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不放棄自己,世界就不會放棄你(1 / 3)

07 不放棄自己,世界就不會放棄你

有時她覺得這一點兒都不像夫妻,至少不像恩愛夫妻。她在電影裏看到的恩愛夫妻,做完愛都是相擁而眠的,男人溫柔地伸出強壯的胳膊,給女人做枕頭,而女人就小鳥依人地睡在男人的懷抱裏。第二天早上醒來,相視一笑,無比甜蜜。有時男人還用個長方形盤子給女人把早點端來,讓女人在床上享用。

1

快十一點的時候,丁乙終於聽到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音,像悶雷從空中滾過,她知道是丈夫回來了,在用遙控開車庫門。隨後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又是一陣轟隆轟隆,那是關車庫的聲音。

她曾經建議他就把車停外麵,但他不肯:“車停外麵像什麼話?”

“怎麼不像話?以前不一直是停外麵嗎?”

“以前是住公寓,自己沒車庫,隻好停外麵,現在有車庫了,怎麼還停外麵?”

“我看好多人都把車停在外麵。”

“人家那是把車庫派了別的用場,堆了雜物,隻好停外麵。我們的車庫又沒堆雜物,幹嗎停外麵?”

“因為你開關車庫的聲音總是吵醒我,害我半夜睡不著覺。”

“但是如果我把車停外麵,明天開去上班,人家看到我滿車頂的雪,還以為我是個沒房子的人呢。”

“沒房子怎麼啦?”

“讓人瞧不起。”

“這有什麼瞧不起的?我們以前不是一直都住公寓嗎?”

“那是以前窮的時候,現在買得起房了,幹嗎要讓人家以為我們窮呢?”

她覺得他在這些方麵還跟以前一樣,很在乎別人怎麼看他,有一點兒好東西就想拿到人前去炫耀,買了房子就忙裝修,裝修好了就老想著請人上家裏來玩,好讓人家知道他買房子了。

她感覺自己已經不太在乎這些了,不像剛結婚那會兒,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興奮得不得了,也是忙著裝修啊、整理啊、裝飾啊,搞好了就生怕別人不知道,總愛邀請同學朋友上家裏來玩,聽聽別人對自己房子的讚美。

但現在她變懶了,一想到請客就發怵,又要給客人做飯做菜,又要忙著收拾家裏家外,還要花錢,請的大多數是他那邊的人,她不怎麼熟悉,也沒共同話題,再加上還有小溫那樣的未婚女部下,讓她的神經非常緊張,總覺得小溫每次都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像專門來向她示威似的。

而他呢,隻要能聽到人家誇獎他家的房子,誇獎他家的飯菜,誇獎他的女兒,他累死累活給人家準備吃的喝的都心甘情願。但他平時給自己的老婆孩子做頓飯,卻是戳都戳不動,逼急了就打電話叫個餐。

她有時刺他幾句:“又叫餐?光是給送餐的小費就夠你滿家嶺的人幾年的鹽錢了。”

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曾經的口頭禪,回答說:“這裏又不是滿家嶺。”

有時還教訓她:“人要會算賬,與其我花時間做家務,還不如請個家傭做,我可以用那個時間去搞科研。”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不花錢的家傭了?”

“我哪裏有把你當家傭呢?我已經說了,你不想做家務就不做,我們請人來做。”

但她不願意請人,請人哪裏搞得清你愛吃啥不愛吃啥?再說家裏也沒闊到那個地步。

在這房子裏住了一段時間之後,她才慢慢習慣了車庫的聲音。雖然每夜還是會被他開關車庫門的聲音弄醒,但也就是弄個半醒,朦朧之中聽到那轟隆轟隆的聲音,知道他終於回來了,有種安心的感覺,可以放心地睡過去。

但這次她不是半醒,也沒睡過去,因為在等他。

她聽見他上樓的聲音,然後看見他走進了臥室,把車鑰匙放在床頭櫃上,脫了外衣,才注意到她還醒著,有點尷尬地說:“還沒睡?”

她笑了一下:“不是在等你嗎?”

他更尷尬了,搔了搔頭,說:“呃——我去洗個澡。”

她也覺得這事很搞笑,本來做愛應該是個水到渠成的事,感情上來了,兩人親熱,親熱一陣,自然而然達到非做愛不可的地步,於是做愛。哪裏像他們這樣,先測排卵,如果沒排,就像新四軍愛惜彈藥一樣不放一槍一炮;如果排了,就打電話叫他回來,然後兩人做功課。

這哪裏是做愛?分明是做人!

俗話說“做人難”,還真沒說錯,她就遇上了做人難的問題。

她當年生完丁丁不久就意外懷孕了一次,但國內不讓生二胎,隻好去做了流產,然後就一直上著環,怕再出意外。到美國來之前,她才去醫院把環取掉了,沒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準備懷上了就生。

但來美國幾年了,她也沒懷上孩子。眼看年齡越來越大,再不生就太晚了,隻好采取測排卵的方式來幫助懷孕。

她周圍很多華人夫婦都生了第二胎,而且都像神手一樣,有女兒的生兒子,有兒子的生女兒,全都是金童玉女,兒女雙全。雖然有些父母的年齡大了,抱著孩子在外邊玩,常有人以為是抱的孫子或孫女,但總算是圓了一兒一女的夢,湊成了個“好”字。

她剛來美國的時候,還顧不上生孩子的事,一心一意要讀個學位,因為她姐姐告誡過她,千萬要自己讀個學位,在美國站穩腳跟,不要滿足於做丈夫的家屬,他是博士,科研能力也很強,今後肯定能幹一番事業出來。如果你就國內那個學曆,安心做個家庭婦女,兩人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婚姻很容易出問題。

她運氣不錯,丈夫有一份工資,可以養活全家,她不用去餐館打工幫補家用,所以她一天工都沒打,而是專心複習托福GRE。剛好她以前就是學英語的,這兩門考試難不倒她,隻是改專業費了一點事,補了不少課,終於被F大的生物統計專業錄取為碩士生了。

那幾年修課很累很忙,沒太多心思想懷孕的事,打算懷上了就生,沒懷上就算了。現在她的課修完了,隻剩下論文,而他申請到一大筆科研經費,當上了科研項目領頭人,兩人才把生孩子的事列上了議事日程。

其實她想到在她這個年紀,還得從頭帶小孩,一把屎一把尿的,很有點怵頭,總怕自己力不從心。但那些在美國趕著生二胎的華人,都說現在孩子好帶,又不用洗尿布,又不用打奶糊,屋子裏有空調,地上有地毯,孩子吃啊拉啊玩啊爬啊,都簡單。

她最怕的就是孩子生病。丁丁小時候愛生病,真是把她生怕了,一上幼兒園就感冒,隻好放家裏照看,好不容易病好了,往幼兒園一送,又感冒了,有時被別的孩子傳染的,有時是睡午覺出了汗,沒人幫著擦幹,背上的衣服是濕的,一下就感冒了。

華人朋友聽她說了擔心孩子生病的事後,都寬她的心,說美國生的孩子不怎麼生病,可能是因為空氣好,汙染不嚴重,孩子也就不容易患上呼吸道感染類的疾病,再說美國的室內都有空調,常年保持恒溫,不會忽冷忽熱,孩子就不容易感冒。

但她還有個擔心,就是如果現在懷孕的話,她畢業找工作就泡湯了,挺著大肚的,到哪裏去找工作?誰會招個孕婦?如果是上班之後才懷孕,那老板不能把她怎麼樣:你不能歧視孕婦啊,隻能怪你自己點子低。但如果挺著個大肚子去找工作,人家就會找個借口不要你了。

他總是勸她待在家裏:“幹嗎想著找工作呢?我又不是養不活你。”

“如果我靠你養活,你不是想怎麼下作我就怎麼下作我?”

“你現在不是靠我養活的嗎?我下作你了嗎?”

她沒話說了。的確,她來美國後的這幾年,都是靠他養活的,他也沒下作她,但她心裏總有點疙疙瘩瘩的。俗話說,“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不管他有沒有刻意下作她,她本人還是有點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冒出一句“現在你端的是我的碗,你還想不服我管?”

有時她想,如果他真的來下作她,她能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回國去,因為她還沒拿到碩士學位,在美國找不到工作,連自己都養不活,更不用說交學費了,除了回國,沒別的辦法。

但回國也不那麼美妙啊,三十五六歲的人了,又是女的,沒混個美國學曆,回國有誰要?連A大都回不去了,她走的時候就辦了辭職,不辭不讓辦護照,現在想去A大,就不是“回”的問題,而是“進”的問題。

聽A大的同事說,現在A大引進海歸,首先就要看你有沒有博士學位,還要看你有沒有科研經費,最好你能帶點科研經費到A大去,或者你是美國名校的博士畢業,否則根本不接受。

她對同事感歎:“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出國了,像我這樣的,要在美國混個博士學位,而且是名校的,這輩子都不用想了。不出國至少還在A大有個教席,出了國連A大都進不去了。”

同事說:“算了,你別後悔了。像我們這樣沒出國的,想待在A大,一樣得有博士學位,不然的話,今天搞聘任,明天搞聘任,指不定哪天就把你給聘掉了,緊張得很,也不是人過的日子。”

國內的退路沒有了,她更恐慌了,完全沒了以前在國內時的那股豪情,那時擔心的,隻是感情問題,怕他不愛她,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也不會垮掉,無非就是吹掉,或者離婚。

現在好像已經不再是感情問題,而是活命的問題了。

她姐姐總是安慰她:“別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小滿不是那樣的人。就算你們倆離婚了,他也得養活你。”

“他還得養活我?他最多養活孩子吧?”

“誰說的?美國有法律的,離婚之後,有能力的那方必須贍養沒能力的那方。”

“還有這樣的事?”

“當然有,我以前的導師就是這樣,老早就離婚了,而且再娶了,但直到現在都得付他前妻贍養費,等於養著兩個老婆。”

“要養到什麼時候?”

“嗬嗬,可能要養到前妻死的那天,或者前妻再婚那天,或者前妻找到工作的那天。”

“那他前妻就一直不找工作?”

“她幹嗎要找工作呢?有人養著不好?”

“她也不再婚?”

“幹嗎要再婚呢?再婚了就拿不到贍養費了。”

“但是——一個人過多孤獨啊。”

“她不用一個人過嘛,她可以有男朋友,隻要不結婚就行。”

她感歎說:“美國的女人真是太幸福了,美國的法律把女人保護得太好了。”

“美國法律也不光是保護女人的,如果妻子比丈夫有錢,離了婚也得付前夫贍養費。你看那些名演員,經常是付一大筆錢給配偶,買個自由身。”

照這麼說,她這輩子是不愁吃喝了,隻要丈夫能掙到錢,他就得養活她,不管是結婚還是離婚,都是如此,搞不好離了婚比結著婚拿的錢還多,因為結著婚的時候,他可以想給你多少就給你多少,夫妻之間沒什麼規定。但如果離了婚,那就不同了,就得公事公辦,法院判你給我多少,你就得給我多少,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但那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呢?自己養不活自己,隻有死乞白賴地靠他養著,問他拿一次錢,就得看他一次臉色,那還叫生活?

在國內時,她一直覺得自己經濟上很獨立、很強大,在錢上絕對不依賴於他,那時考慮的,都是要不要計較他家窮的問題,而不是自己窮。裝修房子辦婚禮,都是她這方出錢多,他的那點錢,根本就存在銀行沒動。

她從來沒想到會有今天,一分錢都賺不到了,全靠他掙錢養家,好像命運故意讓她體會一下他當年的心情似的。

他洗完澡,沒穿衣服,腰裏圍著個浴巾走進臥室來。

她躺在床頭看他。四十歲的人了,沒長胖,還是那麼精幹。雖然她現在看多了美國帥哥發達的肌肉,覺得他有點太瘦了,但仍然覺得他很耐看,比那些中年發胖的男人強多了。

他的臉也沒老,還是那樣子,沒發泡,眼皮不腫,眼圈不黑,頭發也沒見稀少。剛洗過澡,頭發用浴巾擦過,半幹半濕的,還是那麼烏黑發亮。而這個書呆子,居然一點兒都不近視,如果不是有點老花,看書上的小字需要戴老花鏡,他簡直一點兒都沒老。

2

丈夫比自己長得好,這個丁乙老早就知道,而且是她的一塊心病。

按說男女性別不同,對“長得好”的要求是不同的,應該沒辦法比較兩夫妻誰長得更好,但我們還是經常聽人說某男比他妻子長得好,或者某女比她丈夫長得好,意思是某男的長相在男性當中的排名比其妻在女性當中的排名靠前,或者某女的長相在女性當中的排名比其夫在男性當中的排名靠前。

剛談戀愛那會兒,她采取的策略是不帶他去參加她同學朋友的聚會,免得別人議論他比她長得好,也免得她的同學朋友起了搶奪之心。

相比之下,她那時寧願去他那邊玩,因為他那邊的女性就是那些小護士,而她們因為從早到晚跟他在一起,對他知根知底的,知道他家是農村的,還知道他這人死板沒情趣,搶眼一看覺得很不錯,處長了就覺得沒什麼意思,所以一般不會來搶奪他。

一直到結婚之後,她才慢慢放鬆了這個政策,一是因為他已經成了她的丈夫,丈夫被搶比男朋友被搶的機會還是少多了;二是因為她很快就有了一個漂亮女兒,不帶出去炫耀一下,於心不甘哪。

於是她又開始參加同學朋友的聚會,那時人們的讚揚已經從她丈夫身上轉到了她女兒身上,當然免不了一箭雙雕,說說“女兒漂亮像爸爸”之類。

好在她那時的心胸寬多了,可能是因為女兒在她心中的位置超過了丈夫,聽見人家說她女兒漂亮可愛,她就很滿足,哪怕別人點明女兒像爸爸,她也無所謂,像爸爸又怎麼樣呢?反正女兒是我的女兒,女兒的爸爸就是我的丈夫,他們再漂亮也是我的,不是你的。

生孩子留給她的唯一遺憾就是人長胖了,比以前重了十多斤。而這十多斤,好像都堆在最不容易減肥也最影響穿衣的地方。

比如上臂,怎麼減?做俯臥撐?頂多把肥肉減掉,但跟著就長出肌肉來了,上臂還是那麼粗,對於女性來說,上臂的肌肉也未必比肥肉好看。就因為這該死的上臂,她就與無袖的衣服徹底絕緣了。

還有腰圍,硬是多出那麼一層來,雖然還不像戴了一個遊泳圈在腰間,但也比生孩子前多了不少,以前是一尺七的小蠻腰,現在都兩尺一了,整整多了四寸!怎麼減都減不掉,仰臥起坐也練了,按摩減肥也試了,就是減不下去。

還有屁股兩邊靠近腰側的部位,無緣無故地一邊長那麼一塊出來,那可是各種鍛煉的死角,跑步跑不到它頭上,仰臥起坐坐不到它頭上,俯臥撐撐不到它頭上,什麼都奈何它不得。最糟糕的是,兩邊的形狀還不一樣,一邊高,一邊低,搞得她再也不敢把裙子放在上衣外麵穿,也不大敢穿貼身的連衣裙。

到美國來了之後,她對自己身材的感覺好了不少,因為美國的胖女人多,像她這個重量級的,都得劃在瘦子行列,大多數美國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都發胖了,她們那個胖可不是一般的胖,整個就是像吹起來的氣球,胖得邪乎。

但當她開始修課的時候,她對自己身材的鬱悶又上來了,因為她要轉專業,得補修很多本科生的課,生物方麵的、統計方麵的、電腦方麵的,等等,都得補。

本科階段的美國女孩,可能是美國女性中最漂亮的一群,中學的女孩子有的還沒褪掉嬰兒肥,研究生以上的,又已經開始發胖,隻有本科女孩子,褪掉了嬰兒肥,又沒發胖,非常漂亮,高胸細腰長腿,金發碧眼,粉腮長睫毛,上麵穿個小背心,下麵穿條牛仔短褲,腳下是白線襪白球鞋,朝氣蓬勃,青春無敵,連她一個女的都愛看,更不用說男人了。

有次她把幾個同學帶到家裏來做項目,男的女的都有。大白天的,丈夫上班去了,女兒上學去了,家裏沒別人,很適合做項目。

討論好了,留一個人在電腦上做幻燈片,其他人就在她的帶領下包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