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的牆(1 / 3)

第七章 心的牆

1、

“那真巧啊,和家鄉隔這麼遠,都還能遇到,真是緣分。”我不禁感歎。

沒想到,宋琪琪卻平靜地說:“不是緣分。我為了他才不遠千裏考到這裏的。”

“啊?”

“我高二那年,突然來了一位年輕好看的新老師,很受學生們歡迎,他就是肖正。那個時候,他剛好從省城的師大畢業,分到我們學校教語文,但是並不得誌。後來教了一年書,就考了A市的公務員,我也為此考了A大。”

我強忍住驚訝,以前千猜萬猜,都沒料到宋琪琪選擇A大是這個原因。為了愛,平時內向含羞的她,會有這麼強大的勇氣。

我說:“那現在你終於熬到頭了。這件事情,我可以告訴白霖和趙曉棠麼?”我這人藏不住秘密。但是又不確定她想讓第三個知道。

“沒事兒,好姐妹嘛。你說吧,我無所謂。”宋琪琪說。

後來,她就沒再說話,我也就沉默了。

4月10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宋琪琪和肖正麵對麵坐著,你一句我一句,顯得那麼和諧又幸福。真是惹人眼紅。

那麼,之於慕承和,薛桐這個人又算什麼呢?

五月到了實習期,大夥兒各奔東西了。

上學期就安排好了,我是留校實習。幾天實踐下來,發現自己的實習的任務便是繼續在外語學院的黨辦守著電腦,給人打下手,每天對著打印機和複印機發愣,唯一的消遣是可以聽到平時那些遙不可及的老師們相互八卦。

老師甲突然對乙老師說:“你猜我周末在街上遇見誰了?”

老師乙說:“誰啊?”

老師甲:“就是你們法語班一年級那個個子挺高的女生,叫王穎是吧?”

老師乙:“是有那麼一個叫王穎的。”

老師甲:“她居然和一個當兵的在街上逛街,我瞅著那人特別像她們軍訓那會兒的教官。”

老師乙愣了下:“是麼?”然後沒了下麵的言論。

老師甲滔滔不絕地說:“我當時和你一起帶他們去軍訓的,錯不了。沒想到居然湊成一對了。”

另外一位老師丙,將椅子轉過來搖了搖頭,“現在的孩子啊,都是這樣。其實那哪兒是什麼愛情,隻是三分鍾熱度。”

老師甲也點頭:“我覺得也是。”

老師丙說:“你們說這個我想起去年我教的那個年級的事兒。”這位老師是專職輔導員的,所以對學生工作更有經驗。

“新生軍訓一個月,那些孩子開始挺恨教官的,結果走的時候卻哭得稀裏嘩啦的,拉住教官的袖子,說什麼也舍不得。但是他們軍營裏管的挺嚴的,不許教官們給任何同學聯係方式。然後女生們還求著我,跟某個教官要了電話號碼。說的是,這位教官十月底就退役了,她們想去火車站給他送行。”

老師丙繼續說:“見她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也就同意了。一堆人還說,要是那天有課的話,還我準她們的假。結果,回來以後,過了三個星期等那教官真走的時候,這些小姑娘早把人家忘得一幹而盡了。”

三個老師都一起笑了。

“所以說三分鍾熱度。”老師甲總結,“隻是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對特定的人有一種崇拜的感情。他們自己小,不明白,就盲目地把這種崇拜幻想理所當然地當成了愛情。”

我埋著頭,默默地在報紙上假裝寫東西,沒說話。

這時候,正好陳廷進來拿東西。

老師甲恰好拿他當話題:“軍訓教官也好,學校老師也好,都是一樣。就拿小陳來說,也是挺危險的。人年輕,又長的好,師生年齡差距不大,很容易被女學生當成目光的焦點。”

老師丙哈哈笑說:“陳老師,你小心了。”

陳廷完全沒搞清楚狀況,被笑得弄糊塗了,納悶地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跟著笑了笑,雖然笑得很心虛。

如果用彭羽的話來講,我和陳廷也不是一國的。

實習時,白霖的爸爸在城西給她物色了一處房產,說是房價漲得厲害,先給她置業,然後才有落腳點讓她無後顧之憂地打拚天下。

然後,白霖讓我們去一起參謀下那房子如何。

小區不在鬧市區,周邊還有待開發,但是那個架勢完全是本市高檔住宅。

趙曉棠感慨:“原來,這個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是有錢的爹。”

白霖一個白眼朝她橫過去。

過了會兒,白霖在車裏用一種不確定的詢問口氣問我說:“小桐,你是本地人,你覺得怎麼樣?”

我說:“挺好啊,真的。雖然有點貴,但是周邊環境不錯,肯定能升值。”

“你還覺得不錯啊。我就覺得離市中心太遠了,沒整體開發出來之前,真冷清。”寬闊的馬路邊全是待建的住宅,一路上沒有什麼人煙,也鮮有看到生活氣息。唯一的商業店鋪,都是名車的4S店。

所以白霖又嘮叨:“你們看,買什麼都不方便。”

我指著車窗外的一家鮮麗的4S店,很誠懇地說:“怎麼說什麼都不方便呢。買保時捷不是就挺方便的麼。”

白霖:“……”

宋琪琪:“……”

2、

有一次終於耐不住相思,壯著膽撥了他的號碼。我正忐忑地琢磨自己開場白要怎麼說的時候,才發現另一頭迎接我的居然是那個用戶關機的提示音。

後來多試幾次,聽到的都是同樣的回複。於是,漸漸地將撥他電話這個事情,當成無聊時候打發時間的工具。

六月下旬,這個城市突然就像進入三伏天一樣,據說全城的空調都脫銷了。

周五的下午,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雨從六點多一直下到半夜,才終於消去了部分暑氣。

第二天起床,我站在陽台上暢快地呼吸著涼快的空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然後就去上廁所。

一蹲下去,發現手機在褲袋裏,於是取出來拿在手中把玩。

然後,翻開通話記錄,看到慕承和的名字,隨手就撥了出去。沒想到那個習以為常的關機提示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有節奏的響鈴聲。

我的腦子,倏地就懵了,在我還沒有做出下一步反應的時候,電話就被接通了。

“喂——”慕承和說。

於是,我終於聽到了那個在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接近三個月的聲音。

在這三個月我無數次地在腦海中彩排過,要是電話突然通了,我該如何措辭才顯得不唐突。可是我千猜萬想,卻沒料到最後竟然是這麼個場景——我蹲在廁所裏,手上拿著手機,然後另一頭的慕承和說話了。

“呃——”我冒了一個含糊的音,隻覺得天氣又猛地燥熱起來,額頭在滴汗。

“是薛桐麼?”慕承和問。

“嗯。是我,慕老師。”

“好久不見,”他說,“我前段時間出差去了,沒想到一回來就接到你電話。”

“嘿嘿。”我傻笑。

“你在哪兒?”

“我……”我隻能撒謊說,“我在教室。”

我一邊起身回答他,一邊單手提起褲子後,習慣性地轉身按下水衝做完這一係列的動作,才驚覺接下來的響動會讓他充分地感受到,我肯定不是在教室。

一秒鍾後,水箱無可挽回地“嘩啦——”一下,發出巨大的水聲……

我尷尬地咳了兩下,然後轉移話題。

“呃——今天天氣挺涼快的,你既然才回來,我替你接風吧。”

“你準備怎麼給我接風?”他語氣中帶著笑意問我。

“以前都是你請我,本來應該我請你的。但是我現在還沒開始掙錢,所以請你繼續請我吧。”我厚著臉皮說。

“好。”慕承和笑。

我們約好十二點在市政廣場的西邊見麵。

因為進城的校車半路壞了,害得我在馬路上等到第二趟才擠上去,於是足足遲到了二十分鍾。

我急急忙忙趕到目的地的時候,看到慕承和正在那邊的樹蔭下。

他坐在花台的邊沿,兩條修長的腿正好折成九十度,上身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白色短袖T恤衫。他嘴角微揚,在聽著他前麵,三米遠的一個男孩拉二胡。

那男孩我以前經常在這個廣場附近見到他。他家裏似乎經濟很困難,就出來擺個賣藝的小攤,想湊點生活費和學費。男孩的二胡拉得很好,能把一些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該成二胡獨奏,經常惹人駐足聆聽。

隻是今天,大概因為是中午,聽眾就隻有慕承和一個。

我偷偷地繞到慕承和的後麵,然後叫了一聲:“慕老師。”

他回頭,看到我,眼睛眯眯笑。

慕承和第一次來給我們代課是秋天,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大年初一。所以我從沒見過他夏天的樣子。沒想到就是一條牛仔褲,一件T恤,很簡單的打扮,完全沒有學者的樣子,反倒像一個學生。

頭發理得比平時短些,露出耳後淺色的皮膚。

人也顯得比以前要瘦一些。

慕承和開著車,在城裏找了一家他熟悉的中餐館。

此刻,已經是正午,原本因為昨日的大雨而消逝的熱氣又席卷而來。開門下車,明晃晃的烈日和熱浪襲來的瞬間,慕承和的眉頭蹙成一團,然後帶著我,迅速地穿過停車場走到餐館的冷氣下。

“你很怕熱?”坐下來後,我忍不住問。

“還好。”他嘴硬地說。

可是鼻尖冒出的那些蒙蒙的細汗卻背叛了他。

我忍不住偷偷地樂了,沒想到他是個這麼怕熱的人。

隨即,我想起剛才他在外邊還等了我接近半個小時,有些懊惱地說:“那你剛才等我的時候,怎麼不找個涼快的地方。”

“我正好可以聽會兒二胡。”

“你對二胡有興趣?”

“我對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有興趣。”他笑。

就在這個時候,慕承和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說了寒暄,大概是對方問他在幹嘛。

他說:“在外麵吃飯。你一起來吃吧。還有你們班薛桐。”

我聽到這句,心裏咯吱一下,立刻猜出來電話這人是誰。

慕承和收起手機說:“是你們陳老師,他一會兒就來。”

“嗯。”我不自然地點點頭。

一刻鍾以後,陳廷出現。

好好的一頓飯,變成了三人談話。

我真的失落極了。吃過飯,他們要送我回學校,我堅持自己坐車。慕承和看著我上了公交,轉身和陳廷一起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除了沮喪,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一直以為,就算是帶著對我的同情,至少在他眼中,我肯定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也就是這種心裏優勢讓我能厚著臉皮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他的麵前。可是,我卻發現,他關心我是真的。不過,每當我進一步,他就會退後一步,無形地在我們之間豎起一堵牆。

就像今天,難道他不知道我是那麼想念他,有那麼多的話想要對他說?可是,他卻讓第三個人出現在我們之間。

3、

到女生院門口,正巧遇見劉啟。

他笑嘻嘻地迎麵走來:“怎麼了?薛桐,悶悶不樂的。”

我怕他繼續問,便隨口說:“我肚子疼。”

他問:“去看了嗎?”神色有些著急。

我說:“沒有,我回去休息下就行。”我三兩句就打發他,然後撇下他就走了。

回到宿舍,宋琪琪說:“你可回來了。劉啟給你送水果來,結果我們宿舍一個人沒有,他就等在樓下,我剛回來看到他,才幫你把東西提上來了。”她說完,指了指桌子上我最愛的西瓜。

“呃?”

“你剛才沒看到他?”

“看到了……”

晚上,我在msn上遇見了慕承和。我想了很久,還是發了對話過去。

Po3a:白天忘記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慕承和:前天。

Po3a:你突然就消失了,好像被外星人擄走了一樣。

慕承和:現在,外星人發現我居然是個平淡無奇的人類,於是又放我回來了。

Po3a:你才不是平淡無奇的人類呢,他們說你IQ有兩百多。

慕承和:你確定他們不是說我智商250?

Po3a:嘿嘿嘿嘿。

我忍不住笑了,可是笑過之後,卻斂起神色,看了下桌麵上原封不動的西瓜,朝著鍵盤打了一句話,發過去。

Po3a:慕老師,你覺得我們現在這個年紀談戀愛合適嗎?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我隻是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一條不如以前回複地那麼快。

慕承和:怎麼,小朋友也要談戀愛了?

我吸了口氣又寫:是個和我同年級的男生,不是我們係的。

然後,時間靜止了。

我看到自己鼠標的光標在屏幕上一閃一閃,就像我那忐忑不安的心跳。

對話框裏顯示出,對方的對話狀態是“正在輸入”,持續了幾秒鍾以後,那個“正在輸入”沒有了。

他似乎停頓了下。

於是,我的心也跟著停了下來。

那一個停頓,或許對他隻是一個轉瞬,但是之於我,卻是一個漫長的煎熬,我甚至有關掉電腦奪門而出的衝動。

我安慰自己,也許隻是慕承和一個簡單的停頓,也許他是剛才寫了什麼,卻發現有錯字了,倒回去刪除。

然後,他給了我一行長長地回答:你們這個年紀的愛情總是最美的,好好把握,但是注意不要讓自己受傷。

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行字。措辭得當,字字合理,沒有一處能挑得出毛病,完全是一個老師和長輩對晚輩談話的語氣,嚴謹且誠懇。

可是——可是我想要的並不是這個,完全不一樣。

Po3a:謝謝老師,我下了。

我心裏堵得慌,匆匆寫了這七個字,關上電腦。

宋琪琪出門還沒回來,宿舍裏就我一個人,我對鍵盤很熟,所以也沒開燈。電腦關了以後,那微藍的熒光也隨之消失。

屋子陷入黑暗。

我靜靜地坐在漆黑中,聽著頂上嗡嗡轉的破吊扇,半響沒動。

八月初,老媽接到一紙調令,要去C城的另外一座監獄任副處級幹部。她說這是處級幹部的正常輪換。

調令來的急,所以走得也急。

我對此沒有太大的意見,反正她也常年不沾家,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是幾十公裏還是幾百公裏都沒區別。

臨行的前幾天,我和她一起去墓地看望老爸。

她替老爸將墓碑來來回回擦了兩遍之後,站起來,看著我說:“小桐,今天當著你爸,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嗯。你說。”

“你記得我們監獄那個陳伯伯嗎?”

“陳伯伯?”我不太記得這號人。

“那次你跟我們單位的人一起在外麵吃年飯的時候,他坐你旁邊。”老媽提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