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幹掉韓國人之後,她又擔心造成了冤假錯案,於是給韓國人打個電話,盡量委婉地問起這事。
韓國人一口否認:“我沒對誰說呀,我是幹這行的,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是違反職業規範的?再說我也不認識你那些同學,也不會講中文。”
“但是你認識小溫呀!”
“我怎麼會告訴她?我從來沒跟她說過你的病情,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那她怎麼會知道我動手術的事呢?”
“肯定是你丈夫告訴她的。”
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人人都很無辜,人人都很有道理,但人人都很可疑。
她想給J州那邊寫個信,澄清一下癌症傳言,但又怕多此一舉,弄巧成拙,本來人家沒聽到這個傳言,正準備用她的,結果她自己這麼一申訴,人家反而知道了,於是不要她了。
拿不定主意了,隻好打電話給姐姐。
姐姐聽了她的描述,說:“別擔心,J州那邊不會相信傳言的,如果真有人想在背後暗算你,向J州那邊打小報告,J州也不會相信,打小報告不明明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嗎?再說,美國的單位也不敢因為癌症就不錄用你,不然你可以告他們歧視。”
“歧視什麼?”
“像你這種情況,最好告了,性別歧視,年齡歧視,身體狀況歧視,想告哪條就可以告哪條,三條一起告也行。”
“但他們哪裏會那麼傻,直接說是因為癌症不要我的?他們可以隨便找個理由……”
“不會的,J州那個單位我知道,很正宗的美國機構,名氣很大,名聲很好。對他們來說,機會均等就是真正的機會均等,不是喊著好聽的一句口號,他們是從心裏信奉這個,也從實際上維護這個的,隻要他們認為你合格,他們就會錄用你,不管你是哪個民族、哪個政黨、哪個性別、哪個年齡段。”
“但我這不是性別民族的問題,是身體的問題。”
“身體的問題也一樣,凡是這種個人不能控製的因素,他們都不會當成你的過錯。除非你吸毒,是癮君子,否則他們不會因為你的身體條件不錄用你。”
她希望美國就像姐姐說得這麼好,她希望J州那個單位就像姐姐說得這麼好,這樣才讓人有盼頭,有奮鬥的目標,也有奮鬥的動力。如果這是在中國,她肯定被人暗算了。或者可以說,如果這是在中國,她根本就不會有這個麵試的機會,奔四的女人了,誰要?
現在她最怕的就是她得癌症的消息是從醫院傳出去的,雖然她想不出從醫院怎麼能傳出去,但她不能不想到這種可能,這是讓她不寒而栗的一種可能,因為這就意味著她的癌症不是謠言,而是事實。
但她不敢打電話到醫院去問,怕聽到自己最怕聽到的消息,總覺得挨一天是一天,好像隻要不從Z醫生那裏聽到“癌症”兩個字,她就不會是癌症一樣。
姐姐還記著她病理報告的事,打電話來詢問:“不是說個把星期就能知道病理分析結果的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消息?是不是醫生打過電話你沒接到?”
“應該沒有,因為這段時間丁丁放了假,我一直待在家裏,手機也是隨身帶著,如果Z醫生打過電話,我應該會接到。”
姐姐轉而安慰她:“那就說明沒事,如果有事,醫生肯定會想方設法通知到你。”
她也願意這麼想,但也不能排除Z醫生是在等術後一個月複診時再告訴她。最後她實在受不了懸而未決的煎熬了,終於鼓起勇氣往Z醫生的診室打了個電話。
照例隻能打到前台,但她說了手術的事,前台就答應轉到Z醫生的診室去。她等了一會兒,有個男人接了電話,自稱是Z醫生的助手,說Z醫生現在不在,不能來接電話,有什麼事可以跟他說。
她不知道助手是幹啥的,尤其不知道一個男的幹嗎跑到婦科去當助手。但她急於知道自己的病情,就打聽道:“我就是想問問我手術的病理報告出來沒有。”
那人問了她的姓名生日之類,查了一下,彙報說:“良性的。”
她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但又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便問:“是不是非典型增生?”
那邊不知道說了個什麼,她沒聽清,再追問一次,那人就說:“你跟Z醫生不是有個術後複診嗎?等你跟她見麵時,她會詳細告訴你。”
她謝了那位助手,掛了電話。但她越想越覺不安心,她跟Z醫生的術後複診定在手術一個月後,那就意味著她還得等幾個星期才能見到Z醫生,那不是活受煎熬嗎?為什麼這個助手不能在電話裏告訴她具體結果呢?如果是非典型增生,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幹嗎要吞吞吐吐,讓Z醫生親自告訴她?
現在她很後悔把那張獲知信息授權取消掉了,不然可以讓韓國人去調閱病理分析報告,那她就能及時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但她實在不好意思又去簽一張獲知信息授權,隻好暗罵自己眼光短淺。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谘詢良性在她這種情況下意味著什麼。
韓國人沒立即回答,卻說想跟她談談,把她嚇壞了,以為自己把英語裏“良性”和“惡性”兩個詞記反了。
她慌忙回答說:“我在家,你過來吧。”
她猛然想到是不是韓國人知道她取消了那個授權聲明,在生她的氣,要上門來興師問罪?
她還沒想好怎麼對韓國人解釋為什麼取消授權聲明,韓國人已經來到門前了。
她去開了門,決定還是采取“誠實為上”的政策,老老實實把取消授權聲明的事告訴韓國人,如果韓國人要罵她,那也是她自討的。
她一邊帶頭往客廳走,一邊抱歉:“太對不起了,我那時以為是你把這事告訴溫的,所以我就去醫院取消了我簽給你的那個獲知信息授權。”
韓國人似乎剛聽到這個新聞:“你取消了?”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如果我不向他們調閱你的病曆,我怎麼會知道呢?”
“哦,是這樣,那你今天?”
“我今天是為別的事來的,不,應該說跟這事也相關,但我的意思不是你取消授權的事。”
“那是什麼事?”
韓國人猶豫了一下,說:“我知道這事超出了我的職權範圍,也不符合我的職業道德。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這個關子賣得好,搞得她心癢難熬,也顧不上韓國人的職業道德了,體己地說:“沒事,你告訴我吧,我這人不愛傳話,保證不會說出去。”
“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但我怕你告訴你丈夫,他會說出去。”
“那我就不告訴他。”
韓國人好像下了決心:“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吧。是這樣的,我前天去我那個朋友金醫生那裏,找她有點事,她到另一間診室看病人去了,我待在她的辦公室,她的電腦一直都是開著的,我無意中看了一眼,看見了溫的名字。”
“溫?她的名字怎麼會在金醫生的電腦裏?”
“不是金醫生的私人電腦,是醫院的電腦,溫是她的病人。”
“溫是金醫生的病人?”
“嗯。”
“她有婦科病?什麼病?”
“我也覺得很好奇,就看了一下她的資料,結果發現她是到那裏做抹片檢查的。”
“真的?是常規體檢嗎?”
“問題就在這裏,不是常規體檢,隻是抹片檢查。”
“她有HPV嗎?”
“沒有。”
這個結果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由得脫口而出:“那就不是她。”
“什麼不是她?”
她猶豫著不肯回答。
韓國人說:“你的意思是不是那就說明她跟你丈夫之間沒什麼?”
她想了想,說:“其實也不能證明這點哈?HPV是可以由自身免疫係統清除掉的,如果她曾經有HPV,傳給了我丈夫,我丈夫再傳給我,而她的自身免疫係統能力強,清除了她的HPV,但我的自身免疫係統能力弱,沒能清除我的HPV,於是我就落得這樣的下場,而她什麼事都沒有。”
“這個完全有可能。”
“你每天跟他們在一起,都在實驗室工作,你覺得他們有沒有這事呢?”
韓國人坦率地說:“我也說不準,感覺他們有,但沒什麼證據。我是盡量待在實驗室裏的,但我在醫院那邊也有些工作,經常會有病人叫我,有時不得不離開實驗室到醫院那邊去,就不知道他們幹沒幹什麼了。”
韓國人推心置腹地說:“他們現階段的情況,很像我前夫當年剛開始出軌時的情況,你知道他心不在你身上了,看你不順眼了,對你沒興趣了,在性方麵也跟你沒什麼接觸了,你從你這邊可以感覺到很多問題,但你抓不住他們那方麵的把柄。”
丁乙很感興趣地問:“那你怎麼辦?”
“我?跟你一樣,什麼也不辦,隻把自己的前程抓緊。”
“你幹嗎要‘什麼也不辦’呢?難道不能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韓國人苦笑一下:“這怎麼防止?除非把那個護士趕走,不然的話,他們兩人已經有了感情,我越阻攔,他們越靠得近。”
“那就讓你丈夫把那個護士趕走。”
“其實趕走也沒用,如果我讓我前夫把她趕走,她就成了受害者、弱勢、需要保護的人,而我就成了萬惡的皇後。他即使不追隨她而去,也會恨我一輩子。”
“那照你這麼說,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那就看你要什麼了。如果你要的是婚姻,是丈夫的軀殼,當然有辦法;但如果你要的是愛情,是丈夫的心,那就沒什麼辦法。”
“那你後來是怎麼證實他真的出軌了的?”
“是另一個護士撞見了,告訴了我,我質問了他,他自己承認了。”
她同情地說:“那你一定很難過!”
“其實不然,最難過的是懷疑他出軌,但卻沒有證據的時候,那時每天都是惶惑的,不知道他究竟出軌了沒有。有時想幹脆跟他離婚算了,但又怕冤枉了他;有時想閉著眼睛,就當他沒出軌的,但又沒法說服自己閉上眼睛,即使閉上都能看見他跟她在一起的樣子。等到真的證實了,聽他親口承認了,反而不難過了。”
“是你提出離婚的?”
“嗯,他並不想離婚,他說那個護士學曆低,素質也不高,連長相都不如我,他家裏人肯定不會同意。”
她生氣地說:“他知道這些,幹嗎還要跟她好呢?”
“他說隻是一時的新鮮,說我很忙,沒時間跟他在一起。”
“你那時真的很忙嗎?”
“忙是有點忙,你不知道我們韓國那邊的風俗,當醫生的,下班之後經常會一起到酒吧喝酒。”
“什麼?你們女醫生也到酒吧喝酒?”
“是啊,可能是工作壓力大,需要輕鬆一下吧。”
“那你幹嗎不回家去跟丈夫在一起呢?”
“他也是醫生,下班之後不是一樣去酒吧嗎?我們都是老板帶著去,能不去嗎?”
“那他怎麼不願意你去?”
“誰知道,他無非是想找個理由。”
她不得不承認韓國人說的沒錯,但她仍然不願意相信丈夫跟小溫有了肉體關係。她猜測說:“我丈夫認識我之前,有過一個女朋友,他們有過性關係,很短的時間,對方是個離婚女人。我覺得我的HPV可能是從那個女人身上傳來的。”
“嗯,也有可能。但是這不能解釋為什麼溫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抹片檢查。”
這句話擊中了要害,她想逃避也逃避不了,隻好硬著頭皮上:“隻有一個解釋:她跟我丈夫有那種關係,現在聽說我染上了HPV,擔心自己會從我丈夫那裏染上HPV,於是去做抹片檢查。”
“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才來告訴你。我希望你早日弄個水落石出,不然會很難過的。但請你一定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因為這關係到我的前途。”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問問我的病理報告,Z醫生的助手隻說是‘良性’,但我問他是不是非典型增生,他又不肯說。”
“如果他說是良性,那就肯定不是癌症,所以你不必擔心是宮頸癌了。至於究竟是幾級非典型增生,我沒看到病理報告,也說不準。”
4
她覺得韓國人最後一句話有點抱怨的意思,而她知道自己這事的確沒幹好,隻好裝作沒聽見一樣,混了過去。
J州那邊就像遙距離感應到她心裏的焦急一樣,非常及時地發來一封電子郵件,是庫柏女士發來的,說她被錄用了,職稱是生物統計師,年薪是若幹若幹,最早可以開始上班的時間是明年一月中旬,搬家費一千五,等等。如果她接受這個工作,請盡快回一個郵件,他們好郵寄錄用通知書和一些資料給她;如果她不接受這個工作,也請盡快回複,並請將上次現場麵試報銷的所有費用寄到以下地址,雲雲。
她一看,欣喜若狂,馬上回了個郵件,語無倫次地表示願意接受這個工作,還大力感謝了庫柏女士等一幹人馬。
庫柏女士很理解她的欣喜,沒有計較她的若狂,回了一個笑臉給她。
她給姐姐打電話:“姐,我拿到J州那邊的工作了!”
“恭喜你啊!”
“還是你說得準,他們真的不計較性別年齡身體狀況。”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他們說最早明年一月中旬,那意思是不是說隻能晚,不能早?”
“應該是這樣,但早去上班早放心,爭取一月中旬就過去吧。沒幾天了,我去幫你找房子。你年薪多少?說了我心裏有數,知道該找什麼樣的房子。”
她把年薪說了,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說:“哇,這麼多錢啊!我從來沒拿過這麼多錢!”
“這隻是你這個職稱的起點工資,以後升職了,會更多。”
“真是太開心了,我剛工作,就快趕上小滿的工資了,他可是科研項目帶頭人喲。”
“地區不同嘛,如果他過來,年薪應該更高。怎麼樣,他準備過來嗎?如果他也過來,你們可以考慮在這邊買房子。但如果他暫時不過來,現在買房就不大合適了。”
“前段時間我問過他,他是不願意跟我去J州的,不知道現在會不會改變主意。”
“丁丁會跟你過來吧?”
“那當然,我走哪裏都會帶著丁丁。”
“那我先查查學校的情況,找好學校了,再在附近找房子。”
“謝謝你。”
她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女兒:“丁丁,媽媽在J州那邊找了個工作,明年就過去上班,你願意不願意跟媽媽去?”
女兒好像被震驚了:“J州啊?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過去了就認識了。你剛到美國來的時候,不也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嗎?現在不是認識了很多的人了嗎?姨媽也在那邊,離我們隻兩三小時的路,我們每個周末都可以去姨媽家玩。”
丁丁想到每個星期都能跟表哥表姐一起玩,馬上就開心了:“我想去!”
母女倆到網上去搜尋了一番有關J州K市的資料,看學校,看公寓,看得很開心,丁丁不停地叫“我喜歡這個學校”“我喜歡這個房子”“我想上這個學校”“我想住這個房子”,然後急切地問:“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去那裏呀?”
“快了,明年一開年就去。”
“爸爸去不去呀?”
“他可能暫時不去,因為他這邊的工作走不開。”
丁丁似乎不是很在乎爸爸去不去,問了一句,就沒再繼續打聽。
她想問問丈夫願意不願意去J州,問清楚了好告訴姐姐,但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家,隻好打電話給他。
他似乎並不是很激動,也不驚訝,淡淡地說:“你拿到書麵通知了?”
“還沒有,是電子郵件。”
“電子郵件沒用的,要拿到書麵通知才算數。”
“人家魯平根本就沒有什麼書麵通知,連電子郵件通知都沒有,就是打了幾個電話,人家不一樣拿到工作了嗎?”
“她那是什麼破單位?”
“他們說馬上寄書麵通知給我。”
“那也要等拿到才算數。”
他這瓢冷水潑得她渾身冰涼,一下就擔心起來,怕自己這麼早到處報喜,最後J州那邊卻變了卦,那才成了個大笑話呢。雖然她總覺得那麼大一個機構,不會幹這種出爾反爾的勾當,但她怎麼知道這不是庫柏女士精神錯亂的結果呢?
她聽到小溫在旁邊用中文問:“老板,是不是丁大姐拿到J州那個工作了?”
然後是丈夫比較不屑的聲音:“隻是個郵件通知,正式通知還沒拿到呢。”
“讓我跟丁大姐說幾句。”
於是電話上響起小溫喧賓奪主的聲音:“丁大姐,拿到J州的工作了?恭喜啊!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學著丈夫的口氣說:“隻是一個電子郵件通知,書麵通知還沒拿到呢。”
“有郵件通知就算拿到了,書麵通知不過就是晚幾天而已。對了,我想問問你,像我這樣的背景,有沒有可能錄取到你那個專業讀碩士啊?”
“你想轉專業?”
“嗯,我們這個專業太沒意思了,成天待在實驗室裏,什麼好衣服都沒機會穿,工作時間又長,工資又低,真不是女人幹的活。”
她聽小溫的口氣,是真想轉專業,馬上熱心地介紹了一番,要補哪些課,GRE托福要多少分,找哪幾個教授寫推薦信比較好,等等。
小溫很用心地聽了,還不時打聽幾句,兩人談得很融洽,談了很長時間,結果直到掛了電話她才想起來忘了問丈夫願意不願意調動的事,隻好又打電話過去。
丈夫的口氣有點不耐煩:“又什麼事?”
“剛才忘了問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去J州。”
“你不是早就問過了嗎?”
“是早就問過了,你也早就答過了,但那時我還沒拿到工作,你不願意過去情有可原,現在我拿到工作了……”
他打斷她:“我已經說了,沒拿到書麵通知之前,就不算拿到了這個工作。”
她生氣地掛斷了電話,並馬上給姐姐打電話:“別管小滿的了,你幫我在那邊找公寓吧。”
“他不願意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對話複述了一下,姐姐安慰說:“他可能還是不相信你能拿到這個工作,先等幾天吧,等你拿到書麵通知再問問他。”
她也把跟小溫的對話學說了一下,解釋說:“就是因為跟她談轉專業的事,搞得我連正事都忘了問。”
姐姐說:“小溫回去讀書也好,就不會待在小滿的實驗室了。”
她剛才還沒想到這上頭去呢,姐姐一提,她也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俗話說,人一走,茶就涼,實驗室愛情嘛,跟辦公室愛情一個樣,都是一定環境下催生的感情,一個封閉的環境裏,就那麼幾個人,捆在一個項目上,天天見麵,天天在一起,容易產生親近感。一旦分開了,那本來就不健康的愛情苗苗就很容易枯萎了。
但願小溫去個遠點的地方讀書,越遠越好。
沒過幾天,丁乙就收到了J州寄來的錄用通知書,還有一本介紹本單位的小冊子,她看到冊子上那些畫麵,仿佛又回到了麵試的那天,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不同的是,那時她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麵試的,而現在她可以自豪地說: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她太激動了,恨不得把這個喜訊向全世界宣告,但最終她隻告訴了那些關心她和幫助過她的人,比如姐姐啊,導師啊,父母啊,魯平啊,還有國內幾個比較鐵杆的朋友等。每個人都為她高興,都祝賀她,有些搞不清楚美國情況的人還以為她進名校當教授去了,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口口聲聲叫她“丁教授”,還說以後要把孩子送到她那裏讀書。她也懶得解釋,隻嗬嗬地笑。
她給丈夫打電話,興奮地告訴他:“我拿到書麵通知了!”
“什麼書麵通知?”
“就是J州那個工作啊。”
他仍然是淡淡的:“哦,那好啊。”
“你不高興?”
“又不是我拿到工作。”
“不是你,但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感到高興?”
“有什麼高興的?老婆是老婆,我是我。”
“你也可以去J州那邊找工作啊,人家魯平的丈夫就在H州那邊找工作。”
“我早就說了我不會去J州的。”
“那時你還不知道我能拿到這個工作,但現在我拿到了……”
他打斷她的話:“好了,這事我們老早就說定了,我不想再多說。”
她委屈極了:“難道我們就這麼兩地分居?”
“兩地不兩地有什麼區別?”
她真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如果他是指兩人分房而臥,沒有性生活,那也隻是暫時的,因為她剛動過手術,醫生囑咐六到八周之內不能同房,但這跟兩地分居怎麼扯得上邊呢?
她不解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她簡直氣昏了,這人到底什麼意思?難道是在向她下最後通牒,要她在J州的工作和他之間做個決斷?這也太霸道了吧,為什麼家庭的團聚就得以她的犧牲為前提?為什麼女人就隻能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選擇一樣?
哼,你嚇唬誰呀?不跟去就不跟去,我就不信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說不定轉得更快!
她怒氣未消就給姐姐打電話:“這次真的別管他了,你幫我在K市找房子吧,找個一室一廳就行了。”
“小滿不準備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通話學說了一下,姐姐說:“我還是先給你們找兩室一廳的公寓吧,一個是兩室一廳比一室一廳貴不了多少,二個是怕他突然坐在磨子上想轉了,要跟過來,而你那時簽了一室一廳的租約,中途搬出去不方便。”
她想到女兒在這邊一人住一間房已經住慣了,到那邊跟媽媽擠一間房可能也不舒服,就同意了:“那就兩室一廳吧,你們過來玩也有地方住。”
5
姐姐在J州那邊幫忙找房子,就省了丁乙一大筆事,不然的話,隔這麼遠,怎麼在J州找房?雖然可以在網上找,但網上貼出來的照片,都是經過了美化的,而且隻照好的方麵,不照壞的方麵,總得親自去看看才行。但如果飛過去看房,一來一去幾百塊,還不一定一下就能看到。現在有姐姐在那邊負責找房,她就一門心思在這邊收拾了。
丈夫照舊是成天不打照麵,早去晚歸,即使撞上了,也懶得跟她說話。她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是舍不得她過去,照說不會是這麼個鬼態度;但要說他是希望她趕快過去了好給小溫讓出位置來,也不會是這麼個鬼態度,他不是應該殷殷勤勤地把她請出門去,生怕她不走嗎?
在他們的婚姻生活中,還從來沒有過她離開他的時刻,每次都是他要出遠門,以前是到別縣別市去走穴,後來是出國。她每次都還是有點不舍的,尤其是出國的時候,想到他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而且又不是去一天兩天,她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但他好像從來就沒表現出不舍過,有事嘛,又不是去玩,那就是他的全部理由,而他就心安理得地走了,到了也不知道及時通知一下,報個平安,信也懶得寫,隻打電話,但電話費又貴,所以隻在節假日打打,那還要看他記不記得住。
世界上怎麼可以有這種人,完全不懂得牽掛。如果她硬要逼問他想不想她和孩子,他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想又有什麼用?
有時的理由更糟糕:太忙了,沒時間想。
一次次的熱臉貼冷屁股,她的熱臉也慢慢冷卻了。
但這次跟以前不同,這次是她出遠門,本來就知道他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沒準備他表現得多麼不舍,但像這樣不光冷淡,甚至到了敵意的地步,她還沒想到。
她覺得他有可能對最近一段時間不能過性生活有所不滿,而且馬上就要長期不能過性生活,可能更加不滿。但她對此沒有抱怨,甚至慶幸找到了這個工作,不然的話,兩人在一起,六到八周之後,他們到底是過性生活還是不過呢?
如果過,那是不是得采取點措施?比如戴套子什麼的,不然豈不是又要冒傳染上HPV的危險?但網上說即便是戴套也不能保證不傳染上,那也就是說,她今後根本不能跟他有那種事了,因為他那方麵是無法查出是否有HPV的,也就是說,永遠都沒辦法洗清他。
如果從此以後兩人就不過性生活了,那還像什麼夫妻?
還不如幹脆這麼一走,一切都化解了,至少是暫時化解了。不是我不跟你過性生活,實在是我離得遠啊!
她不知道這樣一來,是不是就把他徹底推到小溫懷裏去了。但她現在想起這些,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難受了,如果小溫不計較他的HPV,那就讓他們好去吧。到了那一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她再也不用疑神疑鬼,日夜不安。用韓國人的話來說,那一刻比不明真相的時候還好受一些。
這樣一想,她心裏又難受起來,因為她現在正好是不明真相。到底他跟小溫有沒有那事?還不如趁她在這裏,把一切談開,也好讓她無牽無掛地走。
雖然韓國人一再交代不要把小溫做抹片檢查的事說出去,但她還是決定拷問一下丈夫。她覺得自己有辦法既用這事拷問丈夫,又不出賣韓國人。我隻說知道小溫做了抹片檢查,打死也不說出消息來源,怕什麼?
但她知道這事通過電話拷問是不行的,實驗室的順風耳太多了,而且丈夫在外人麵前格外憋強,態度格外冷淡,語言格外刺人,大概是想給外人留下一個不怕老婆的印象,或者是討好小溫,讓小溫覺得他不在乎老婆。
她決定在家裏進行拷問,還不能讓女兒聽到。
於是有一天,她特意睡了個午覺,晚上就精神百倍地等著丈夫回家。
他又像是嗅到了風聲一樣,很晚都沒回家,好像存心要讓她熬不住了先睡一樣。但丁丁放假了,她反正也不用早起床送女兒上學了,拚起明天起晚點,今天也要等到丈夫回家。
終於把丈夫等回來了,她一聽到開車庫關車庫的聲音,就走到房門口等著。
他低著頭爬樓梯,快到樓梯口的時候,一抬頭看見了她,但沒打招呼,徑直往自己臥室裏鑽。
她叫住他:“你回來了?我想跟你談談。”
他沒回答,走進臥室。
她也跟了進去,單刀直入地說:“我聽說小溫最近也到醫院去做了抹片檢查,你知道不知道這事?”
“不知道。”
“她去看醫生不用向你請假?”
“請不請都行,我不搭老板架子,一切靠他們自覺。”
“那小溫自覺不自覺呢?”
他想了一會兒:“她最近在忙讀書的事,有時會在外麵跑。”
“她不上班在外麵跑,你都不管?”
“我管她幹什麼?反正她在這幹不長了。”
“為什麼?你要炒掉她?”
“我炒她幹什麼?”
“那是你們單位不要她了?”
他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傷害:“她是我雇的,我不開口,誰敢不要她?”
她想起他以前說過的話,那意思是他沒權炒人,要炒人還得通過人事部門。但他今天的話明顯就變了,變成他比人事部門厲害了。她知道他有時沒什麼一定之規,說左說右,完全看自己當時的需要,懶得跟他頂真。
她問:“那她為什麼幹不長了呢?”
“我不是說了嗎?她想回頭去讀書。”
她見他鬱鬱不樂的樣子,有點幸災樂禍:“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我幹嗎要舍不得她?”
“你不是說她很能幹,做得出人家都做不出的實驗嗎?”
他不吭聲了。
她覺得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將軍失去了得力的左右手一樣,又像一個出軌男人失去了一個小三一樣,說不清的悲愴與曖昧,不由得怒從心頭起,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小溫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抹片檢查?”
他煩了:“你什麼意思?”
她也煩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得很。”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就直接說出來,我沒時間跟你磨牙。”
她見他連“磨牙”這樣的詞都用上了,也不留什麼情麵了:“你要我直接說出來?行,她是因為聽說我染上了HPV,她怕自己也染上了HPV,所以跑去做抹片檢查的。”
她以為他會暴跳如雷地否認,或者心虛氣短地不吭聲,但他沒有,而是很感興趣地問:“那她到底有沒有HPV呢?”
“沒有。”
“那不就結了嗎?”
“什麼結了?”
“人家都沒有HPV,就你有HPV。”
她沒想到他會變相承認跟小溫的關係,驚得目瞪口呆,她以為無論如何,他都會矢口否認,她從內心深處也希望聽到他的矢口否認,但他居然沒否認,那不就等於承認了嗎?
他似乎沒察覺自己露了馬腳,還挺揚揚得意,大概以為自己一句話問啞了她,自顧自掀開被子,準備上床就寢了。
她追問道:“你說的‘人家’是指誰?”
“人家就是人家,不是你,就是‘人家’。”
“那除了小溫,還有誰?”
“我以前那個女朋友也沒有HPV。”
她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你以前那個女朋友沒有HPV?”
“我問過她了。”
“你就這樣問人家?”
“不這樣問,還怎樣問?我不像你,說話轉彎抹角、咬文嚼字。”
“她怎麼說?”
“她說她沒有。”
“你就相信她了?”
“人家有化驗報告,我為什麼不相信?”
她不得不給他上醫學課:“但是HPV是可以被人體自身的免疫係統清除掉的,她們現在沒有,不等於她們以前也沒有。”
“我不管她以前有沒有,我隻知道她現在沒有,而你有。你最好問問你自己,你的HPV是哪裏來的。”
“隻能是從你那裏來的,因為我隻有你一個性伴侶。”
“那隻有鬼才相信。那個色教授不是你的性伴侶?那個導師不是你的性伴侶?你不是跟他們鬼混,會得這種髒病?”
“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你去外麵打聽一下,看還有幾個人不知道你們的醜事!”
“你怎麼能信那些人的話?”
“我誰的話也不信,我隻相信事實。”
“什麼事實?”
“如果你不出賣自己的肉體給那幾個人,他們會給你寫那麼好的推薦信?”
她氣得胸口發痛:“你怎麼這麼不相信人?難道我的水平就那麼糟糕,拿到一個工作就隻能是靠色相?那你招小溫是不是看中了她的色相?她是不是憑肉體拿到這個職位的?”
“小溫那算個什麼職位?博士後,她博士畢業,做個博士後還需要憑色相?”
“那我的工作是生物統計師,本來就隻要求碩士學位,為什麼你認為我得憑色相?”
“你是碩士嗎?你連碩士都沒畢業。”
“但我馬上就畢業了。”
“馬上也好,馬下也好,反正是沒畢業。”
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吵醒了,睡眼蒙矓地跑到他們門邊,哭兮兮地說:“媽媽,別吵了吧,我怕!”
她連忙住口,把女兒帶回床上,自己陪在旁邊,聽見他那邊把門砰一聲關上了。
她一夜沒睡好,第二天還得裝沒事人,應付女兒的盤問:“媽媽,昨天晚上你和爸爸是不是在吵架?”
“沒有啊,是你做夢了吧。”
“可能是我做夢吧。我夢見你們在吵架,我看見爸爸的樣子好可怕,我以為他要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