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麵試官給她感覺不太好,尤其是那個老印麵試官和老中麵試官,她感覺那兩人都不如庫柏女士誠懇,很走過場,根本就對她沒興趣,但練攤的已經把她弄來了,他們也隻好裝模作樣提幾個問題。她還覺得那兩人很趾高氣昂,好像混到了麵試官的位置挺了不起似的,她在心裏把這兩個單位斃掉了。
最後一天上午,她和魯平都有麵試,一直搞到下午快兩點才起程,還是她一路開回來。
魯平在路上就接到H州的電話,說把月薪漲了三千塊,問魯平這下是否接受這個工作機會。
魯平自然又是糾結了一路,I州的現場麵試已經定在下個月,J州可能有現場麵試,如果現在接受H州的工作,那就意味著放棄兩個更好的工作,但如果現在拒掉H州的工作,又怕另外兩個工作拿不到,真是比當初找老公還糾結。
她因為在會議上有了幾個麵試,又有個J州的現場麵試希望,心情大好,積極給魯平出謀劃策,兩人就在“如何踏好三隻船”的討論中回到了家。
家裏黑洞洞的,一個人都沒有。她看看時間不早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開車到實驗室去接丁丁。
一進實驗室的門,就聽到一片驚呼,小溫、韓國人,還有幾個貌似來串門的博前博後們都讚揚她年輕漂亮有職業女性風範,女兒也一陣風似的跑上來抱住她,隻有丈夫站得遠遠的,但神情十分受用。她覺得自己很像總統就職典禮上的第一夫人,仿佛在對民眾說:歡呼吧,孩子們,但別忘了,你們如此崇拜的總統,晚上也得跟我睡覺。
她跟實驗室的幾個人談了一會兒招聘會的事,吹噓了一下自己那個J州的麵試,幾個實驗女郎男郎都非常羨慕:
“真的呀?那可是個知名單位呢!”
“我當初也申請過那個單位,但人家沒接受。”
她謙虛說:“我也就是在會議上麵試了一下,八字還沒一撇呢。”
“肯定有希望!”
“絕對沒問題!”
她帶女兒回到家後,就把給女兒的禮物拿出來,包括自己買的和在會議上順來的,女兒開心極了,一件一件仔細看,尤其喜歡她順來的那些免費小禮物,因為上麵都有單位名稱,又做得古靈精怪的,很有意思。
她趁此機會到樓下廚房去吃飯,發現冰箱裏空空如也,隻好煮碗麵吃。
正吃著,聽到汽車開近的聲音,緊接著就是開車庫門的聲音,她覺得很奇怪,難道丈夫這麼早就收工了?不可能,應該是回來拿東西的吧?
但她馬上就聽到了關車庫門的聲音,還聽到了車庫通廚房的門打開的聲音。
片刻之後,丈夫出現在她麵前,笑眯眯地看著她,但沒說話。
丈夫倒了杯水,在她對麵坐下,她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還挺火辣呢,看來連這個呆子都知道小別勝新婚的說法了。但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慢條斯理吃自己的麵。
他傻笑著說:“吃快點。”
“吃快點幹什麼?想噎死我啊?”
他還是傻笑著說:“我上樓去洗澡。”
她有點好奇,不知道小溫此刻是什麼心情?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跑回家跟老婆勝新婚去了,會不會醋海翻波?
如果是她的話,肯定會。看來她這個人不適合做小三,明知對方家裏有老婆,而對方夜夜都會回家,人家兩公婆肯定會做那事,逢年過節對方都是屬於家庭屬於老婆的,小別還要勝新婚,如果她是小三,肯定受不了。
但她似乎也不適合做老婆,雖然丈夫夜夜回家,但卻不知道丈夫的心在哪裏,時時刻刻擔心丈夫移情別戀,總覺得丈夫在外麵采了野花,那滋味也不好受。
如果說小三總是想占有情人更多的時間的話,那麼老婆就總是想占有丈夫所有時間。占有更多時間好辦,但占有所有時間就不好辦。小三搶過來一分鍾也是勝利,老婆失去一分鍾就是失敗。
真可謂攻城容易守城難啊!
記得男人有這麼一句名言:女人啊,沒有你們,男人的生活不幸福;有了你們,男人的生活還是不幸福。
她覺得如果把“男人”“女人”換個位置,這話仍然是名言。
以前她生活裏沒男人的時候,她覺得不幸福,總在尋找一個男人;等到她的生活裏有了男人了,她還是覺得不幸福,不是覺得這個男人美中不足,就是擔心別的女人覺得這個男人美中太足。
沒男人,是沒男人的痛苦;有男人,是有男人的痛苦。不知道哪種痛苦更痛苦。
她吃完了麵,上樓去張羅丁丁洗澡睡覺。但丁丁正在興奮地看她帶回來的禮物,她不好掃女兒的興,隻好陪著一起看,順便問:“這幾天都是誰陪你睡覺啊?”
“我自己睡。”
“早上是你叫爸爸,還是爸爸叫你呀?”
“我叫爸爸。”
“爸爸送你去學校,遲到了沒有?”
“遲到了一次,是第一天,他走錯路了,問了加油站的人才找到我們學校。”
“爸爸實驗室好不好玩啊?”
“好玩。”
“那個溫阿姨是不是經常陪你玩啊?”
“是。”
“你喜歡她嗎?”
“喜歡。”
她很想說點小溫的壞話,破壞女兒對小溫的好感,但她知道那沒有用。即便女兒不喜歡小溫,也不能阻攔丈夫喜歡小溫,更不能阻攔小溫做出頂尖實驗成果來。等女兒懂事了,還會反過來覺得她是個壞女人,愛在背後說人壞話。其實對於小溫,除了有小三嫌疑以外,她還真找不出什麼壞話來說。但嫌疑隻是嫌疑,不能當成罪證。
她現在非常理解那些在孩子麵前說丈夫和小三壞話的大奶們,她們說的,都是她們的真實感受,她們就是那樣認為的,當然會那樣說。人到了那個時候,滿心就隻想到道德啊,恩怨啊,誰對不起誰呀,誰欠了誰呀,很難理智地評論丈夫和小三,也很難理智地評論自己,所以說壞話很正常,不說壞話才需要智慧和毅力。
她問:“你喜歡那個韓國阿姨嗎?”
“喜歡。她還帶燒烤給我吃了。”
“她每天晚上都在實驗室?”
“嗯。”女兒想了想說,“不過有時她的BB機響了,她就跑掉了。”
“跑掉了?幹嗎去了?”
“不知道,她說是醫院在叫她。”
她估計是所謂值班,韓國人現在是身兼數職,既在丈夫的實驗室搞科研,又在本市一個醫院工作,具體職位她不清楚,隻知道韓國人一直是兩邊跑,隨身別著醫院發的BB機,連燒烤那天都有人呼叫過韓國人,但因為是個小問題,打個電話就解決了,沒把韓國人叫到醫院去。
於是她想到,韓國人可能經常被醫院的電話叫走,也就是說,實驗室裏經常隻有小溫和丈夫兩個人。
4
丁乙還在陪女兒看禮物,丈夫已經洗完了澡,找到女兒臥室門前來了。
她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沒穿上衣,隻穿著短褲,有點不雅,但好在短褲夠寬大,還沒現出蠢蠢欲動的痕跡來。
丈夫命令說:“丁丁,快去洗澡刷牙了睡覺。”
女兒撒嬌說:“我不想睡。”
她看了一下表,的確不早了,於是也對女兒說:“去洗澡吧,不早了,睡晚了明天起不來。”
女兒去浴室了,他催促說:“你也快去洗澡吧。”
她起身去另一個洗澡間,在門口經過他的時候,他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她沒理他,徑直去了洗澡間。
他也跟了進來摟住她。
她使勁推他:“不行的,當心丁丁出來看到。”
“她不會出來的。”
“會的,她每次睡覺前都要來跟我說晚安的,今天你在家,她也會跟你說晚安,別讓她發現我們倆都在這裏。”
他無奈地放開她,叮囑說:“洗快點。”
“知道。”
他離開了洗澡間,她把門閂上,脫了衣服,站在大鏡子前欣賞自己,感覺自己還不是那麼年老色衰,身體還算凹凸有致,小腹也消下去不少,就是大臂還有點胖,但也沒胖到有礙觀瞻的地步。胸部和屁股還真有點性感,胸是34C罩杯,稍微有點下垂,但戴個胸罩就可以托出很深的乳溝來,屁股也不錯,站著時還覺得兩邊有點多餘的肉,但撅起來就非常渾圓可愛。
她特意洗慢點,好讓他多等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猴急,使她很開心,而故意讓他多等一會兒,也使她很開心,好像又達到了剛談戀愛時對他的吸引力。
女兒果然來告晚安了,在門上敲了敲,大聲說:“媽媽,晚安!”
她也大聲回了女兒“晚安”。
她聽見女兒在跟爸爸說晚安,不由得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有人在敲門,知道是他,就把門打開一道縫,努起嘴指指女兒臥室的方向:“她睡了?”
“睡了,”他擠了進來,“你怎麼洗了這麼半天?”
“總要洗幹淨吧?”她見他的短褲已經頂得老高,忍不住笑起來,“等不及了?”
“再等就要爆炸了。”
“我沒測排卵哦。”
“管它呢。”
“你現在就做了,排卵時怎麼辦?”
“排卵時再做唄。”
“有那麼厲害?”
“沒那麼厲害嗎?我上個月不是做了半個月嗎?”
“半個月也不是天天做。”
他不吭聲了,把她翻轉過來,讓她手撐在梳妝台上,想從後麵做。但她家的梳妝台有點高,她撐在那上頭,人就像站立著一樣,他沒法得逞。
她很不喜歡那個姿勢,既沒有舒服的感覺,又覺得屈辱,不像是在做愛,倒像是畜生野合,還免不了猜疑他是從哪裏學來這個姿勢的,在她記憶中,他們從來沒采取過這樣的姿勢。
結婚這麼多年了,他們做愛的次數並不算多,先是她懷孕,為保胎,沒做;後來她生孩子,惡露未盡,沒做;再後來她帶孩子,累得半死,沒興趣,他大概嫌孩子吵,跑另一間臥室去睡,也沒怎麼做;然後他就出國了,兩三年不在一起;在美國團聚後,他一直泡在實驗室,半夜回來她已經睡了,做愛的頻率也不高。
從她為數不多的做愛經曆來看,她隻喜歡最傳統的男上女下姿勢,麵對著麵,有交流的意思,才像人類的行為,那個姿勢也讓她覺得最放鬆、最愜意,能安心享受性愛的快樂,即便沒高潮,也是舒服的。而其他姿勢都不夠放鬆,不能仔細體會其中的樂趣。
她說:“我不喜歡在這裏做,我們去臥室吧。”
他不解地問:“不是說女人更喜歡這樣做嗎?”
她警覺地問:“誰說的?”
他答不上來。
她追問:“是不是你情人喜歡這樣做?”
“我沒情人。”
“那你從哪裏聽來的?”
“別人那裏。”
“哪個別人?”
“忘了。”
她圍上浴巾,去了自己的臥室。他也圍上浴巾,跟了進來,關上門,閂上,爬上床,拉開她身上的浴巾。
她警告說:“如果你跟別人做過這事,你最好老實告訴我,如果是被我查出來的,我不會輕饒你。”
“我沒跟別人做過。”
“那你怎麼知道女人喜歡那個姿勢?”
“是以前在法國的時候聽別人說的——”
“男的女的?”
“男的。”
“他們怎麼會說這些?”
“他們什麼都說。”
她覺得男人在一起可能會說這些無聊的東西,遂不再追問。
他問:“你不喜歡那樣做?”
“我不喜歡。”
“那你好怪哦。”
“我好怪?你去找個不怪的吧。”
他不吭聲了,爬到她身上,繼續他的未竟事業。沒做多大一會兒,就搞定了,從她身上翻下去,進入了夢鄉。
她被他弄了個半生不熟,很不舒服,想拿“外國神器”來完成未竟事業,又怕他醒來看見,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躺了好大一會兒,都沒辦法入睡,而身邊的他已經睡得咬牙切齒了。她豁出去了,起床去拿了“外國神器”,跑到他那間臥室去,關上門。
“外國神器”不負她望,很快就讓她達到了高潮,她關掉那玩意,喘了一陣氣,再開,又到一次高潮。就這樣關關開開的,累得她筋疲力盡。
她到洗手間衝洗“外國神器”的時候,又發現上麵沾著血絲。算了一下時間,可能又是排卵期,大概又是本月的水水把上月的殘餘衝刷出來了。
她偷偷潛回自己的臥室,把“外國神器”放好,然後在床上躺下,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她收到庫柏女士的郵件,又把麵試結束時提的要求重申了一下,並給了個信箱,讓她把成績單等材料都寄到那個信箱,還交代她把這個地址發給推薦人,讓推薦人把推薦信直接寄過去,不要交給她來寄,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給魯平打了個電話,魯平說也收到了這樣一個郵件,於是兩人商量該找誰寫推薦信。
魯平說:“推薦信非常重要,你自己說什麼,雇主不一定相信,但推薦人說的話,他們比較相信,所以一定得找幾個會為我們說好話的人。最好別找中國人,中國人一盤散沙,最不維護中國人了,還愛互相捅婁子,生怕別的中國人比他強。”
她問:“韓國人怎麼樣?”
“韓國人自己是很抱團的,如果你是跟一個韓國人競爭這個位置,他肯定會幫那個韓國人,但如果你不是跟韓國人競爭這個位置,就不要緊。”
“那美國人呢?”
“美國人一般比較正直,也最不講情麵,他覺得你好,就會說你好,但如果他覺得你不好,哪怕你給他送禮他也不會說你好,還會把你送的禮交到係裏去。”
她一聽,似乎沒什麼人可以找了,但不找推薦人又不行,所以隻好矮子裏挑長子,選了三個推薦人。一個是她的導師,韓國人;另一個是生物係的一個教授,美國人,她幫他做過數據分析;還有一個是本係的教授,美國人,五十多歲,她感覺那個美國人比較喜歡她,愛跟她扯點課業之外的事,甚至有點愛往男女關係上扯,老向她打聽中國的雞啊鴨啊之類的事,她覺得這樣的人應該會願意為她好好寫封推薦信。
她跟魯平一碰頭,發現魯平找的三個人有兩個都跟她一樣,因為生物係那個教授,就是魯平係裏的老師,項目還是魯平拉來的,她們倆一起為那個教授做的數據分析,是她們一門課的學期項目。而她係裏的那個教授,魯平找他的理由跟她一樣:那人有點色,愛跟魯平扯點課業之外的事,甚至有點愛往男女關係上扯,老向魯平打聽中國的雞啊鴨啊之類的事。
兩人一對照,不由得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就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呢,原來你也有?看來這人對誰都色。”
兩人分頭跟自己選定的教授聯係,請他們幫忙寫推薦信。三個裏頭有兩個都很爽快地寫了推薦信,寄出去了,隻有那個色教授,拖拖拉拉的,老說沒時間寫。
她們兩人有點犯嘀咕:不會是要我們付出一點代價吧?
她開玩笑地問魯平:“如果他向你提個不雅建議,你答應不答應?”
魯平說:“我才不會答應呢,光他一封推薦信也不起作用。你呢,你會不會答應?”
“我也不會。不值得。”
然後兩個人又打趣自己:“算了吧,我們這麼老了,人家怎麼會打我們的主意?看來老了也有老了的好處,如果他為我們寫得好,那說明我們是真好,不是靠臉蛋換來的。”
就在她為J州麵試的事忙碌的時候,她的體檢結果出來了,醫生打電話通知她,說有幾樣需要複查,跟她約了個時間,讓她去一趟。
她一聽就慌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立馬覺得心跳太快,肝區隱痛,尿的顏色也不對,好像五髒六腑都爛掉了一樣。
好不容易等到見醫生的那天,醫生卻沒具體說究竟是什麼問題,隻給她開了兩個單子,一個是聯係乳房複查的單子,另一個是預約婦科醫生的單子,叫她到醫院的服務處去聯係複查事宜。
她去了,那裏推薦她就在本醫院複查,給了她電話號碼,讓她打電話過去定時間。她立即打電話過去,約了最早的時間,但所謂“最早”,也不是當天。乳房複查算老病號,隻等兩天,但婦科檢查算新病號,要等一個多星期。
她真是服了美國的醫療製度,完全不考慮病人的心情,先是直統統地告訴你體檢有問題,把你嚇個半死,然後讓你等個十天半月的,把你等個半死,難道他們就沒想過,在這等待的時間裏,病人的心情有多惶惑多難受嗎?遇到那些性急的,早就熬不住跳了樓了,還複查個鬼!
那天晚上,她打電話給丈夫,想叫他早點回來,跟他說這事,但他說很忙,不能早點回來。她生氣了,就在電話上說:“如果你老婆要死了,你也不能早點回來?”
“別瞎說了。”
“誰跟你瞎說?我的體檢結果出來了,兩項都要複查。”
“複查就是要死了?”
“肯定是有問題囉,沒問題怎麼會要複查?”
“要你複查就說明還沒確診你有問題。”
“但總說明有問題吧?”
“沒確診你慌什麼呢?”
她見他一點兒也不在乎,生氣地說“反正你看著辦吧”,就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響了,她以為是丈夫打來的,很後悔剛才對他發脾氣,但接了電話才知道不是丈夫,是韓國人。
韓國人說:“也許我不該過問這事,不過我聽滿博士說你體檢有兩項要複查,到底是哪兩項啊?”
“是乳房和宮頸。”
“別著急,這兩項很多人都需要複查的,絕大多數人複查都沒事。”
“為什麼很多人都需要複查?”
“乳房嘛,如果沒有你從前的片子做對照,醫生很判斷究竟有沒有問題,所以為保險起見,會要你複查。宮頸嘛,很多人的抹片檢查都會報告說有異常,但一般都沒什麼問題。可能你的醫生比較謹慎,讓你去看婦科,那邊一般會做個陰道鏡檢查。”
她想起她聯係的那個婦科醫生是說過這個,但她因為沒聽說過這個詞,所以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檢查,本來還準備上網查一下的,但一下就忘了是個什麼詞,查也沒查成。現在聽韓國人提起,趕快追問:“什麼是陰道鏡檢查?”
“就是用一個儀器看你的宮頸,醫生在宮頸那裏滴一點兒醋,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變白,如果有,醫生會切一點兒下來送去檢查。”
她想起婦科醫生也提到過“醋”,在她心目中,“醋”就是家裏吃的那種食用醋,跟婦科檢查沒關係,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現在聽了韓國人的講解才搞清楚什麼是醋,不由得十分佩服,也想起韓國人是未來的婦科專家,肯定知道這些東西,以後有這方麵的問題就請教韓國人。
她給姐姐打了個電話,說起複查的事,姐姐安慰說:“沒事,我體檢也複查過。”
她自嘲說:“還是不體檢的好。不檢查,什麼事都沒有;一檢查,什麼事都來了。我好多年沒體檢了,一點兒事都沒有;這次體檢一下,檢出這麼多問題來。”
“那可不能這麼說,疾病不是檢查出來的,而是本來就在那裏的。早檢查出來早治療,結果會很不同。”
“你覺得我這兩項會不會有問題?”
“應該沒有。”
“那醫生為什麼叫我複查?”
“醫生嘛,多一項檢查多收一項錢。反正你有醫療保險,這些應該都是保的,複查就複查,肯定沒事的。”
有複查的事懸在那裏,她也沒心思找工作了,就算現在找到工作,到時候發現身體有病,也去不了,何必白費精力?
5
丁乙先做了乳房複查,還是乳房X光檢查,不過這次多拍了幾張,很刁鑽的角度,把她的乳房左擠壓右擠壓,弄得像塊餅,令她十分擔心,像這樣大力擠壓,如果裏麵真長了癌,還不被擠破了?
這次醫院還比較體貼,沒等個十天半月再出結果,而是做完之後就叫她等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一個醫生把她叫到另一間診室去,讓她看熒光屏上的乳房X光照片,拍得那是相當的清晰,根根脈絡都看得清清楚楚,既不暴力也不黃,即便是色狼看見都不會有事,因為完全是病理的感覺。
醫生說:“我們在你的左乳上發現了一個光點,看見沒有,就是這裏,但右乳上沒有,這個有可能是瘤,也有可能是你兩邊長得不對稱。如果你有以前的片子作為對照就好了,你以前拍過片沒有?”
“好像沒有。”
“那就要做個超聲波檢查。”
於是又約時間,做超聲波檢查。
這個小亮點仿佛刻在了她腦海裏,一直在那裏閃爍,她幾乎不敢碰自己的左乳了,怕把那個小東西碰破了。她記得她媽媽有個同事是乳腺癌,動手術把兩個乳房都切掉了,保住了命,但丈夫跑掉了。
她想象自己兩個乳房也被切掉了,胸前是一展平洋,對外還可以裝胸作勢,但在丈夫麵前就裝不成了,不知道丈夫會不會跑掉。
過了幾天,到了看婦科醫生的時間,她忐忑不安地去了醫生的診室,是一個女醫生,她特意選的,如果她不計較男女,至少可以早三天複查。但她想到那些令人尷尬的檢查,覺得還是選女醫生好。
那個女醫生有個很奇怪的姓,長相也很外國,自稱Z醫生,讓她躺到診療床上之後,就用一個儀器觀察她那裏,感覺跟抹片差不多,不疼,有點脹。她原以為滴醋會火燒火辣地痛,但她還沒感覺到火燒,醫生就已經搞定了,讓她懷疑到底用了醋沒有。
她邊穿衣服邊問:“有問題嗎?”
醫生說:“要等化驗結果。”
“什麼時候才有化驗結果?”
“一周左右,到時我會打電話給你。”
她感覺自己又被懸起來了,乳房要等做過超聲波才知道結果,宮頸要等化驗之後才知道結果,一等就是一兩個星期,這哪是人過的日子?為什麼美國的醫生要直截了當把真相告訴病人?印象裏中國的醫生都是能瞞就瞞,隻告訴病人家屬的。
她也懶得催係裏那位教授趕快寫推薦信了,都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呢,還找什麼工作?還是趕快把論文寫完吧,免得查出癌症來,連論文都來不及寫完,一個到手的美國碩士學位就飛掉了。
但她寫論文也寫得很不安心,老是惦記著複查結果,又沒個人可以說說,老向姐姐訴苦也不好意思,訴了姐姐也會說“沒事沒事”,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搞不好人家當她祥林嫂。
想跟丈夫談談,但兩個人就像太陽和月亮一樣,很難碰到一起。有天她實在忍不住了,把孩子送到學校之後,就去了丈夫的臥室,把他搖醒了,說:“喂,醒醒,我想跟你談談。”
他睡眼蒙矓,很不高興:“幹什麼呀?這麼早把我搞醒。”
“還早嗎?我已經送了丁丁回來了。”
“你睡得早嘛。”
“誰叫你睡那麼晚的呢?”
他很勉強地問:“什麼事呀?”
“還是體檢複查的事。”
他答非所問:“怎麼你這個月沒查排卵?”
她沒好氣地說:“人都快死了,還查什麼排卵!”
“什麼人都快死了?你一天到晚瞎說些什麼呀?”
“我總共就對你說了兩次,上次在電話裏沒說幾句,這次還剛開始,怎麼就是‘一天到晚’了?”
“你就是愛咬文嚼字。”
她已經沒興趣跟他說複查的事了,知道他不僅不會開解她,反而會責怪她,於是賭氣說:“懶得跟你說了,你睡你的覺吧。”
他叫住她:“喂,你怎麼回事?把我搞醒了又不說了,你是存心搗亂不成?”
“有什麼說頭?你又不關心、不在乎,我跟你說有什麼意思?”
“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她想了想,走回他床邊坐下,把複查的事說了一下。
他說:“就這事?那幹嗎搞得嚇死人的?不就是複查嗎?”
“你說我會不會生了癌?”
“檢查結果沒出來,我怎麼知道?”
“你是醫生,怎麼會不知道?”
“我又不是婦科醫生。”
“你以前不是說你們做醫生的什麼科都懂嗎?”
“我說過嗎?”
她把若幹年前的對話重複一遍。他皺著眉頭說:“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算了吧,我也懶得跟你說了。”
他又叫住她:“喂,你跑什麼,話還沒說完呢。你在J州找工作的事,到底怎麼樣了?”
“不是我在J州找工作,是人家在會議上主動給我一個麵試機會,然後就把一些材料寄過去了。”
“他們還沒決定給不給你工作?”
她有點不耐煩了:“不是沒決定給不給我工作,是還沒決定要不要我去現場麵試。”
他愣了一陣兒,說:“這有好些天了吧?我估計人家不給你現場麵試的機會了,要給不早就給了,還會等這麼久?”
她見他像隻烏鴉一樣,盡說些不吉利的話,越發生氣:“我還有一封推薦信都沒寄過去,人家怎麼決定?”
“怎麼還沒寄過去呢?”
“我怎麼知道?他說他很忙。”
“是不是他不願意替你寫推薦信?”
“不願意他幹嗎要答應?”
“不答應又怕你不高興囉。”
她真是越聽越生氣,這個人就沒一句好話說,也提不出個解決辦法,就會說些令人喪氣的話。她嘲諷地說:“你問這麼仔細幹嗎?難道你還想幫我寫封推薦信不成?”
哪知道他竟然回答說:“可以啊,我可以幫你寫封推薦信啊。”
“你寫有什麼用?你是我丈夫,人家會信你的?”
“我又不會在信上說我是你丈夫,人家怎麼會知道?”
她不知道這樣使得還是使不得,決定先問問魯平,便推諉說:“魯平也請了那個教授寫推薦信,也是到現在都沒寫,等我先問問她吧。”
“我也可以幫她寫一封。”
“你能幫她寫?”
“為什麼不能?你們告訴我寄給誰就行了。”
“我還是想先問問魯平。”
她等丈夫上班去了,就打電話問魯平。
魯平一聽,十分讚成:“那好啊,你先生是這方麵的科研項目負責人,他為我們寫推薦信,肯定有分量。不過我們怎麼才能跟他扯上邊呢?”
“可以說我們替他實驗室做過數據分析。”
“嗯,是個好辦法。”
但過了一會兒,魯平就改變主意了:“我覺得有點奇怪哦,你丈夫以前是不願意你到外地去工作的,怎麼突然180度大轉彎,要幫你寫推薦信了?會不會給你瞎寫一通,讓你去不成?”
她驚出一身冷汗,這太有可能了,怎麼沒想到這上頭去呢?
她擔心地問:“但是如果我們拒絕他,他會不會越發要去J州那邊壞我們的事?”
“你也不要正麵拒絕他嘛,就說我們已經把推薦人的名字報給J州那邊了,現在換人不大好。”
“那他不會說‘多一個推薦人沒壞處’?”
“你就說人家隻要三個推薦人,多了人家嫌你囉唆。”
她真佩服魯平頭腦冷靜鬼點子多,如果是她的話,肯定上了丈夫的當了。
第二天,她按照魯平的教唆,不走樣地回複了丈夫。
他不太高興,但也沒再堅持,隻咕嚕說:“好心沒討到好報。”
“你以前不是不願意我去外州工作的嗎?”
“什麼以前?我現在也不願意你去外州工作。”
“那你怎麼要幫我們寫推薦信?”
“我是看你著急,想幫你一下,你不領情就算了。”
“如果我拿到J州的工作了,你怎麼辦?是跟過去還是留在這?”
“我跟過去在哪裏工作?去當博士後?”
“你不能把科研基金帶到J州那邊去嗎?”
他臉上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你不懂的事就不要亂說,我的基金一部分就來自於這邊的單位,怎麼可能帶到那邊去?你以為基金是你自己的錢,你想帶到哪裏去就帶到哪裏去?”
“那怎麼辦?”
“就兩地分居囉,隻要你把孩子帶過去就行,丁丁是個女孩子,又這麼大了,放這裏我沒法照顧。”
他不反對她去外州工作了,她不覺得高興,反而覺得失落,而且有種不祥的感覺:這人會不會是個送反信的主?他支持的事,是不是就搞不成了?
她忍不住又去催那位色教授寫推薦信,色教授說:“其實推薦信沒什麼用,人家這是走走過場,這麼久了,現場麵試的人早就被叫到J州麵試了,哪裏會還等著你們?”
她氣死了,什麼這麼久?不都是你搞成這樣的嗎?如果你早點寫推薦信,哪裏會拖這麼久?如果你不打算寫,一開始就直說了,也免得我們老等。你答應了的事又不做,把我們的事拖黃了,你還來賣嘴?
但她不敢發牢騷,隻帶點撒嬌地懇求說:“不管有沒有希望,都請你幫我和魯平把推薦信寫了寄過去,我請你吃中國飯。”
這招還真管用,不到兩天,色教授就發電子郵件來說,已經給她和魯平寫了推薦信,寄過去了。
她大力謝了色教授一番,並實踐諾言,要請色教授到一家中國餐館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