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懷疑是愛情最可怕的殺手
她無話可說,唯有苦笑。人哪,都覺得自己吃了虧。而對於人這種生物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剛好是吃虧,尤其是自己一個人吃虧。如果雙方都吃虧,如果人人都吃虧,人就不會覺得這麼難受了。
1
手術室那邊的結果很快就來了,問丁乙什麼時候可以過去做術前準備。
她是個急性子,很想知道這個手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回答說什麼時間她都能到場,於是那邊給她定了第二天下午一點。
她按時去了手術室那邊,一個年輕的拉丁美洲女人接待了她,但並沒像她期待的那樣,告訴她手術怎麼個做法,也沒領她觀摩一下手術室,而是讓她坐在一間辦公室裏,囉囉唆唆地問她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父母親屬祖宗三代,邊問邊往電腦裏輸,把她問得氣不打一處來:“我第一次到你們醫院看病就填過這些信息了,你們電腦裏沒這些東西嗎?”
“應該有,但我現在沒調出來。”
“你怎麼不調出來呢?”
“我可以調出來,但我還會問這些問題,因為我需要核實,這是程序。”
她覺得好笑,你核實什麼?難道你怕有人會發神經,冒充我來讓醫生把宮頸切掉?
但她知道美國人是很重視程序的,重視到教條主義的地步,她不想跟醫院鬧別扭,隻好耐著性子,陪著那人囉裏囉唆。
囉唆了一陣兒,那人拿出一個小冊子和幾張表格,讓她自己先看一下,再決定簽不簽字。
她看到表格上有遺囑的字樣,不由得感到很悲傷,自己可真是一窮二白啊,一點兒遺產都沒有,如果她這次手術死了,就徹底完蛋了,一分錢都不能給女兒留下。她希望她能熬過這一關,不至於死在手術台上,也不至於是癌症,最好能拿到J州那個工作,那樣她可以在有生之年掙一點兒錢留給女兒。
但她往下看了幾句,就差點嚇死,那都是些啥玩意啊!完全像安排後事一樣,盡是“如果你失去知覺和說話能力,誰替你決定如何進行搶救”“如果你成為植物人,誰決定是否要繼續維持你的生命”之類的雷人語句。
還有非常恐怖的“安慰”:你不必簽署這個文件,即便你不簽署,我們也會盡力搶救,但我們對你實施的搶救,可能並不是你想要的,也可能是保險公司不包賠的,所以請你慎重考慮,事先指定代理人,替你做決定,雲雲。
她驚慌地問:“我這個手術很危險嗎?”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
“怎麼Z醫生說隻是一個門診手術呢?”
“門診手術就沒風險了?”
“為什麼門診手術還需要全麻?”
“我們不知道,醫生說全麻我們就全麻。”
“全麻很危險嗎?”
“麻醉都有風險。”
“什麼風險?有沒有麻過去之後再也醒不來的?”
“當然有。”
她嚇昏了,打探道:“那我非得做這個手術不可嗎?”
“既然你不知道該不該做這個手術,我們就不要做這個術前準備了,別浪費我的時間。”
她煩了:“你這什麼態度?我隻是問一下,又沒說不做手術,你怎麼可以決定不給我做術前準備?”
那人也煩了:“你現在情緒非常糟糕,我們這個術前準備進行不下去了。”
“那就把你的上司找來!”
這是她在美國學到的絕招,如果遇到不講理的雇員,最管用的就是“把你的上司找來”,十個有八個雇員聽到這句話,態度就會軟下來。
但這個雇員顯然不是那八個裏麵的,不但沒軟下來,還把她扔在那裏,自己走出房間,消失不見了。
她差點跑掉,剛走到門邊,一個中年女人把她攔住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來給你解釋一下:是這樣的,這個遺囑隻是一種程序,不管大手術小手術,都要搞這一套的,主要是以防萬一,把該說的都說在前麵,免得以後打官司。你不想簽,就不用簽。你也不必擔心你的手術,宮頸錐切術隻是一個很小的手術,當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一兩天就可以上班。”
她估計這個就是領導,看人家的涵養,就是不同,說話就是得人心,一下就讓她平靜下來。
她最終沒簽那個遺囑,覺得簽了沒好處,如果到了神誌不清的地步,誰來決定如何搶救都沒太大區別,可能讓醫院決定還好過讓丈夫決定,他為了省錢,或者為了早日跟情人團聚,說不定早早地就叫醫院把她的氧氣拔掉了。
她把手術的事告訴了姐姐,姐姐說:“我可以過來照顧你幾天。”
“不用了,你有兩個孩子要照顧,走不開,再說,我這也不是什麼大手術,隻是門診手術。”
“但是總需要人接送你吧?”
“我叫丁丁她爸接送。”
“他有時間嗎?”
“他答應了的。”
“你斟酌一下,如果需要我過來幫忙,告訴我一聲就行。”
其實她心裏非常希望姐姐過來陪陪她,丁丁還小,丈夫又這麼木杵杵的,同學靠不上,朋友也都很忙,她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但她想到姐姐要上班,又離這麼遠,還拖著兩個孩子,飛過來照顧她太勞累,還是她自己一個人硬挺吧。
她又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主要是問問麻醉有哪些風險。
韓國人說:“你這個手術麻醉時間很短,沒什麼風險。你聽誰說麻醉有很大風險?”
她把自己跟那個拉丁美洲人的不愉快說了一下,韓國人馬上說:“你應該投訴她!”
“算了吧,過都過去了。”
“過去了也要投訴!”
“我投訴她,醫院不把她炒掉了?”
“炒掉不炒掉,那是醫院的事。但你受到這樣野蠻的對待,一定得投訴。”
“我看她那樣子和口音,不像是美國人,說不定是拉丁美洲人,也許連正式身份都沒有。如果我投訴她,她說不定會被醫院趕回去。”
“那怪誰呢?隻能怪她自己。你一定要投訴她,不光是為你自己出氣,也是防範她今後這樣對待別人。如果你不敢投訴,可以把她的名字告訴我,我去投訴。”
“我根本沒注意她叫什麼名字。”
“沒關係,我能查出來。”
她勸了韓國人幾句,但沒勸下來,也就不想再多說了。如果那個拉丁美洲人因為韓國人的投訴吃點苦頭,那也是自討的。
手術那天,如果不是她再次提醒丈夫,他肯定忘記了。她送了孩子回來,在廚房逮住了他,他正在往午餐盒裏裝飯菜。
她說:“今天還帶飯?”
“怎麼不帶?”
“我今天中午不是要做手術嗎?”
他懊惱地說:“我都忘了這事了,也沒安排一下。”
她生氣地說:“那你去上班吧,我自己開車去醫院,你記得去接丁丁放學,等醫院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再開車過來接我。”
他如釋重負:“那就這樣吧。”
“我把車開到醫院去,回來時你接我,那我的車不就留在醫院了嗎?”
他不假思索地說:“那就叫小溫幫忙開回來吧。”
她一聽“小溫”二字就煩,如果他是叫韓國人或者法國人幫忙,她肯定就答應了。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溫,讓她非常生氣。早就叫他別跟小溫走太近,他都當成了耳邊風,一有事第一個就想到小溫頭上去了。
如果叫小溫把她的車開回來,那就意味著他得把小溫載到醫院去,車開回她家之後,他又得把小溫送回實驗室。哼,她的HPV說不定就是從小溫那裏傳來的,她可不想看到小溫,更不想給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於是斬釘截鐵地說:“不行,還是你開車送我去醫院。”
他沒反對,隻說:“現在還早,我先去上班,過會兒回來送你。”
十一點的時候,他還沒回來,她往他實驗室打了個電話,照例是小溫接的,熟人熟路地說:“是叫老板送你去醫院吧?我去叫他。”
她氣得兩眼發綠,這個大嘴巴,又把什麼都告訴實驗室的人了,難道以為這個手術是個什麼光彩事,值得拿到實驗室去廣播?
丈夫來接電話了,很無辜地問:“喂?”
她提醒說:“十一點了,你還不回來?”
“你不是說十二點手術嗎?”
“是十二點手術,但你開回來不要時間?開去醫院不要時間?”
“哦,我馬上就回。”
她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到一樓等他。他的車一開到門前,她就提著包出去,鎖上家門,上了他的車,緊趕慢趕,總算沒遲到。
車開到醫院門前,他連車都沒準備下,以為把她扔在醫院門口就完事了,她氣得要命,嗬斥說:“你不跟我進去?”
“我沒地方泊車。”
“這裏有代客泊車,你沒看見?”
醫院裏代人泊車的小夥子已經走到車跟前來了,她指揮說:“把車停好,人出來就行了。”
他傻乎乎地下了車,小夥子給了他一個牌子,她招呼說:“好了,走吧,他會替我們泊車的,你待會兒出來,就憑這個牌子取車,他會把車開到這裏來還給你。”
“哦,這麼好啊?”
“我們進去吧。”
“我也需要進去?”
“你是負責接我的人,你得在醫院的表格上簽字的。”
他訕訕地跟著她走進手術大樓,她先到前台去登記,又填了一些表格,簽了好些個字,其中有一張需要陪伴人員簽字。可能是那堆表格唬住了他,他有點緊張地問:“手術很大呀?”
“我不知道,反正是全麻。”
“幹嗎要全麻?”
“你這個做醫生的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他最見不得有人懷疑他的醫術了,一聽這話就顯出惱羞成怒的樣子,但沒發作,隻拿著他那張表格認真地看,好像怕簽成了賣身契似的。
她的手機鈴聲響了,她拿起一聽,是她導師打來的:“預祝你手術順利,需要人幫忙的話,隨時給我打電話。”
她心頭一熱,鼻子發酸,連聲感謝。
丈夫問:“誰呀?”
“我導師。”
“他這時候打電話給你幹嗎?”
“不幹嗎,預祝我手術順利。”
他狐疑地看著她:“不是你導師,是色教授吧?”
“色教授根本都不知道我動手術的事!”
“他怎麼會不知道?”
“他是我什麼人?我幹嗎要告訴他?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什麼事都拿到全世界去廣播?”
“那你導師怎麼知道?”
“因為我每星期跟他有會麵,我得向他請假。哼,你別的不關心,這些事你倒挺上心的哈?”
“我不想被人給我戴上綠帽子。”
“你還是多管管你自己吧!”
辦完手續,前台人員很熱心地介紹說:“陪伴人員也可以跟進去的,裏麵有地方等候。”
她知道他不會願意在手術室外等幾個小時,便問:“他可以在外麵等嗎?”
“可以,我們到時候會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她放了他的生:“你去實驗室吧,待會兒他們會打電話給你。記得接丁丁。”
他好像不太好意思走掉,她又說了一遍,他咕嚕了一句“反正我在這裏也沒什麼用”,就理直氣壯地離去了。
她在等候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姐姐也打電話來了,她嘴裏講著電話,眼睛卻盯著對麵一對老夫婦,十指緊扣地坐在那裏,不知道是兩人中的哪一個動手術,看得她差點落下淚來。人家這才是同甘苦共患難的夫妻,隻要有這麼一雙手可以讓你緊握,什麼樣的手術都不可怕,因為你在這個世界上就有了依靠,就不孤獨。想想她自己,真像一葉孤舟,一切都靠自己,連做手術都是單槍匹馬。
如果不是有姐姐、導師、韓國人的關心,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這一切。
她很快就被叫進了手術區,但還不是手術室,隻是做準備性工作的地方,一個用簾子隔開的小房間,正前麵的簾子沒拉上,她能看見路過的醫生護士。
一個護士走過來,做了自我介紹,核實了她的身份,就給她手腕上戴了個紙手鐲,上麵印著她的姓名和手術名,發給她一雙針織鞋,像襪子一樣,但腳底有橡膠樣的東西,貌似鞋底,腳尖上還印著一個娃娃頭。她想女兒一定會很喜歡這鞋,有點舍不得穿,想留給女兒,但沒好意思做得這麼貪財,還是換上了。
護士給她一件寬鬆長袍,讓她去洗手間換上。她去了洗手間,脫個精光,穿上長袍,回到她的小房間。
然後是川流不息地問問題、填表格,不過不是她填,而是護士們填。僅僅是核實她的身份,就搞了不下五次,每個人一來就是先核實身份,還要問她是做什麼手術,好像總怕哪個神經病會代替她來承受這個手術一樣。
這套程序走完了,護士給她打上靜脈注射。
過了一會兒,一個很帥的麻醉師來了,又是提問,核實身份之類,還跟她很友好地聊了一會天。她以為這就是那個將要麻翻她的人,但她搞錯了,這個還不是,就問了一通問題,沒給她上麻藥,就消失不見了。
然後是Z醫生登場,背得大包小包的,不像是個即將進手術室的醫生,倒像個拖兒帶女上公園的老媽。Z醫生沒核實她的身份,隻給她開了一個單子,上麵有下次見麵的日期,還有一兩種止痛藥,以及術後需注意的事項,然後也消失不見了。
Z醫生走後,又一帥哥登場了,比剛才那個麻醉師年輕,自稱是麻醉助理。她不明白為什麼搞麻醉的都長得這麼帥,難道全麻不是用麻藥,而是用帥哥的微笑?
麻醉帥哥也核實了一遍她的身份,還問了她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手術,她都答對了,帥哥才拿出一個針管,告訴她:“我現在要開始往你的靜脈注射液裏加麻醉藥了。”
她隻看見帥哥紮針,但還沒看到帥哥拔針,就被麻翻了。
2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丁乙已經恢複了知覺,但眼睛困頓,睜也睜不開,鼻子裏像在冒火一樣,很難受。她想叫護士看看她的鼻子怎麼回事,但發現自己嘴裏好像塞滿了棉花一樣,話都說不清楚。
她口齒不清地告訴護士她的鼻子很難受,說了幾遍,終於有人從她鼻子裏拔掉了什麼東西,她一下輕鬆了,呼吸通暢,鼻子也不火燒火燎了,連嘴裏的棉花感都消失殆盡,大腦也慢慢清醒過來。
一問,才知道手術已經做完了。
真是奇妙,她連怎麼進的手術室,怎麼出的手術室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手術室是個什麼模樣,手術過程又是如何的。
她恍惚記得很多年以前做闌尾手術的時候,她還是有點感覺的,至少有一種做了很長一個夢的感覺,手術前肚子很痛,手術後刀口很痛。但那時有個年輕的帥哥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於是疼痛也變得可以忍受了。
這次不知道是手術時間短,還是麻醉效果好,她對手術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下麵也沒有痛的感覺,簡直搞不清Z醫生到底切了那個“漏鬥”沒有。唯一與平時不同的症狀,就是手背和手腕那裏有點青腫,還有點痛,大概是靜脈注射打漏了。
躺了一會兒,一個護士進來告訴她可以起床換上自己的衣服了。她下了床,赫然看見丈夫和女兒都坐在靠牆的椅子上,丈夫兩眼迷茫,女兒滿臉敬畏,都半張著嘴看她,像兩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還是女兒率先恢複常態:“媽媽,你開刀了?”
“嗯。”
“疼不疼?”
“一點兒不疼。”
女兒看到她腳上那雙針織鞋,立馬就愛上了:“媽媽,你的鞋真好看!”
“你喜歡?那我回家就給你。”
“你可以把這鞋穿回家呀?”
“當然可以,醫生送給我了。”
她到廁所去換衣服,用廁紙擦了擦下麵,發現有一點炭黑一樣的東西,她沒感到驚訝,因為Z醫生告訴過她,說手術中為了止血,會用電烤一下創麵,叫她如果看到黑糊糊的東西伴隨著血液流出來,不要驚慌。
但她隻看見很少一點兒黑糊糊的東西,沒看到血,可能出血還沒開始,她按照醫生的囑咐,在內褲上貼了一片衛生巾。
換好衣服回到病室,護士用輪椅把她推到電梯裏,下樓,來到醫院門前。丈夫把停車牌給了代客泊車的小夥子,那人很快就把她家的車開過來了,一家三口坐進車裏。
回到家,她讓丈夫去替她拿止痛藥。
他問:“在哪裏拿藥?”
“沃爾瑪就有藥房。”
他咕嚕說:“美國真是奇怪,藥不在醫院拿,要跑到沃爾瑪去拿。”
他拿了藥回來,交給她,然後站在那裏,有點手足無措:“疼不疼?”
“不疼。”
“要不要搞點東西你吃?”
“我現在不餓,你給丁丁和你自己搞點東西當晚餐吧。”
他更手足無措了,問:“丁丁,晚上吃什麼?”
“隨便。”
“吃比薩餅行不行?”
“行!”
她打電話點了比薩餅,不到半個小時,就聽到按門鈴的聲音。他下樓去拿了比薩餅,上來問她吃不吃,她說現在不想吃,他就叫女兒到樓下去吃比薩餅。
過了一會兒,他又上樓來,在她門前問:“現在有沒有三四個小時了?”
她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因為醫生說過,術後需要人陪伴三四個小時,他這是在問可不可以回實驗室去。
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有什麼事,Z醫生說過,如果術後大出血,比如一小時就得換一片衛生巾,那就馬上打電話到醫院。但她剛才上廁所時檢查過了,她的衛生巾上一點血跡都沒有,所以應該沒事。雖然很想他能多陪她一會兒,但看他那心急火燎坐不住的樣子,也覺得沒意思,就說:“你去吧,把手機開著,萬一有什麼事,好聯係你。”
“好的。”
女兒很乖,安安靜靜玩自己的,過一會兒就到她臥室裏來看看她,如果見她閉著眼睛,就悄悄退出去,如果見她睜著眼睛,就來跟她說幾句話:“媽媽,你生了什麼病啊?”
“沒什麼大病,就是長了點小東西。”
“是不是屁屁長了小東西啊?”
她不知道女兒怎麼會猜到屁屁上去的,但她不想隱瞞,老實回答說:“是的。”
“是因為你拉尿之後擦得不幹淨嗎?”
“呃——不是。”
“那是不是因為你不是從前往後擦的呀?”
“也不是,我是從前往後擦的。”
“那是不是因為你在外麵上廁所的時候,沒用紙護墊啊?”
“也不是。隻要有可能,我上廁所都要用護墊的,如果廁所沒提供紙護墊,我也會用紙把馬桶圈擦一遍再坐上去。”
女兒不解地問:“那你屁屁怎麼會長小東西呢?”
“我也不知道。”
“那我會不會長小東西?”
“你不會。你都是按媽媽教的那樣做的,對不對?”
“對。”
“那就不會長。”
“但是你怎麼長了呢?”
“我——因為我是結了婚的人,我跟爸爸——”
“我知道,你跟爸爸要做愛的。是不是爸爸的屁屁擦得不幹淨?”
“我不知道。”
“我長大了不結婚,因為我不想跟男的一起,惡心!”
她不想女兒從小就對性愛有偏見,連忙解釋說:“你還小,不懂這些。如果是跟你所愛的人,就不惡心。”
“不惡心我也不想結婚,因為我不想長小東西,我怕開刀。”
“不用怕,不是每個人都會長小東西的,隻要注意衛生。”她講不清楚了,幹脆不講了,“丁丁,你想不想看電視?你今天的半小時還沒用掉吧?”
“我想看電視,但是我一個人不敢。”
電視機是放在樓下的,女兒膽子小,不敢一個人待在樓下看電視,平時都是她陪著,看個半小時左右就叫停。
她從床上爬起來:“走,我陪你下樓去看。”
“你開了刀還可以看電視呀?”
“是啊,說明開刀也不可怕。”
兩母女來到樓下,她躺在沙發上,女兒坐在她身邊看電視。
剛看了一會兒,就聽到門鈴聲。她不知道誰會在這個時候上她家來,心裏有點不安。她一般不讓女兒去開門,怕把壞人放進來了,所以她親自去到門邊,先從貓眼裏往外看了一下,發現是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站在外麵,天有點暗了,她沒看清是誰,但來人在叫門:“妹,是我,丁一。”
她打開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姐姐和兩個孩子站在門前。她激動地問:“你——你們怎麼來了?”
“坐飛機來的。”
“快進來,快進來!”
三個小孩子立馬玩在了一起,姐姐放下行李,就到廚房去做飯:“還沒吃晚飯吧?我來做點東西你吃。”
“不用,不用,小滿買了比薩餅,我就吃那個吧。”
“剛動了手術,哪裏就能吃硬東西了?還是吃點軟的稀的好消化,比薩餅給他們小孩子吃,他們愛吃那個。”
“不是叫你不用飛過來嗎?這多麻煩。”
“不麻煩,兩個孩子老早就想過來玩了,正好是周末,飛過來玩幾天。小滿去實驗室了?”
她死要麵子說:“嗯。他本來是要待在家裏陪我的,但我怕他忙,就放他去實驗室了。”
“你這手術不大,他待家裏也沒用。”
“姐夫怎麼樣?一個人待家裏沒意見?”
“他有什麼意見?幾天的飯菜都給他做好了放冰箱裏了。”
她不由得笑起來:“我們兩姐妹怎麼這樣的命?找個老公都是工作狂。”
“他們那種專業就是那樣,沒辦法的。小滿還好一點兒,忙是忙,但還忙出了一點成果,做了科研項目負責人,我們家那個忙了一輩子,都沒當上。”
正說著話,姐姐的手機響了,姐姐接完電話,說:“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姐夫打的,問我們到了沒有。”
“姐夫這點比小滿強,如果是我到你們那裏去,小滿肯定不知道打個電話問聲到了沒有。”
“他就是那樣的人,知道你不會出什麼事,所以也不著急。別介意,反正出事不出事,也不是他打不打電話能決定的。”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總覺得沒意思啊,你走哪裏,他都不牽掛,哪裏有一點兒夫妻的感覺?”
姐姐笑著說:“也不是你走哪裏他都不牽掛,如果你對他說你是去會色教授的,我包他牽掛得很。”
她也忍不住笑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我太沒風險了,他一點兒危機感都沒有,看來我得故意給他造點危機感才行。”
“算了吧,他和你姐夫這種不解風情的男人,你給他造危機感,他信以為真,跟你大鬧起來,你還弄巧成拙了。哦,想起來了,你J州那邊的工作有消息了嗎?如果拿到工作了,我就開始在那邊幫你找房子,我離K市就兩三小時的車路,可以經常過去幫你看房。”
“還沒有,可能沒戲了吧。”
“沒接到拒絕通知就是有戲,可能他們還在麵試別的人。”
“我總覺得別的人肯定比我強。”
“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他們能怎麼比你強?了不起就是數學基礎好一點兒,但人家根本就不測試數學基礎,他們再好也沒用。像你這個工作,講的是口語和理解力,特別是跟各科專家打交道的能力,在這方麵,他們肯定不如你。”
她很佩服姐姐,總能大長她的誌氣,大滅外人威風。聽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也勝過吃一劑補藥。
那晚兩姐妹就睡一床,幾個小孩子睡丁丁那屋,兩個女孩睡床上,一個男孩睡地鋪,很甜蜜溫馨的一個夜晚。
她睡得很沉,連丈夫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沒聽到開車庫關車庫的聲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感覺姐姐起床了,才起床到樓下去,看見姐姐正從冰箱裏拿出一個大飯盒來,遞給丈夫:“帶這個,我昨天就給你裝好了。”
丈夫滿臉感激加窘迫:“姐,謝謝你。我這段時間很忙,你能過來幫我照顧她幾天,真是太好了。”
看來這人也不是不會說人話,隻是輕易不說而已,真要說起來,也能麻暈幾個人。
姐姐客套說:“哪裏是什麼照顧啊,是帶幾個孩子過來玩,打擾你們了。”
丈夫連聲說:“不打擾,不打擾。我不陪你們玩了,你們自己盡興。”
“不用陪,不用陪,我們租了車,上麵有GPS,想到哪兒都可以去。你放心忙你的吧,丁乙有我照顧。”
丈夫往外走的時候,看見她站在廚房門口,尷尬地說:“你沒事了?”
“我沒事,門診手術嘛。”
“我這段時間很忙,你陪姐姐他們玩。”
“知道。”
丈夫走後,她開玩笑地對姐姐說:“我覺得我就很賢惠了,哪知道你比我還賢惠,連飯盒都給他裝好了。”
“嗬嗬,舉手之勞,反正也不費我多少力。”
“我也知道不費多少力,但就是氣不平,憑什麼我得照顧他,而他一點兒也不照顧我?”
“撞上這樣的丈夫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這段時間可能真的很忙,比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瘦多了、老多了。”
這個她還沒注意呢,這段時間又是找工作又是看醫生,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注意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她有點內疚地說:“我一想到他對我不聞不問就心煩,也懶得關心他。”
“算了,就當多生了一個孩子的吧。一個孩子是一帶,一窩孩子還是一帶。”
“那我何必要找丈夫呢?還不如人工受精生兩個孩子算了。”
“丈夫多少還是有點用的,至少他每個月都給你掙回一份工資來吧?到了實在需要他出手幫忙的時候,他還是會幫忙的,接個孩子送個孩子呀,搬個大件啊,割個草砍個樹枝啊,多少總可以幫些忙。你如果真的需要他做什麼事,把一張嘴擱他身上使勁說就行了,他不敢不做的。”
“我要能像你這麼想得開就好了。”
“想不開又有什麼用呢?你想改造他,也改造不過來,你生他氣,把自己氣得胸痛,他可能知都不知道,何必呢?如果實在過不下去,就離婚;如果還沒到離婚的地步,就別太在意,身體最重要,把自己的身體愁壞了氣壞了劃不來。”
兩姐妹聊了一會兒,她又想睡覺了:“我去睡會兒,可能是打了麻藥的,老想睡覺。”
睡到中午醒來,姐姐已經把飯做好了,幾個人吃了,決定去購物中心裏逛逛。
姐姐問:“你能不能去得呀?”
“沒問題,醫生說隻要不成天購物就行。到時候你們去逛,我坐那裏等你們。”
到了那裏,她果真沒去逛,隻坐那裏等,姐姐也沒去逛,坐那裏陪她說話,幾個小孩子一人得了一點錢,自己跑開去逛,玩得很盡興。
晚餐就在購物中心裏吃,吃完又在那裏看電影。看完電影出來,她的手機響了,是丈夫打來的:“你們到哪裏去了?打了好多電話都沒人接。”
“哦,我們在購物中心裏看電影,把手機關了。你找我幹什麼?”
“我看姐姐他們來了,準備請他們出去吃晚飯,結果回來一個人都沒看見。”
“你早上沒說,我們不知道。”
“明天吧。”
“行。”
打完電話,她把通話內容給姐姐說了一下,姐姐說:“他還是挺好客的,也懂得一般的社交禮節,就是對自己的老婆孩子不那麼殷勤。這可能是很多男人的通病,覺得自己的家人嘛,用不著做那麼誇張,我跟你結婚,就已經證明了我愛你,我沒跟你離婚,就證明我還在愛你,你還要我怎麼證明我的愛?”
3
雖然丁乙做的是個小手術,她也沒對外人講,但這事還是傳得五湖四海都知道了。韓國人到家裏來看了她,導師和色教授也打了電話來問候,連遠在H州的魯平都聽說了,打電話來慰問。
她很驚訝:“連你都聽說了?”
“是啊。忘了是誰告訴我的了,不止一個人,那些同學好像都知道吧。”
她警覺地問:“他們又在議論我吧?”
“呃——也沒說別的,就是說你得了癌症,動手術了。”
她氣得叫起來:“誰說我得了癌症?連我的醫生都還在等化驗結果,這些不相幹的人反而確定我得了癌症?”
“我也不相信是癌症,我還跟他們爭了:如果丁乙是癌症,我會不知道?我跟她走那麼近,她肯定會告訴我。但他們硬說是癌症,我也懶得跟他們爭了,還不如親自問你。”
她把自己的病情講了一下,強調說:“即便是宮頸原位癌,也不是宮頸癌,不是絕症,宮頸原位癌是完全治得好的。”
“這個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我覺得那些人可能是因為不懂,才把宮頸原位癌當成宮頸癌了。你跟他們說話注意點,免得他們把這事傳到J州那邊去,會把你的工作搞黃的。”
她大喊冤枉:“我還要怎麼注意啊?我什麼都沒對他們說,這段時間沒跟他們當中任何人接觸過,誰知道他們從哪裏聽來的謠言!”
這事令她很擔心,因為J州那邊這段時間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她把發票寄過去報賬之後,那邊很快就把錢給她彙過來了,但從那以後,就沒了消息,給她的感覺那筆錢就像封口費一樣,仿佛在對她說:錢給你了,我們之間兩清了,你別再來打擾我們了。
現在看來很可能是這邊有人在背後壞她的事,對J州那邊講她得了癌症,人家才不要她了,哪個招工單位會傻乎乎地招個癌症病人去養著呢?難道怕公司的錢沒地方用?
她越想越氣,到底是誰在外麵造她的謠?她的病情是誰透露出去的?
想來想去,隻能是丈夫那個大嘴巴走漏了消息,於是逮住他算賬:“你幹嗎把我動手術的事說出去?現在搞得好,這麼多人知道了,如果傳到J州去,人家還會把工作給我?”
他很無辜:“我什麼時候把你動手術的事說出去了?”
“你沒說?那小溫怎麼知道?”
“她知道嗎?”
“我上次打電話找你,她就問我是不是叫你送我去做手術。”
他似乎不明白這之間的聯係:“問一下就怎麼了?”
“那就說明她知道我動手術的事嘛。”
“哦,是這樣。”
她見他沒否認走漏消息的事,更加生氣:“你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嘴碎?家裏什麼事都拿到實驗室去說。”
“剛才記不起來了,但現在我想起來了,我沒告訴她,我誰都沒告訴。”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這又不是什麼光彩事,我幹嗎要告訴她?”
“那是誰告訴她的?”
“我怎麼知道?”
她想到另一種可能:是韓國人說出去的,因為隻有這麼幾個人知道她做手術的事,Z醫生肯定不會說出去,更不會在華人中去說;她姐姐也不會說出去,而且她姐姐遠在天邊,根本不認識這裏的華人;她導師不會說出去,不僅因為導師是個做學問的人,從來不八卦,還因為導師根本不認識小溫之類的人。
如果她丈夫沒說出去,那就隻能是韓國人說出去的了。
她氣得不行,這個韓國人真要命,專門搞了那個獲知信息授權找她簽字,那就說明韓國人知道不應該把病人的信息泄露出去,怎麼可以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轉身就把她的病情告訴小溫了呢?
她立即給醫院打電話,要求取消那個獲知信息授權。她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就在擔心醫院會罵她朝令夕改無事生非。
但醫院一點兒沒罵她,隻叫她過去填個表,於是她跑到醫院去,拿到一張印製的表格,不由得衷心佩服美國各種程序的完善,什麼都給你想到了,有一個申請的表格,就有一個取消申請的表格,好像早就料到你會出爾反爾,授權之後又取消,於是印好了表格在這裏等著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