。他至少不比你窮。他兒子穿的是名牌運動衣,你穿得起嗎?他還雇得起夥計,你雇得起嗎?你要幫他出醫療費,那行啊,你別跟我結婚,跟他結婚吧。”

她以為他這回肯定要發毛了,但他沒有,反而兩眼放光:“寶伢子,是不是我不給他出醫療費,你就跟我結婚?”

她又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以這個作為結婚條件,好像近乎於要挾一樣。

幸好他又問一句:“你願意和我結婚呀?”

她擂他一拳:“我不願意跟你結婚,會跟你在一起?”

他嘿嘿地傻笑著:“我以為你是讓我幫誰破個紅姑娘呢。”

她又擂他一拳:“你又提紅姑娘?我擂死你。”

他縮著脖子,嘻嘻地笑:“你打得一點兒也不疼。”

“不疼也不許你再說‘破’啊‘紅姑娘’啊什麼的,不然我跟你吹。”

“我保證再不說了。”

她撒嬌說:“為什麼你不向我求婚?還要我一個女孩子自己提出來?”

“我怕你不同意。”

“同意,快給我買戒指吧。”

他傻嗬嗬地笑著:“買,買,你要什麼樣的,我就給你買什麼樣的,我馬上回家拿錢。”

“你看你,把錢放那麼遠,要用還得跑回去拿,我們A市的男的都是把錢交給女朋友管著。”

“我的錢也交給你管著。”

“你把錢交給我了,也比較好應付你那些老鄉。以後有人問你借錢,你就告訴他們錢都在你女朋友那裏,等跟我商量一下再說。”

元旦的時候,他回了趟滿家嶺,去拿錢,她沒去,因為大雪封山,路很難走。她有點過意不去:“我不去會不會讓兩個老人失望?”

“不會的,我是回去拿錢娶媳婦的,他們肯定高興。”

她覺得很有意思,以前他沒女朋友的時候,一定要弄一個回去冒充,現在有了女朋友了,帶不帶回去反而不要緊了,也許這就是底氣足不足的區別吧。

她給他父母買了些禮物,讓他帶回去,自己就不跟著去冒險了。

他回來的時候,模樣十分狼狽,穿著一雙高筒的膠鞋,褲子濕了半截,頭發也是濕的,凍得直打哆嗦。她連忙開熱水給他洗澡,又找幹衣服出來讓他換,折騰了好一陣,才把他弄得有了個人樣。

她問:“路上很難走吧?”

“嗯。差點掉崖下去了。”

“幸好我沒去,不然你還得背我。”

“那就肯定掉崖下去了。”他遞給她一個布袋子,“錢拿來了。”

“給你爸爸媽媽留了一些沒有?”

“留了一千塊。”

布袋子都打濕了,裏麵的錢也打濕了,她隻好一張張攤在地上貼在牆上晾幹。她大略點了一下,發現並沒多少,如果他這些年的工資除了吃飯穿衣全帶回家攢起來,肯定不止這麼多。她猶豫了一下,問:“總共是多少?”

“我不知道。”

“你沒點?”

“沒有。”他滿懷希望地問,“夠不夠給你買戒指?”

“戒指嘛,有貴的,也有便宜的。”

“我想給你買最貴的。”

“最貴的貴得很,你攢一輩子都買不起。”

他很受打擊:“這麼貴?”

她趕快說:“我不要你給我買最貴的,我們量力而行,買個我們買得起的就行。”

“我太沒用了,不會掙錢。”

“不是你不會掙錢,是你把錢都用來給你的老鄉們付醫療費了吧?我怎麼覺得你這些年應該不止存這些錢呢?”

“我媽說交了一些錢給嶺上的大爺修祖祠了。”

“修祖祠幹什麼?”

“給我們滿家所有的祖宗住啊。”他誇耀說,“現在我們滿家從第十五代起,都有地方住了。”

“為什麼要從第十五代開始?”

“族譜才上修到第十五代麼,等以後上修更多了,我們再修新的祖祠。”

她一聽,心裏涼了半截,還有十五代祖宗!那這祖祠得新修多少次啊?這還有完沒完?

他問:“你們丁家的族譜上修到哪一代了?”

“我不知道,A市不興搞這些。”

他很不屑地說:“那你們丁家就是散的,沒有祖宗幫你們箍攏。”

她也很不屑:“我們要祖宗把我們箍攏幹嗎?哪裏舒服就到哪裏過,不像你們滿家嶺的人,祖祖輩輩困在那個嶺上。”

“我們不是困在嶺上,而是跟我們滿家第十五代以來的祖先在一起。”

“你這麼喜歡跟祖宗待在一起,怎麼要跑到A市來呢?”

他一愣,然後說:“但等我死了,我有地方去,你們丁家人沒有。”

“誰說沒有?火化了,裝在骨灰盒裏,埋在公墓裏,放在家裏,都行。”

他不說話了,但臉上顯露出鄙夷的神色。

她不想繼續探討死後的歸屬問題,隻問:“交了多少錢給嶺上的爺了?”

他說了個數,把她嚇呆了。天,那就是他兩年的工資啊,而且是不吃不喝兩年的工資。她忍不住了:“修個祖祠要交這麼多?你們滿家嶺多少人啊?一家交這麼多,毛主席紀念堂都修得出來了。是不是嶺上的爺把錢貪了?”

他橫了她一眼:“我不許你這樣說嶺上的爺!”

3

丁乙知道交出去的錢是肯定要不回來的了,也就懶得再跟“寶伢子”爭論,別為了嶺上的大爺把兩人之間的感情傷害了,反正“寶伢子”已經答應把錢交給她管,她以後不讓他亂給錢就行了。

“寶伢子”雖然沒求婚,可一旦知道她是願意跟他結婚的,底氣就足了,開始“催婚”。他這麼不懂行的人,居然一下就從單位開到了未婚證明,然後就成天催著她也去開證明,好拿結婚證。剛好她那學期畢了業,留了校,很容易就開到了證明,兩人跑去領了結婚證。

結婚證一領,丁乙的底氣也足了,毫不忸怩地當上了家庭財政部長,大權獨攬,開展了一係列經濟改革。

她把他從家裏取來的那筆錢拿到銀行去存定期,因為打算五一結婚,所以沒想存太久的定期,隻準備存三個月。但那家銀行正在搞有獎儲蓄,如果定期一年,每存一千塊錢就可以得到一張獎券,頭獎十萬元。離開獎隻有一個星期了,好多人都在那銀行瘋狂存錢。

她考慮了一下,決定也瘋狂一把,存一年定期,即便拿不到獎,利息也比三個月高,反正結婚也不能把所有積蓄都用光,還得留一點兒以備後用。

於是她把“寶伢子”的那袋錢都存了一年定期,得到不少獎券,心急火燎地等開獎。

開獎那天,她特意不去銀行看開獎結果,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覺得這樣才容易中獎。一直到第二天開獎結果見報了,她才跑到街角的書報攤子上買了張報紙。回到家後,歪在沙發上,先看全國新聞,再看當地新聞,然後看人物專訪、跟蹤報道、尋人啟事、征婚啟事、本地天氣預報……等到把一切的一切都看完了,才開始看開獎消息。

當時她存錢的時候,銀行的工作人員問她要連號還是斷號,她選了斷號,覺得這樣中獎的可能性大一些。不過到了對號碼的時候,才知道斷號工程比連號要浩大多了,每張獎券都得跟所有中獎號碼從頭到尾對一遍。不過這也算愉快的勞動吧,總之她是樂此不疲,對了個把小時,差點搞成了鬥雞眼。

看來戰略戰術就是重要啊!她的“欲擒故縱”戰術和“斷號”戰略成功了,她中獎了!三等獎,五千元,還有幾個鼓勵獎,每個兩元。

她當即給“寶伢子”打電話,劈頭蓋臉就說:“寶伢子,我中了!”

他愣了一陣,問:“重了多少?”

“五千!”

他支吾著:“怎麼一下就——重了這麼多?”

她知道他聽錯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你聽到哪裏去了呀?我是說我中獎了!”

“中獎?”

她準備把中獎的來龍去脈講給他聽,但估計他也聽不明白,幹脆說:“你跟我一起去領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