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歡喜必有愁來到(3 / 3)

但色教授說他不愛吃餐館的飯,那是按照美國人口味改良過的中國餐,他想吃地道的中國餐。

她心領神會,提議說:“那就上我家來吃吧,我親自下廚。”

約好了時間,她又有點忐忑不安,怕魯平知道了說她作風不正派,於是打電話給魯平,彙報這事。哪知道魯平說自己跟色教授做的是一模一樣的交易,色教授說已經把她們兩人的推薦信寄過去了,而魯平也已經定好了請色教授吃飯的時間,也是不去餐館,自家做。

兩個人又是一頓飽笑,她說:“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這麼卑鄙呢。”

魯平也哈哈大笑:“我本來不想告訴你,怕你覺得我齷齪。”

“你還說美國人正直,我看這個色教授一點兒也不正直。”

“他就是色點,但人家色也色得正直嘛,隻是吃頓飯,沒說要吃人。”

“會不會吃著吃著飯就提出要吃人?”

“不會的,家裏老的小的都在旁邊,他怎麼敢吃人?”

她想起魯平跟自己不同,人家的老公遇到這種事,肯定會陪在旁邊,而她的老公肯定會待在實驗室裏,讓她一個人去對付色教授。

她把自己的擔心一說,魯平說:“他連這樣的事都不到場?那也太沒道理了,你幹脆這樣,先告訴他你要請色教授來家吃飯,就說色教授對你有那個意思,看你丈夫能不能自願出席,如果能,那沒話說,如果不能,你也不用顧忌他什麼,就跟色教授好算了。”

“你別開玩笑了!”

“不是開玩笑,是說正經的,色教授老是老了一點,但人長得還是不錯的,又是美國大學教授,哪點不比你老公強?人家對你這麼熱情,你老公對你那麼冷淡,你幹嗎不選個熱臉,偏要選個冷屁股?”

“這種一夜情,選誰都沒意思。”

“誰說是一夜情,人家色教授可是正兒八經找老婆的。”

“他沒老婆?”

“死了幾年了,正愁找不到人呢。”

“他還會找不到人?係裏就有好幾個單身女教授。”

“但人家不喜歡那些單身女教授啊,他是一定要找亞洲女人的。”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他去世的那個老婆就是亞洲人,日本人。”

“那他的孩子不都是混血兒?"

“一兒一女,都是混血,長得漂亮極了。你沒看見過他兩個孩子的照片?”

“沒有,在哪裏?”

“就在他家裏呀,你沒去過他家?”

“沒有,你去過?”

“我以前修他的課的時候去過,很大的房子,很豪華。”

“既然是這樣,他怎麼會看上我?”

“怎麼就看不上呢?我覺得他那個日本夫人還沒你長得好。”

“別開玩笑了。”

“那等他去你家吃飯的時候,你叫他把他夫人的照片給你看。”

“他隨身帶著夫人的照片?”

“肯定帶著,老外都很浪漫的。”

她按照魯平的教唆,把請客吃飯的事對丈夫講了,他開始沒說什麼,但過了兩天,突然打聽起請客的時間來。

她好奇地問:“你問這麼清楚幹什麼?”

“安排實驗啊會議啊什麼的。”

“他來吃飯,關你實驗和會議什麼事?”

“免得時間上衝突了。”

“你也準備接待色教授?”

“當然哪。”

“你是不是把這事拿到實驗室講了,別人給你出的主意?”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

“她們怎麼說?”

“她們說這個教授對你夫人不懷好心,你得盯緊點。”

她嗬嗬笑起來:“別告訴我,我開會回來那天,也是你實驗室的人叫你早點回來的。”

他老實作答:“是她們叫我早點回來的。”

她吃了一驚:“什麼?那次也是她們叫你早點回來的?”

“嗯,她們說你夫人回來了,你還不趕快回去陪她?”

“所以你提前跑回來了?”

“嗯。”

“那如果她們不說這句話,你自己知不知道早點回來?”

他自負地說:“當然知道。”

6

丁乙請色教授吃飯,宴席上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色教授的話題一點兒都不色,沒談雞鴨,連雞翅膀都沒談,隻談國際風雲和體育大賽,她一家三口都摸風,隻好做洗耳恭聽心領神會狀。

很可能實驗室那幾個女的沒把話交代清楚,隻說了色教授來吃飯要盯緊點,沒說飯前飯後也要盯緊點,結果那個教條主義者吃完飯後就告辭回實驗室去了,差點把她笑翻。

丈夫一走,色教授的態度就明顯起了變化,開始往雞啊鴨啊上麵扯了:“我去年到北京開會,住在一家大飯店裏,每天晚上都有女人打電話給我,問我需要不需要特殊服務。我真的被她們煩死了,就問其他房間的人,怎麼對付那些女人。”

她好奇地問:“怎麼對付?”

“他們告訴我,你就說自己是同性戀。”

“那你怎麼辦呢?說了自己是同性戀沒有?”

“說了,在飯店裏還是管用的,但到了外麵就不行了。”

“為什麼?”

“我說了我是同性戀之後,就有幾個男人上來拉扯我。”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色教授很得意地看著她,好像挺為自己的笑話自豪似的:“乙,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笑。我發現你們中國女人不愛笑,太嚴肅,這不好。我的妻子也不愛笑,很愛發愁。”

她趁機問:“我聽說你夫人挺漂亮,可不可以把照片給我看看?”

色教授很大方地從皮包裏拿出夫人的照片,年輕時照的,兩人合影,不知道是不是定情照或者訂婚照,反正兩人都是青春年少,光彩照人,讓人感歎時光這位刀斧手可真能砍啊!

她看了一會兒照片,說:“也許我不該問,不過您夫人是怎麼——去世的?”

色教授一點也不隱諱:“她是得癌症死的。”

“什麼癌?”

“宮頸癌。”

她本來對宮頸癌沒什麼特別感覺,反正都是絕症,是哪裏的癌沒什麼區別,但因為這段時間她的乳房和宮頸都遭到複查,令她對這幾個字特別敏感。她追問道:“怎麼會得宮頸癌的呢?”

色教授聳了聳肩:“誰知道?可能是因為她愛發愁,不愛笑。”

“她發什麼愁?”

“什麼愁都發,孩子學琴啊,學畫呀,學開車啊,考試成績啊,什麼都發愁。”

“可能亞洲媽媽都是這樣的。”

“你也這樣嗎?”

“我?說不上,我也送我女兒去學這些,但是我——沒有什麼特別要求,她能學多少是多少,我不指望她在這些方麵出類拔萃,我隻要她活得開心就行。”

“那很好,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格。”

她有點不好意思,盡力把話題往色教授的夫人身上扯:“您夫人她——以前是幹什麼工作的?”

“她什麼工作都不幹,她不喜歡工作,她喜歡讓丈夫養著她。”

“可是成天待家裏多無聊啊!”

“我也這樣想,但她不這樣想,她待在家裏可以看書、拉琴、畫畫。”

她補充說:“帶孩子、做飯?”

“她不做飯。”

“那吃什麼?”

“我做,或者點餐,也請人做過。”

她想這個女人也真會生活啊,既不上班,也不幹家務,成天就是琴棋書畫,怎麼還會得癌症?

色教授問:“你的丈夫每天晚上都去實驗室?”

“嗯,他挺忙的。”

色教授搖搖頭:“不好。我聽說中國男人都是工作狂,沒有自己的生活,很不好。你還年輕,應該找個會生活的人。”

她嚇了一跳,從來都聽說美國人不管人家私事,怎麼這個色教授不光管人家私事,還管得這麼霸道?她正色道:“我們中國人很重視婚姻關係,輕易不離婚。”

“但那樣對自己很殘酷,從來沒有真正生活過。”

後來她給魯平打電話,問魯平請客的情況,魯平說:“沒什麼新聞,就是吃飯閑聊,他愛談國際形勢體育比賽之類的事,我們一點兒都不懂,插不上嘴,就他一個人在那裏講。”

“哈哈,怎麼跟我這裏一樣?不過我丈夫吃完飯就去實驗室了,所以色教授又扯到雞鴨上頭去了。”

她把色教授的同性戀故事等販賣給了魯平,差點把魯平笑昏,笑夠了才說:“丁乙啊,你錯過一個大好的機會了,如果色教授說你應該找個會生活的人的時候,你接著說一句:你會生活,就找你怎麼樣?他一定高興瘋了。”

“別開玩笑了。”

“我真的不是開玩笑,他自己說過的,他喜歡亞洲女人。”

“他喜歡亞洲女人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呢?你就是亞洲女人呀。我覺得老外的浪漫勁肯定比我們中國的男人強。你看他老婆死了幾年了,還在皮包裏帶著老婆的照片,有幾個中國男人會這樣?恐怕屍骨未寒,就找了新人了。”

她從來沒關注過丈夫以外的男人,現在經魯平這麼一攛掇,才設想了一下,但馬上就覺得色教授不是她的那杯茶,如果說色教授對她的表現就是愛的話,那麼色教授愛的人也太多了,就她所知就還有個魯平,色教授不是什麼事情都有魯平一份嗎?

如果這就是浪漫,她覺得也沒什麼意思。

看來男人就是這麼不盡如人意,不是木訥成性,絲毫不懂浪漫,就是生性輕浮,處處留情。最糟糕的是,木訥的男人到了別的女人麵前,就不木訥了,而輕浮的人在任何人麵前,都是輕浮的。

她反問魯平:“色教授也很喜歡你,你怎麼不嫁給他呢?”

“他哪裏喜歡我?”

“那你怎麼說他喜歡我呢?他對我們兩人不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一樣。”

“他不是也幫你寫了推薦信嗎?還到你家吃過飯。”

“那是為了掩飾嘛,如果他隻給你寫推薦信,隻到你家吃飯,那不是太明顯了嗎?”

“可能他到我家吃飯才是掩飾呢。”

“不可能,我每次跟他說事,他都會提到你,在我家吃飯的時候,也不斷提到你,連我老公都看出來了。他在你家吃飯沒提到我吧?”

她想了想,似乎沒有,但她編造說:“怎麼沒提到你?一直都在說你。”

魯平大喜:“真的?那我完全沒想到呢。自從我生了孩子之後,還從來沒人對我表示過興趣,想當年我也是很多人追的……”

“他這麼喜歡你,你會不會離了婚跟他結婚?”

“我才不會呢,多麻煩啊,而他又是那麼風流的人,還不如我老公靠得住。”

“但我覺得你還是挺喜歡他的。”

“不是喜歡他,是喜歡他喜歡我。人嘛,多被一個人喜歡總不是壞事,即使結了婚,也還是希望有人喜歡有人追求,但那不等於我會離了婚跟他。”

她覺得自己結婚之前可能有點這種思想,多一個人追求,心裏總是高興的。但結婚之後,她好像就沒這種需求了,不管有沒有人追,她反正有了一個丈夫,雖然丈夫當年算不上追過她,但在外人眼裏,有丈夫就意味著有人追過,而且是死追,不然怎麼會追到手?

也許這就是女人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的原因。不結婚,哪怕有一萬個人追過你,人們還是覺得你沒人要;結了婚,哪怕連你丈夫都沒追過你,人們還是覺得你有人要。而有沒有人要,對一個女人來說似乎太重要了,仿佛女人的價值全在有沒有人要上。你博士畢業又怎麼樣?你家財萬貫又怎麼樣?如果你沒人要,人家就會鄙視你。

女人年紀大了不結婚,是“沒人要”;男人年紀大了不結婚,是“鑽石王老五”,這也太不公平了!

她打電話跟姐姐說起這事,姐姐說:“主要是女人當中‘工賊’太多,你瞧不上的男人,總有許多女人瞧得上。女人是自己壞了自己的事,讓女人處於劣勢。這就像以前那些工人鬧罷工一樣,你罷工,不上班,但那些‘工賊’不罷工,他們願意接替你的工作,所以資本家不買你的賬,你不幹拉倒,我請‘工賊’來幹。”

“那些人怎麼要做工賊?”

“那些人往往是沒工作的,平時講競爭,他們競爭不過你。現在你罷工了,他就趁機跳出來,願意接替你的工作。也許等工潮過去,老板也不喜歡他,會把他解雇掉,但現在利用工賊整垮你,老板還是願意的。”

“工賊太可恨了。”

“是啊,比如你家小滿,你覺得千不好萬不好,但還有別的女人在那裏虎視眈眈,搞得你沒辦法改造他。”

“就是,別說改造,連狠話都不敢說,怕把他說煩了,跑到別的女人懷抱裏去了。”

“可能要像當年共產黨搞工人運動一樣才行,把廣大婦女都團結起來,共同對男,才能提高女性的待遇。不然的話,你在這裏嚴格要求男人,她在那裏用寬鬆政策挖你的牆腳,最後男人都變得俏巴巴的,身價漲百倍。”

她很上心地打聽:“你說女人應該怎麼個團結法?”

姐姐笑起來:“我也是開個玩笑,這個工程太浩大了。我隻能保證不挖別人的牆腳,別人挖了我的牆腳我不難受,至於團結所有女性共同對男,我還沒那個能力。”

她覺得自己也沒那個能力,能做到姐姐那個地步就不錯了。

她也把色教授的同性戀故事等都講給丈夫聽了,但他好像沒聽出笑點來,隻說:“他老婆是宮頸癌?那肯定是跟很多人亂搞。”

“為什麼這麼說?”

“宮頸癌嘛,大多數是性生活不潔造成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學醫的我不知道?”

她聽了這話,放心了許多,她沒跟人亂搞,性生活也沒什麼不潔的,宮頸應該沒問題。

第二天,J州那邊來了個電子郵件,給了她一個時間範圍,請她從中選擇一個時間,到那邊去現場麵試,一切費用都由那邊負擔,但如果給了她工作而她決定不去的話,她得退回這筆費用。

她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馬上給魯平打電話,想約著一起去J州麵試。

但魯平非常沮喪:“我沒拿到現場的麵試邀請。”

“不會吧?是不是他們還沒來得及通知你?”

“不是的,他們已經給我發電子郵件了,說我條件不錯,但他們時間有限,符合條件的人又很多,所以他們很抱歉這次不能安排我去現場麵試。”

“他們的意思是這次不能安排,等有時間了再安排吧?”

“什麼呀,你相信這些鬼話?這隻不過是用人單位安慰你的說法而已,他們已經祝福我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怎麼會安排我去他們那裏麵試?”

她突然意識到很可能是自己搶了魯平的位置,如果沒有她,也許就是魯平去現場麵試了,畢竟魯平早就聯係了那個單位,庫柏女士在開會之前就決定麵試魯平,而她那時還不知道在那個牆旮旯裏扒雞屎。

想人家魯平辛辛苦苦幫她學習,又力勸她去參加這次招聘會,連跟庫柏女士在會議上麵談的機會也是魯平帶給她的,到最後她得到了現場的麵試機會,而魯平沒得到,這不跟小三搶了人家丈夫一樣嗎?

她抱歉說:“真是太對不起了,可能是我把你的機會搶跑了,我也不去了吧。”

魯平說:“別傻了,這種事也能講義氣的?大家無論是多好的朋友,進了工作市場就是憑本事憑運氣,你有本事,運氣好,拿到了這個機會,那就是你的,沒什麼搶了誰的機會的說法。”

“那你怎麼辦?”

“我已經接受了H州那個錄取通知了。”

“那I州那邊呢?”

“我把那個現場麵試取消了,因為H州這邊再不能等了,再等他們就要把錄取通知給別人了,我還是有一個抓一個吧,不然兩頭都落空。”

她聽說魯平找到工作了,心裏好過了許多,又像謝救命恩人一樣謝了魯平一番,才掛掉電話。

她跟姐姐說起這事,姐姐連誇魯平:“這個人的心腸很好,心態也很好。如果是心腸壞點的人,平時就不會願意在學習上幫助你;如果是心態差點的人,看到你拿到了現場的麵試,肯定恨死你了。一般的人,在自己競爭得贏的時候,會承認‘工作市場無朋友’的說法,但如果競爭不過別人了,就會抱怨,希望人家能看在朋友麵上放棄競爭。魯平真是個難得的好朋友,我希望她好人有好報,生活工作一路順風。”

“她已經拿到一個工作機會了,不過是在H州,城市比較小。”

“城市小是好事呀,空氣好,環境好,房子便宜,吃穿也便宜,她年薪四萬多,就相當於大城市六七萬了。”

她感慨說:“真的像做夢一樣,什麼都是誤打誤撞,如果那時不是她來勸我去這個會議,我肯定不會有這個現場的麵試機會,也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找工作是怎麼回事,也沒有一點兒自信心。”

“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如果你沒能力,那麼無論她怎麼勸你去參加這個會也沒用;當然,如果你光有能力,但沒魯平來勸你去參加招聘會,你這次也沒這個機會。看來人還是要出去闖蕩才行。”

“奔四的人了,如果是在國內,就該考慮退休的事了,可我還在找工作。”

“這也是好事啊,奔四的人了,還能跟那些年輕人競爭,並且能打敗他們,那個感覺不是一般的好啊!”

她覺得姐姐說得不錯,感覺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信心都快爆棚了。

7

丁乙迫不及待地把J州麵試的事告訴了丈夫,他非常驚訝:“你說的是J州k市的那個研究中心?”

“是啊。”

“是把你騙去做個陪襯的吧?”

“管它呢,做陪襯就做陪襯,反正是他們出錢,我就當公費旅遊的,正好我沒去過K市。”

“他們出錢?”

“嗯。機票、旅館、的士、夥食,都是他們出錢。”

“有這麼好的事?”

“當然啦。但如果他們給了我錄取通知我不接受的話,就得把這筆錢退給他們。”

“那是行規。”

這次他沒嘰嘰歪歪,大概知道嘰歪了也不能阻攔她去J州麵試,而且他已經照顧過孩子幾天,大概發現使用“滿式帶孩法”也不費什麼事,就是早上送一下,下午接一下,既不用給孩子做飯,也不用給孩子洗澡,有時還可以支使孩子替爸爸做點事,挺賺的呢。

她這次也比較簡單,麵試的服裝是現成的,費用是雇主掏腰包,所以她也不用多想,哪趟航班方便就定哪趟,住宿的飯店是雇主定的,她隻打電話說個具體時間就行。

由於機票定得很急,票錢相當貴,要六百多。雇主欽定的那個飯店也很貴,每晚兩三百。再加上她的夥食補貼和的士費,估計得一兩千,她在國內都沒享受過這麼豪華的待遇。

但俗話說“歡喜必有愁來到”,她有了這麼大的歡喜,“愁”自然會登門拜訪,而這個“愁”就是她的體檢問題。

乳房的超聲波檢查倒沒什麼,有點像以前懷孕的時候做的那個超聲波,也是抹滑嘰嘰的東西,也是一個鼠標樣的東西在滑嘰嘰上滑來滑去,不過那次是肚皮,這次是乳房。

醫生是女的,很溫和,也很健談,一邊給她做檢查,一邊跟她聊天,還誇獎她顯年輕,說看了她的病曆,還以為年齡搞錯了呢,是不是把二十多寫成了三十多?

這話真好比靈丹妙藥,她立馬覺得胸口豁然開朗,乳房處什麼不對頭的感覺都沒有了,暗自誇口說:如果我這種又不疼又不癢,連豌豆大個硬粒都摸不到的人都患乳癌了,那肯定全世界的人都患乳癌了。

果然不出她之所料,醫生說沒看見什麼不對頭的東西。不過半年後要複查,主要是看看那個小亮點長大了沒有。現在有了一套片子可供參考,等於是有了參照物,以後就好辦了。

但婦科那邊的複查就有點玄乎,Z醫生打電話來說切片檢查沒什麼問題,但又跟她約了個時間,叫她去醫院一趟。她按時去了,Z醫生邊畫示意圖,邊給她講解:“你上次的陰道鏡檢查和切片化驗沒什麼問題,但陰道鏡檢查隻能看到宮頸的外麵,看不到裏麵,切片也隻切了宮頸外麵,沒切裏麵,所以現在還不能確診,要做進一步檢查。”

“什麼檢查?”

“我想給你做個宮頸錐形切片。”

她看著Z醫生在紙上畫手術示意圖,感到很可怕,真是一個錐體的形狀,好像一個漏鬥插進她的子宮一樣,而那個漏鬥就是醫生將要切掉的部分。她擔心地問:“做了這個,還能——懷孕嗎?”

“應該是能的,不過有的人會落下疤痕,使宮頸口變窄,影響懷孕。”

她暗叫糟糕,現在這麼努力都懷不上,以後宮頸口變窄了,可能更懷不上了。但聽醫生的口氣,隻要懷上了,還是可以生的,那就是說,還可以做人工受精,於是又問:“那這個手術對整個懷孕過程和生產有沒有影響呢?”

“對有的人也會有影響,因為宮頸口被切掉了一塊,會增加流產機會。”

她急了:“那我不做這個切片了吧。”

“為什麼?”

“我和我丈夫正在努力造人。”

“我看你填的表上寫著你已經有了一個孩子。”

“我是有了一個孩子,但是個女孩,我丈夫很想要個男孩。”

“但是你不能用你的身體冒險。”

“我的身體有危險嗎?”

“我這不是正在查嗎?不查怎麼知道呢?”

“我最近要到J州去麵試,可不可以等我麵試回來再決定?”

“可以的,但別忘了這事,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

回到家,她就跟丈夫打電話,直接打他手機,但她打了半天都沒人接,她知道留言沒用,因為他從來不查留言,也不知道怎麼查,教他查他還不願意學,於是隻好打他實驗室的電話。

還是小溫接的,聽她說了找誰,就放下電話去叫人。

但丈夫好一會兒沒來接電話,她煩得不得了,差點掛掉電話,終於聽到丈夫的聲音:“什麼事呀?我正在忙呢。”

她煩躁地說:“就一句話,不耽誤你時間:我的醫生讓我做手術,我跟你商量一下,看你同意不同意。”

他似乎有點緊張:“什麼手術?”

“宮頸那裏的,我也不知道,好像叫什麼宮頸錐形切片。”

他似乎也不熟悉,嘴裏重複說:“宮頸錐形切片?那不是切片嗎,怎麼說是手術?”

“醫生說要開刀,開刀不是手術?”

“就是切片,切片算什麼手術?”

“醫生說要全麻,還不算手術?”

“要全麻?誰說的?她有沒有搞錯?”

“她怎麼會搞錯?”

“你這麼相信她,幹嗎問我呢?”

她更煩了:“我問你,是因為這關係到你生兒子的事,做了這個手術,宮頸那裏會有疤痕,不容易懷孕,又因為切掉一塊,宮口變大,容易流產。”

他咂摸了一會兒,問:“那為什麼要做手術?”

“不做醫生怎麼知道是不是癌症?”

“怎麼一下就扯癌症上去了?”

“抹片檢查本來就是查宮頸癌的,色教授的老婆就是抹片時查出宮頸癌的,現在我的抹片檢查有問題,你說還能是什麼?”

他咕嚕說:“美國的醫生就是這樣,什麼都依賴於切片化驗,離了這個,他們屁都不懂。”

“那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做這個手術?”

“現在就要決定嗎?”

“可以等我麵試回來再決定。”

“那就等等吧。”

她掛了電話,然後給姐姐打電話,姐姐提醒說:“會不會是醫院誤診啊?要不要多找幾家醫院檢查一下?”

她想想也是,除了有幾次做愛後出了點血之外,她沒有其他不適的感覺,怎麼會一下就需要把宮頸切掉一個漏鬥呢?這個醫生下手也太狠了點吧?怎麼像個虎狼醫生?敢情不是你的身體,你切一塊不肉疼。

她決定再找一家醫院看看,但她不好意思叫她的家庭醫生把她轉到另一家醫院去,萬一Z醫生知道了這事,肯定不高興,說不定會在她新找的醫生麵前說她的壞話,到最後兩邊都不給她好好治療,那就糟糕了。

但不找另一個醫生檢查一下,又怕Z醫生搞錯了。如果不是為了生孩子,她倒也不怕,切了就切了,還少個禍害。但現在還想生孩子的,那麼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隨便切一刀。

她想來想去,都沒想出個辦法來,最後是韓國人幫了她這個忙。

韓國人說是因為聽到滿老板在電話上說到宮頸錐形切片,所以打個電話來問問:“也許我不該多事,不過我剛好是搞婦科的,興許我能幫點忙。”

她把結果和Z醫生的建議對韓國人說了,急切地問:“你是這方麵的專家,你覺得我——是癌症嗎?”

“別著急,哪來那麼多癌症?不過我沒看到你的檢查結果,也不好亂說。你看能不能這樣,我準備一個表格,你簽個字,同意Z醫生把你的病情告訴我,這樣我就知道怎麼才能幫到你。”

她這人很怕簽字,主要是因為聽到過一些傳說,都是沒看明白就亂簽字,結果後患無窮的事例,所以她逢到簽字就緊張,生怕自己簽錯了字,鑄成大禍。

她推諉說:“你們都是醫生,你不能親自問她?”

“我問她,她也不會告訴我,因為那是犯法的,醫生不能隨便將病人的信息告訴任何人。”

“如果我簽了字,就怎麼樣呢?”

“如果你簽了字,我就可以調閱你的病曆,和你的醫生探討你的病情,這樣我就知道你究竟是什麼病,該給你什麼樣的建議。這就好比你再找個醫生看看一樣,多一個人,多一份經驗。”

“我正想問你呢,如果我到別的醫院去檢查,還需要不需要我的家庭醫生推薦?”

“那要看你買的醫療保險是什麼樣的,有的規定看專科醫生一定要家庭醫生推薦,否則他們不給你報銷;還有的比較寬鬆,不管你的家庭醫生推薦了沒有,隻要你看的醫生是他們保的範圍內的就行。”

她的醫療保險是丈夫在單位買的,他買的時候沒跟她商量過,她以前也從來沒看過病,所以不知道到底保了些什麼,於是又打電話去詢問丈夫。

丈夫的聲音裏透出被騷擾的不耐煩:“美國的醫院都是一樣的,看一個就夠了,幹嗎跑另一家醫院去看?”

“如果保險保這樣的費用,多跑一家醫院有什麼不好?”

“我怎麼知道保不保呢?”

“你買保險的時候就沒打聽過?”

“我打聽這幹什麼?”

“你連這都沒打聽清楚,怎麼會決定買這個計劃的呢?”

“他們都說買這個好。”

她估計這個“他們”又是他實驗室那幾個女的,便說:“你問問小溫,也許她知道。”

小溫果然知道:“丁大姐,你的保險保這個的,隻要是係統內的醫生,你找誰看都行。你到網上查一下,就知道哪些醫生是係統內的了。”

“我知道怎麼查哪些醫生是係統內的,但我不知道能不能不經家庭醫生推薦就去看專科醫生,如果看了,能不能報銷。”

“能,都能。”

她不是很相信小溫,年紀輕輕,有什麼大不了的病,會看專科醫生,還一看好幾家?

但她也不想再打聽了,決定再找一家醫院看看,哪怕保險公司不保也得看,不然她沒法決定要不要做那個“漏鬥”。

她從網上找到幾個係統內的醫生的電話號碼,打過去約時間,但因為是專科醫生,她又是新病人,都要約到一兩個月之後,而Z醫生這邊肯定不會等那麼久,她麵試回來就得決定到底要不要做那個“漏鬥”。

她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給韓國人打電話:“你是醫生,能不能幫我在你們醫院找個熟人,約個早點的時間?”

韓國人還真把她的“死馬”給醫好了,在自己工作的那個醫院為她找了個醫生,金博士,也是個研究員,比韓國人早一年進研究項目,已經做完了一年的科研,現在是全職做臨床。

她聽說是個研究員而不是醫生,就有點信不過,懇求說:“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個真正的醫生,像Z醫生那樣的?”

韓國人解釋說:“金博士比Z醫生更強啊,我們這些研究員,都是早就做到了Z醫生那一步,然後再做研究員的。”

“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我們做完三年研究員,就能當癌症專科醫生,而Z醫生他們隻是一般的婦科醫生。”

她似懂非懂,但既然是她求韓國人幫忙,當然隻好聽韓國人的。

她趕在麵試之前去見了金博士,還是抹片和陰道鏡檢查那一套,連出結果的時間都一樣,說要一星期左右,給她的感覺要麼是這兩個醫生串通好了,要麼就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

既然幾邊的檢查都沒給她一個準信,姐姐和韓國人也都說“沒事沒事”,她就權當沒事吧,可別把心情搞壞了,影響了麵試。於是她全力投入複習準備,但因為不知道麵試會考些什麼,其實也不知道從哪裏準備起,她隻好把一些重要的公式和概念抄在筆記本上,隨時複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