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生活不可能一輩子那麼熱烈(2 / 3)

“別怕,學生嘛,有幾個會有工作經驗呢?都是剛出學校門,肯定都沒工作過。”

“但別人以前都是學這個的。”

“那也沒什麼,你不也補了本科生的課嗎?你英語好,占優勢,搞你這行的,要跟那些專家打交道,英語不好不行。但學你這行的,很多都不是美國人,他們英語沒你好。你放心大膽去參加那個招聘會,我保證你大受歡迎。”

聽了兩個前輩的胡亂鼓吹,她終於鼓起一點兒虛勇,整了個簡曆出來,寄給了大會。

過了幾天,她的例假來了,她知道這回又沒中標,不由得垂頭喪氣。

丈夫更是沮喪:“怎麼搞的?怎麼又沒懷上?”

她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去問誰?”

“你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吧。”

她懶得跟這個不講道理的人多說,反正要檢查兩人都去檢查,他不去檢查就拉倒。

既然孩子沒懷上,就該著手準備參加會議的行頭了。她來美國之後,很少買衣服,都是買些T恤衫牛仔褲之類的東西,因為這裏的學生都是穿這些,她一個人穿得太正規怕別人笑,但現在要去參加學術會議,還要找工作,得好好打扮一下。

學校有專門的培訓班,講解簡曆怎麼寫,麵試如何打扮之類。她跑去聽了一下,很受啟發。這次的簡曆已經寄出去了,沒辦法更改,但按照培訓人員的說法,開會時還可以帶上修改過的簡曆,到時候交給麵試人員。

於是她按照培訓班的指點,跑去買了布紋的打印紙,又照著培訓班提供的格式,把自己的簡曆很好地修改了一下,尤其是形式,盡量整漂亮點,以彌補內容上的不足,爭取能吸引住招工人員的視線,至少願意往下看。

至於麵試的服裝,培訓班說一般是深色西服,可以配同一質地和顏色的西服裙,也可以配長褲,如果是裙子,要長過膝蓋,如果是褲子,要蓋到腳麵,裏麵的襯衣最好是白色,其他淺色也行,但不要花裏胡哨,不要敞胸露懷,臉上要化淡妝,發型要簡潔幹練。

她約了魯平一起去買服裝,兩個當媽的趁孩子上學的機會跑到一個廠家直銷中心裏逛。

跟魯平一起買衣服,使她感覺良好,因為不管哪套衣服,魯平穿上都沒她穿著好看,不光號碼比她大,還穿不出那味道來。魯平是名副其實的虎背熊腰,後脖子那裏也十分肥厚,穿什麼衣服都像個駝子,顯得臃腫,小腿又特別粗,像兩個紡錘。

而她雖然有點小肚子,上臂也有點粗,但她腰還算細的,小腿也不粗,掐腰放擺的西服很適合她,掩蓋了她的小肚子,凸顯了她的三角背和細腰,胸也顯得很挺,再蹬上高跟鞋,簡直就是“揚長避短”這個詞的最好解說。

她生怕魯平會在兩人的鮮明對比之下失去買衣服的興趣,如果換作是她,就肯定會這樣。但魯平好像並不在乎這些,仍然興致高昂地一套套試穿,令她很感動。人家長成這樣也活得這麼興致勃勃,她就更沒道理自暴自棄了。

那天她一共買了兩套西服,一套黑色的,一套藏青色的;兩件襯衣,一件白色的,一件淺條紋的,因為要在會議上待兩天,不能老穿同一套衣服。她挑的都是比較便宜的,因為這種衣服隻能穿著麵試,其他場合壓根兒用不上,買太好的就浪費了。

不過,即便是揀便宜的買,也花了大幾百,再加上皮鞋啊,包啊,旅行箱什麼的,差不多用掉一千美元。

她做賊心虛地把買來的東西都藏在她臥室的衣櫃裏麵,沒向丈夫彙報。她知道隻要她不提,丈夫根本不會注意到她一下花了這麼大一筆錢。到時把這些東西帶到大會去穿,回來又掛進衣櫃裏,他一輩子都不會發覺。

看來嫁一個不關心妻子衣著打扮的丈夫也有好處。

3

丁乙買的幾套衣服,都略微有點緊。她是故意這樣買的,為的是強迫自己減肥,衣服已經買了,錢已經花了,那麼為了能穿進去,特別是為了穿得合身,就隻好減肥。

這個辦法還真管用,她自從買了那幾件麵試的衣服之後,就十分注意飲食和體重,每頓飯都克製點,吃個八分飽就不吃了。隔兩天就把那兩套西服拿出來試穿一下,看看緊不緊,如果還是緊,就加倍節食。

她本來還想到學校健身房去鍛煉鍛煉,學費裏都包含了體育器材費的,不去用真有點虧。但她去了一次,就把自己給嚇回來了,健身房熱鬧得很,每個機器都有人在用,看上去都是常客,用得老練自如,有的邊跑步邊聽音樂,有的邊蹬車邊看電視,看那些人的身材,根本就不用健身,都挺結實的。她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健身,還是在表演。

再看看她自己,從來沒用過那些器材,連怎麼開怎麼關都不知道,搞不好會從跑步機上掉下來,跌個嘴啃泥。再說她也沒健身穿的服裝,要去學校健身房健身,還得去買一整套行頭,太麻煩了,還是在家裏做做仰臥起坐吧。

也不知道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熱脹冷縮的原理,反正過了一段時間,她穿那兩套西服就不覺得緊了。有時晚上洗過澡後,一個人關在浴室裏,把那身行頭裏裏外外都披掛上,還化點淡妝,在鏡子前搔首弄姿,感覺精神麵貌煥然一新,至少年輕了五歲。

看來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尤其是像她這種生過了孩子的黃臉婆,打扮真的很重要。

對自己外貌的信心增強了,做客訪友的興趣也就上來了,剛好丈夫實驗室的那個韓國人請大家去家裏燒烤,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推脫不去,但這次不同,丈夫一提,她一口就答應了。

答應之後就忙著置辦行頭,因為去人家裏燒烤不是麵試,不能穿西服。這次她沒約魯平,自己一個人跑到購物中心裏去逛,順便觀察一下丈夫的那個前七代同宗的“老鄉”是個什麼模樣。

到了那裏,她先去找那按摩女郎。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按摩女郎,卻找到一個按摩大媽。兩排店鋪之間的空地上擺著四把黑色的按摩椅,有個中年女人在那裏照應,大概就是丈夫的那個“老鄉”。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那女人,應該比她老,四十多了吧,打扮得倒也精神,但眉毛畫得很誇張,像是全部拔掉後用眉筆畫出來的;嘴唇也抹得太紅,像舊社會妓女愛用的那種紅;頭發本來就不多,還梳得緊巴巴的,在腦後挽成一個發髻,越發顯得頭發少;額頭尖塌,還把前額扒得光光的,不留一根劉海,越發顯得倒臉。

總而言之,那女人已經從外貌和打扮上讓她徹底放心了,丈夫應該不會看上這樣的女人,否則隻能說他瞎了眼。

她剛走到按摩椅附近,那女人就迎了過來,操著一口蹩腳的英語跟她打招呼。她因為知道那女人是大陸來的,根本就不用英語接腔,直接用漢語問:“你是中國來的吧?”

那女人像遇到了救星共產黨一樣,立即如釋重負地拋棄了英語,改用漢語:“是啊,是啊,你也是中國來的吧?打哪兒來的?”

“D省的。”

“哦——那我們還是老鄉呢。”

“我聽你口音不像是D省的。”

“哦,我——老家是D省的。”

她知道那女人連老家都可能不是D省,肯定是在套近乎拉生意。果然,說著說著,那女人就向她推薦按摩椅,說可以免費試用五分鍾。

她謝絕了:“不了,我要到前麵去看看。”

她走了一段,回頭一看,發現那個女人正在向一個男顧客拉生意。再走一段,回頭再看,那男人已經坐到按摩椅上去了。看來真是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如果讓她去幹那種活,她肯定一天都活不出來,但人家也沒餓死,還活得那麼滋潤。

她在購物中心逛了大半天,給全家每人買了一套參加韓國人燒烤聚會的衣服。

女兒還小,基本都是她買什麼女兒就穿什麼,但有幾個朋友已經在抱怨自己的孩子大了,父母買的衣服都瞧不上了。她估計丁丁過幾年也會瞧不上她的審美觀,她現在得抓緊時間享受給孩子買衣服的樂趣。

丈夫的衣服一向是她包辦,任由她擺布,如果她哪次洗了衣服沒熨,他就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去上班。如果她把兩隻不同顏色的襪子卷在一起,他就一樣穿一隻去上班。俗話說“丈夫是妻子的臉”,他不在乎自己穿什麼樣,她還在乎呢,所以總是把他的衣服拾掇得熨帖挺括。

但他們夫妻倆畢竟有兩三年不在一起,那兩三年裏,她就沒法包辦他的衣服。她剛來美國的時候,檢查他的衣服,驚奇地發現還挺像樣的,上下裏外成龍配套,顏色也沒那麼老土,至少沒搞出大紅大綠的領帶,大紫大藍的襯衣來。

她曾經就這一點拷問過他:“你這些衣服都是誰幫你買的?”

“不是你幫我買的嗎?”

“我剛來美國,怎麼會是我幫你買的?”

“你在國內幫我買了,我帶出來的呀。”

有些衣服的確是她以前在國內為他買的,一看就能看出來,那時國內的西服總好像做得不那麼地道,不是大垮垮的,就是寬短寬短的,肩膀那裏總像多了一截,腰背那裏又總像少收了一點兒,不貼身。

有些西服領帶肯定不是她在國內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國貨,有些牌子還很高檔。她說:“我給你買的,我都認得出來,還有一些肯定不是我買的。”

“那就是我自己買的。”

她簡直想象不出他到商店買衣服的樣子:“你自己買的?我不相信。”

“不是我自己買的,還能是誰買的?”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哪個女人幫你買的?”

“哪個女人願意給我買衣服?”

“我不是女人嗎?”

“你是我媳婦嘛。”

“我說的女人幫你買衣服,不一定就是說女人花錢買了送你,可能是你自己掏錢,她幫你挑的,承認不承認?”

“沒有的事,你要我承認什麼?”

她挑出一件“阿瑪尼”西服:“這件就肯定不是我買的。”

“那就是我買的。”

“這是名牌西服,你怎麼買得起?”

他拿起那件西服左看右看:“這是名牌西服?”

“當然啦。”

“多貴?”

“總要上千吧。”

“上千?美元?”

“當然是美元啦,如果是人民幣,那可能要上萬了。”

他連連搖頭:“肯定沒這麼貴,我哪裏買得起這麼貴的衣服?”

“但這衣服掛在你櫃子裏是個事實。”

他一臉迷惑。

她追問道:“是不是哪個有錢女人送給你的?”

“從來沒有女人送我東西——除了你之外。這真不是你買的?”

“你還追問起我來了?我已經說了,這肯定不是我買的。”

他搔著後腦說:“那就怪了,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肯定沒買過這麼貴的衣服。上千美元一件衣服,我穿了去死呀?”

他表情那麼誠懇,她也有點相信他了,但櫃子裏有這麼一件名牌西服也是事實。

那事在她心裏疙瘩了很久,最後終於揭開疑團:是他的法國導師送給他的,有次要去開個什麼會,導師覺得他沒有穿得出去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舊衣服送了幾套給他。

她釋然了:“我說怎麼看著有點舊呢,原來是導師送的,你怎麼不早說呢?”

“我都忘記這事了。”

“那你怎麼突然又想起來了?”

“我在實驗室裏一說,他們都幫我想,那個法國小子就想起這事來了。”

她大吃一驚:“你在實驗室裏說這事?”

“怎麼啦?”

“這都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你怎麼能拿到實驗室去說?”

他支吾著:“你沒說不能說麼。”

她少不得又囑咐他一通,叫他別把什麼事都拿到實驗室去說,他答應了,但她知道他過幾天又會忘記,或者說,他不知道哪些事屬於“什麼事”。他在這種事情上很教條主義,你說不能把西服的事拿到實驗室去說,他就隻知道不能把西服的事拿到實驗室去說,但他過幾天會把襯衣的事拿到實驗室去說,因為襯衣不是西服。除非你有神通,能預見所有不能說的事,早早地就囑咐一番,否則他肯定會說漏嘴。

去韓國人家燒烤的那一天,她把三個人的新衣服都拿出來,逼著大家穿上,結果發現女兒和丈夫的衣服都很合身,穿上很漂亮。而她的那件,就沒女兒和丈夫的好看,還有些小毛病,袖子好像太長了,領子也不對稱,折騰了好一陣,還是無法令人滿意,但已經沒時間了,隻好匆匆化了點淡妝,用卷發器把頭發稍稍卷了點大波浪出來,就算完事了。

等她全部收拾好,走出房門的時候,女兒和丈夫都愣了。

女兒說:“媽媽,你太漂亮了!我也想化點妝。”

丈夫則看著她傻笑。

她開心地說:“怎麼樣,你老婆打扮一下,還是不老不醜吧?”

“嗬嗬,本來就不老不醜麼。”

“記住了,你在外麵看到的那些女人,她們都是化了妝的。而你每天在家裏看到的我,是沒化妝的。你不能拿她們化了妝的臉跟我這張沒化妝的臉比。如果你讓她們把妝卸了,肯定比我醜。”

他隻嗬嗬嗬地笑。

女兒纏著她:“媽媽,我也要化妝。”

“你別化,化妝品對皮膚不好,別把你這麼好看的小臉蛋搞壞了。”

“那你怎麼要化?”

“媽媽老了,臉色沒你好,出去做客要化一下,免得你爸爸覺得媽媽丟了他的人。”

爸爸說:“丁丁,媽媽是不是在瞎說?”

丁丁為難了,不知道怎樣回答。

她替女兒解圍說:“走,我們做客去了,再不走要遲到了。”

韓國人住的是公寓,房子不算很好,但收拾得特別幹淨。聽說韓國女人都有潔癖,回到家就跪在地上擦地板。這個韓國人也不例外,房間裏鋪的是地毯,沒地板可擦,就把灶台啊,冰箱啊,洗手間啊什麼的,擦得明晶晃亮。

燒烤本來是在韓國人樓房後的空地上進行的,那裏有公寓共用的燒烤架,但那天天氣不好,外麵有點冷,遂決定轉移到室內,隻留兩個人在外麵燒烤,烤好後就拿到屋子裏來開餐。

丁乙本來想自告奮勇去燒烤,但她穿的那件衣服有點薄,待在外麵不擋風,又怕把衣服弄髒了,把頭發弄亂了,結果被丈夫捷足先登,衝鋒陷陣到樓房後燒烤去了。

韓國人自己沒去燒烤,屋裏屋外兩邊跑,當總指揮。

小溫倒是跑到燒烤架邊去了,但很快又跑回屋裏來,大概也怕冷。

她不時走到韓國人後窗那裏,看丈夫和實驗室裏的那個法國人站在冷風裏燒烤,兩人都不時用餐巾紙擦鼻子擦眼睛,不知道是煙火熏的,還是冷風吹的。

她不好意思老站在那裏看,總是看一眼又回到客廳去跟其他人交談。有一次她剛走到後窗那裏,就聽韓國人在身後用英語說:“我聽說你們想再生個孩子?”

她一愣,用英語問:“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滿博士說的。”

她恨不得拿根針把他嘴巴縫起來。

韓國人用英語說:“如果你們想提高命中率,就應該在排卵前期做愛,而不是等到排卵之後再做愛。”

她想起韓國人是婦產科醫生,也許隻是出於醫生的本能,在好為人師吧,於是用英語問:“為什麼是排卵之前呢?”

韓國人用英語劈裏啪啦講了一大通,很專業的感覺,但她隻聽懂了個大概,總結起來就是精子和卵子是在輸卵管裏結合的,精子從男性身體到女性的輸卵管,中間要經過好些個部位,需要一定的時間,而卵子從卵巢排出,很快就到達輸卵管了。精子在輸卵管可以存活48小時左右,而卵子在輸卵管隻能存活12—16小時。如果等到排卵之後再做愛,就有點晚了,等精子千辛萬苦到達輸卵管的時候,卵子說不定已經死了。

她覺得韓國人說得有道理,便誠懇地回答說:“謝謝你,我會照你說的試試。”

韓國人又說:“那個溫——她總是千方百計接近你的丈夫,你可要小心點。”

她替丈夫擋駕:“他們隻是工作上的接觸。”

“才不是呢,她總是跟他說愛情和婚姻的事,還說生孩子的事,我就是從她和他的談話裏知道你們想生第二個孩子的。剛才她又跑到外麵去,想跟你丈夫一起燒烤,難道那是工作上的接觸?”

她氣得兩眼發綠,但不知道能說什麼。

韓國人表功說:“我一看到溫這樣做,就會出麵阻攔,你看我剛才就把她叫走了。”

她忍不住說:“哦,剛才是你把她叫走的?我還以為是她自己怕冷,跑掉了呢。”

“不是她自己跑掉的,是我叫她進來幫我調酒。”

她想說聲謝謝,但說不出口。

韓國人繼續用英語說:“我平時也盯著溫,如果溫在實驗室待到很晚,我也在那裏待到很晚,讓她沒有機會對你丈夫做什麼。”

她很感激韓國人,但她不明白韓國人為什麼要幫她。

4

不知道因為什麼,丁乙跟韓國人才談了這麼幾句,就覺得彼此的距離大大拉近了,連帶覺得韓國人的長相都可愛了很多。

她看見過的韓國麵孔,除了電影明星之外,大多是大臉盤,小眼睛,不管男的女的都是如此,所以她最恨別人把她當成韓國人。但這個韓國人跟一般韓國人很不相同,臉不大,眼睛也不小,雖然沒有電影明星那麼漂亮,但作為一般韓國人,也算很出色的了。

最難得的是這個韓國人的英語也說得挺好的,搶耳一聽,根本聽不出是韓國人。當然,如果說多了,還是會露出韓國尾巴來,畢竟不是本族語,想天衣無縫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還是有困難的,有時就會結結巴巴找不到合適的詞。

她自己是學英語出身,在國內讀書時就很注重口語,出國後更是勤學苦練,但也沒達到母語的流利程度,經常會有找不到正確說法的時候,所以她特別清楚韓國人的英語說到這個地步不簡單。

想想也是,既然韓國人連住院醫師的實習期都熬出來了,口語肯定是過了關的,不然怎麼跟病人打交道?

她認識幾個在國內做醫生的華人,出來後都曾想過考牌當醫生,但都是因為怵這個口語,就沒敢去考,窩囊地做了博士後,甚至實驗員,更說明這個韓國人不簡單了。

她把自己的敬佩之情向韓國人表達了一下,韓國人謙虛說:“哪裏呀,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光是考牌,我就花了好幾萬。”

“為什麼要花錢?”

“參加各種培訓啊、輔導啊,買資料啊,不然哪裏那麼好過?”

“但你這些錢花得值啊!聽說你把這三年研究員做完,就能當專科醫生,年薪有好幾十萬,那不一下就賺回來了嗎?”

“要看在哪裏工作了,如果是自己開業,幾十萬應該有。但我沒那麼好運的,我是J-1簽證(美國移民局發給外國人來美學習、進修或從事研究工作等簽證種類之一),有服務期要求的,得回國服務兩年。”

她第一次聽說韓國人也有J-1簽證,還有回國服務的要求,她原以為J-1和服務期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搞法呢,原來韓國人也不能幸免。她關心地問:“那你怎麼辦呢?”

“想辦法囉。”

她安慰了幾句,就從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上轉開:“我隻知道你姓萬,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韓國人說了自己的名字,聽上去像是“瘦羊”,她猜不出是哪兩個字。一直到韓國人找來紙筆,寫出自己名字的漢字,她才發現不是什麼“瘦羊”,而是挺嬌嫩的一個名字,叫作“素妍”。

萬素妍跟她聊了一會兒,就去張羅開飯的事。她向窗外望了一下,發現丈夫和那個法國人已經不在燒烤架那裏了,大概是大功告成,回到了房間裏。

她也回到客廳,看見菜都擺上了桌,大家正在拿盤子拿碗,準備開動。

丁丁不知什麼時候跟小溫混在了一起,兩人都拿著一次性紙餐具,站在裝燒烤的大盤子附近,而她丈夫在往燒烤上刷一種深紅色的醬,然後往大家盤子裏夾燒烤。

她心裏一陣不快,小溫這是幹啥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三人是一家呢。她快步走過去,問女兒:“丁丁,想吃什麼呀?”

“燒烤。”

“叫爸爸給你夾兩塊瘦點的。”

小溫跟她打招呼:“丁大姐,你剛才上哪兒去了?丁丁在找你呢。”

“我在裏麵那間屋子裏。”

丈夫給丁丁盤子裏夾了兩塊燒烤,又往小溫盤子裏夾了兩塊燒烤。小溫拿到了燒烤,就往一邊走,丁丁也捧著盤子跟著小溫走,丁乙連忙叫住:“丁丁,上哪兒去?跟媽媽在一塊。”

丁丁馴服地站住,捧著盤子等媽媽。

輪到丁乙了,丈夫公事公辦地往她盤子裏夾了兩塊燒烤,但沒說話。

她主動說:“剛才在外麵很冷吧?”

“嗯。”

她覺得他的回應很冷淡,好像生怕有人看見他們在說話一樣。她壓著心裏的不滿,關心地說:“早知道這麼冷,真該多穿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