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你是否知道(2 / 3)

然後聽到陳廷又說了一句話。

因為他說之前停頓了很久,所以即使毫不經意,也能聽得很清楚。

陳廷說,“你不是和薛桐之間有什麼吧。”

陳廷遲疑了下又說,“承和,不要因為家庭的某些相似點,你就把你小時候沒有得到的愛全部灌注到了她的身上。”

4

我匆匆下樓,給白霖發了個短信叫她幫我把教室裏的東西帶回宿舍。

白霖回複我:你不上課了?還有一節呢。

我寫:不了。

白霖又問:你怎麼?

我寫:肚子疼。

我回到寢室,打開電腦。在網上溜達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什麼好,隨即上床,仰躺著,然後翻出錢夾。我盯著老爸的那張照片,愣愣地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揣在大衣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給我打電話的就那麼幾個人,我想也沒想就接起來,喂了一聲。

“薛桐。”

我聽見他的聲音,心中一緊,“慕……老師?”

“去那兒了?居然敢曠我的課。”

“我……”我一時之間思維空白。

“小姑娘,最後一節課都不給老師麵子。”

我心情緊張得要命,亂七八糟地解釋了一番才掛了電話。

當他的聲音說完“再見”,消失在耳際之後,心中又升起一點點難以言喻的惆悵。

可是,這種惆悵並未持續太久,便被洶湧而來的考試淹沒。奮戰了半個月之後,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寒假。

寒假的時候,我一口氣接了三份家教。

除了彭羽那孩子時不時地提到慕承和的名字以外,我的生活幾乎和他沒有了任何交集。反倒是劉啟和我熟絡了起來。

劉啟也是本地人。顯然他和我不一樣,整個寒假閑得要命,隔三岔五地打電話給我,不是約我去逛燈會,就是約我去看電影。

一次兩次我都找借口,後來實在推不掉就索性將彭羽帶去。

劉啟在公園門口看到我帶著一個拖油瓶出現的時候,眼神明顯黯淡了下去。

彭羽偷偷背著劉啟,在我麵前下定義說:“薛老師,這男的鐵定對你圖謀不軌。”

“你懂什麼。”

“真沒想到。”彭羽感歎。

“沒想到什麼?”

“薛老師居然都會有人追,可見那句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俗語還挺正確的。”

我狠狠瞪著他,“小屁孩,我要翻臉了。”

可是,事實證明,我帶彭羽來時多麼正確的一件事情。我們三個人走在遊樂場裏,劉啟建議:“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彭羽吃驚地看著他:“師叔老師,我一直以為摩天輪是青春期女生喜歡的玩意兒,沒想到你也有這個樂趣?”

劉啟隻好改口說:“海盜船那些都挺驚險的,我怕薛桐害怕啊。”

“其實,我不怎麼害怕。”我申明。

“我也不害怕。”彭羽附和。

於是,我們買了三張票上了海盜船。

劉啟大大義淩然地說:“薛桐,你要是害怕的話不要逞強,閉上眼睛抓住我,叫出來就可以。”

我衝劉啟笑笑,“好。”

就在我倆說話間,彭羽已經一屁股坐在三個座位的正中間,還拍著一邊說:“薛老師快來。”

然後我和劉啟隻得分列他的左右了。

安全欄放下來,船身開始緩緩擺動,再一點一點地升高,到最高點的時候猛然落下去,頓時有種失重的感覺,心髒突然糾成一團。我睜開眼睛,享受著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愜意。我從小就不怕這種東西,兒時過生日,就嚷著要老爸帶我來。

有一回,老爸來的路上,將身上唯一的十塊錢弄丟了。那個時候十塊錢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然後就著急地讓我在原地等他回去找。

後來,我都不記得他究竟是找到還是沒有找到。

我們從海盜船下來,劉啟一臉青灰,連走路都有些漂。

“你還好吧。”我停下來問他。

他努力打起精神,衝我說,“很好啊。你還想玩兒什麼刺激的,我們繼續。”

我聽著這句話,突然有些內疚,我們不該這麼捉弄他。

不知道他對我僅僅是好感,還是真的喜歡我。

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

我說:“玩得挺累的,你們餓了麼,我請你們吃拉麵吧。”

“不行,還是我請。”劉啟說。

還沒坐下來,彭羽就問:“究竟是師叔老師請,還是薛老師請。你們商量好沒有?商量好了我就要點菜了。”

我沒好氣地說:“我們誰請和你點菜有什麼關係。”

彭羽說,“當然有關係了。”語罷,衝我眨眨眼。

頓時,我想到慕承和請他吃飯的那次,他拿著菜單點菜時候那副豪邁的樣子。敢情要是我請他就省著點,要是人家請客他就大肆揮霍?

不知不覺,慕承和三個字又穿進腦袋裏,我定了定心智,趕緊將它攆走。

談話間談到劉啟是學計算機的,彭羽突然問:“師叔老師,你會心算麼?”

劉啟納悶地停下筷子,“心算?”

“比如1444乘以1444一秒鍾算出來。”

劉啟笑,“那哪兒能啊,我腦子又不是計算機。”

“薛老師學外語,她一說外語的時候就像老外。你學計算機的,腦子就應該像計算機啊。”

“……”這是什麼歪理。

過了會兒,彭羽又說:“計算機的話是理科了,你物理應該很好了?”

“勉強吧。”劉啟答,“不過丟了很久了。”

“那你知道為什麼飛機會飛得起來麼?”彭羽問。

這下我可明白了,這小子是存心來砸劉啟的場子的。

“伯努利定律啊。”劉啟看起來一點也不知情,還好心地為彭羽解釋,“伯努利說,在一個流體係統,比如氣流、水流中,流速越快,流體產生的壓力就越小。當飛機達到一定速度以後,產生巨大的壓力,空氣就能夠托起飛機了。”

彭羽一副天真求知的表情問:“可是上下都會有壓強啊,一樣的速度那麼上下壓強就是一樣的,不就還是飛不起來?”

我很想問,人家飛機飛不起來關你啥事啊。

這下可真的難倒了劉啟,他尷尬地抓了抓後腦勺,“那我就不知道了。”

彭羽挑了下眉,不屑極了。

我說:“難不成你還知道?”

彭羽仰了下下巴,“那當然,我問過慕老師。”

5、

“慕老師?”劉啟納悶。

“我們學校的老師。”我說。

“慕老師說飛機的機翼上下表麵形狀是不一樣的。上麵是流線型的曲折麵,所以距離長,同樣的時間氣流要通過更長的距離那麼速度就快些,而下麵是平麵,流動速度小。根據你剛才說的伯努利定律,速度越大壓強越小,所以飛機就是利用這個壓強差飛起來。”彭羽胸有成竹地解釋了一番。

我聽的雲裏霧裏,回味了很久才搞清楚好像是上麵壓強小於下麵壓強,使得它飛起來什麼的。

劉啟倒是也不生氣彭羽捉弄他,聽了彭羽的話,沉思了起來,過了片刻顯露出一種豁然開朗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啊,真是長見識了。”

聽見對方這麼表揚自己,彭羽全然一副尾巴就要翹上天了的神色,洋洋得意地說:“這種東西小意思了。”

“不過,彭老師,”我故意刁難他說:“有一點我倒是不明白。”

“什麼?”

“你在電視上見過美國那些戰鬥機翻轉吧。”

“恩。”彭羽點頭。

“照你這麼說,飛機翻過來的時候,”我用手做了個翻轉的手勢,“它們的機翼上下麵就顛倒了,那為什麼沒見它們掉下去呢?”

“這……”彭羽抓耳撓腮,“我當時沒問過,就沒聽慕老師說。”

這下算是扯平了。

回去的路上,我說:“你也不能老拿別人的長處來貶低他啊。劉啟也有很厲害的地方,他們那個隊研製的機器人去年參加機器人球賽進了全國總決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優點和長處,你說要是叫慕老師造個機器人出來,那肯定也要難倒他。”

彭羽別過頭去,嘟著嘴說:“可是,我就是喜歡慕老師。你和劉啟是一國的,我和慕老師是一國的好了。”說完之後一直悶悶不樂的。

“你這麼小氣啊。”我逗他。

“薛老師,你偏心。”

“我怎麼偏心了?”

“你叫我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當電燈泡,專門找那個劉啟的茬的麼。”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倒是個明白人。

“可是你又不忍心了,覺得我專門欺負他。你就反過來擠兌我。我幫你,你幫他,你說你不是偏心是什麼?”他委屈地說。

我愣了愣,他說的一點沒錯,隨即抱歉地摸了摸他的頭。

他還是不理我。

我說:“好了別生氣了,下次請你吃KFC算是賠罪。”

“KFC那麼多東西,到時候你請我喝杯小可就打發我了。”

“請你吃全家桶。”

“外加一盒蛋撻。”

我一咬牙,“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我一邊點頭,一邊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轉過頭來,“那我不生氣。”臉上笑開花了。

一物降一物。

我宰慕承和,彭羽就宰我。

5

年三十下午,我和老媽去了大伯家吃年飯。

我吃餃子的時候,一口咬下去,正好是那個包著五毛錢硬幣的。

堂姐說:“喲,這個是我包的。可不得了,明年小桐要走紅運。”

我緩緩地將錢吐出來。

奶奶說:“但願找個好工作,能養活自己。”

伯娘說:“媽,您老的要求忒低了。”

“是啊,奶奶,我還能養活您,養活我爺爺,養活我媽。”

奶奶繼續吃飯,沒再說話。

我忽而想起一個問題,“姐,你放錢的時候洗幹淨了麼?”

無論大伯和伯娘怎麼說服,我們還是沒留下來繼續看春晚,吃了飯就出來了。

走到樓下,老媽說:“其實我覺得你跟著奶奶他們守歲比較好。反正我九點還要去值班。”

我徑直地走在前頭,“留下來有什麼好,吵得慌。幸好今晚隻能收一個節目,要是平時,他們家為了看哪個台,都要爭上老半天的。”

奶奶一直跟著大伯住,堂哥堂姐都是她一手帶大的,所以感情比我好。看人家一家五口其樂融融,我才是多餘的。

我送老媽在廣場口等他們監獄接她們去值班的警車。

她說:“你趕緊打車回家,別在外麵溜達,省的晚了不安全。”

我嘿嘿笑:“什麼有不安全的,今天估計壞人都休假了吧。”

她拍了下我的頭,轉身上車了。

我轉身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多半都是行色匆匆地回家。

我摸出手機來看時間,發現收到許多祝福的短信,一條比一條令人噴飯。頓時我就被逗樂了,挑了條最有意思的,在結尾署上自己的名字後按了群發。不到一分鍾,陸陸續續地收到一堆回複。

與此同時,電話震動了,屏幕來電上的三個字:慕承和。

我的手霎時間捏緊,剛才我有意無意地將他的號碼列在群發範圍內,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心中暗含著這樣微小的希冀。

他卻這麼突然地回了我的電話。

我小心翼翼地接起來。

“薛桐?”他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慕老師,好久不見了,新年快樂啊。”我故作輕鬆地說。

“你也新年快樂。”他說。

“吃飯了麼?”我不知道說啥好,隻得閑扯。

他沒有回答,大概聽到我周圍的動靜,反問:“你在街上?”

“恩。剛從大伯家吃了飯出來。”

“一個人?”

“是啊。”

“媽媽呢?”

“值班去了。”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少許,隨即問:“你在哪兒?”

二十分鍾後,那輛熟悉的車停在我的跟前。我看到一張久違的臉。他下車,帶上車門,朝我走來,簡直不似真人。

我和他沒有去哪兒,就在街上閑逛,不知不覺走到河邊。我們找了張人行道邊椅子坐下去。椅子前麵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前是河邊的木製欄杆,欄杆外邊是寬廣的河麵。

河水靜靜地向東流淌,水麵倒映著城市最璀璨的燈火。

“冷麼?”他問。

“不冷。”我搖頭。至少外麵冷,心裏是暖和的。

在這樣寂寞又特殊的夜晚,居然有他陪伴。

我不高潔出塵,也沒有強大的自尊心,所以對於慕承和的出現,無論同情還是憐憫,我都甘之如飴。

即使是幻化出來假象,我也不在乎。

他的嘴角悄悄揚起小小弧度,從大衣裏摸出一瓶酒,在我眼前搖了搖,“新年禮物,某些人夢寐以求的伏特加。”

我高興地吹了下口哨。

這個新年禮物,我喜歡。

“你真的請我喝啊。”我嗬嗬地樂。

“當然了,我說話向來作數。”

然後又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小巧的直身玻璃杯,擰開瓶蓋,斟了三分之二杯。

他說:“以前有朋友告訴我,伏特加最純粹的喝法就是用這種杯子,配上冰塊,其餘什麼都不加,然後一口吞下去。”

我嘴饞了,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他。

他將杯子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再遞給我。

我接過來,照著他剛才描述的樣子,仰頭一口就咽下去。頓然覺得有種很純淨、冰涼的味覺停留在舌上,隨後,一股炙熱的灼燒又陡然衝破這層清涼,從食道一直蔓延進胃裏,然後酒氣衝上鼻,將我的眼淚逼了出來。

我皺著臉,雙手捂住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氣,突然覺得心房猛烈地擴張了一下,異常暢快。

四肢的血脈就此暖和起來。

“啊!真過癮!”我大呼,“再來。”

慕承和將杯子收回去,“不行。你要是喝醉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我蹙眉,“再來一點兒嘛。”

他拿著酒瓶,搖頭。

我厚臉皮地祈求,“就一點點。”然後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個微弱的高度。

他笑:“冰與火的纏綿?”

我點頭,“你真的沒喝過?”

“是啊。我喝過最高濃度的酒就是啤酒。”

“不可能吧。”原來,天才也有菜鳥的時候。

“要不……”他說,“我試試?”

“好啊,正好陪我喝一點,兩個人比較有意思。”我慫恿他。

慕承和倒了一點酒。那確實是貨真價實的一點點,幾乎隻是在杯子的杯底鋪了薄薄的一層液體。

他側著頭看了它,再看了我一眼。

“我可真喝了。” 那表情很像背著大人做壞事的小朋友。

“恩。”我搗頭。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吞下去後,原本平和的眉猛然折起來,隨即爆發出一陣劃破夜空的劇烈咳嗽。

我著急地拍著他的背。

小半會兒,他才緩和下來,然後吐出一句非常孩子氣的話。

“真難喝。”

轉眼之間,酒精就在他體內發生作用,臉頰泛起一層淡薄的粉紅。那對褐色的眼眸在這般襯托下,顯得更加瑩潤如畫。

6

我站起來,走到欄杆前,看了會兒堤壩下的河水,鼓起勇氣,回頭大聲說:“慕老師,你能給我講講你的事麼?”

他隨之起身,走近我,“什麼事?”

“隨便什麼都好,小時候的,留學的,工作的,戀愛的。”我怕他不肯,便補充說,“作為交換,你也可以問我。”

“問你什麼?”

“很多啊。比如我小時候特別皮,每次犯過錯後,我媽拿著雞毛撣子抽我之前,還要叫我自己說,準備被抽多少下。”

他笑,“你媽媽還挺民主的。”

“什麼呀,那是虛偽的民主。我剛開始就說:‘媽媽你輕輕抽一下就好了’。可是,哪知這非但不行,還會被冠以沒有深刻認識自己錯誤的罪名,而受到更嚴厲懲罰。最後還不是她說了算。”

“難怪現在犯錯誤的時候,你認錯意識特別強,原來是被這麼培養出來的。”他說。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和白霖翻牆的那次。

隨即,我意識到一個問題。原本是我探索他,怎麼最後被他轉移到我身上去了?

我說:“好了,現在該你說了。”

“你想聽什麼。”

其實,和他有關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人也不能太貪心,不然什麼都抓不住。

說什麼呢?

小時候的?會不會和我一樣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