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還是記不起來。
老媽猶豫地說:“媽媽想和他再婚。”
我倏然一愣,轉臉看她,“你說什麼?”
“媽媽想和他再婚。”她重複了一遍,可是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繼續又說:“本來這事我覺得擱一擱,先探下你的口風再說。但是現在我要去外地的,你還有一年才畢業,沒個放心的人照看你,我也挺不放心的。”
我呆呆地看著她的嘴唇張合,感到自己眼睛裏有什麼東西想要溢出來。我隻得拚命地瞪大眼睛,然後咬牙切齒地說:“我不同意。”
“桐桐……”
“我說,我不同意。”重申的這一次,我提高了聲音。與此同時,眼睛不小心眨了一下,淚珠就滑了出來。
“桐桐……”老媽又叫我一聲。
“你自己想和他結婚,卻說是為了照顧我。媽媽,你怎麼能這麼自私!爸爸才死了四年。他正躺在這裏,在照片上還望著我們笑,你就把他給忘了,要跟別人結婚。”
“桐桐,你怎麼能說媽媽自私?”
“本來就是!”我激動地說,“你想過我嗎?你想過爸爸嗎?他要是知道,會多傷心。換過來說,要是躺在下麵的是你,而站在這裏和我說話的是爸爸,他就絕對不是這麼做!”
她微怒:“我就是因為想到你,所以才把和你陳伯伯的事情延遲到現在!什麼叫要是爸爸就絕對不會這麼做?你了解什麼?你知道什麼?你爸爸他……”她越說越氣,到了最後一句也是氣極,脫口而出,可是說了半句之後又頓時停住,神色一滯,聲音戛然而止。
“什麼叫我知道什麼?”我抹幹臉頰上掛著眼淚,反問她。
“……沒什麼。”她別開臉,“過去的就過去了,本來就沒打算要你知道。”
“爸爸他怎麼了?”
她歎下下氣,轉移話題:“既然你不同意,再婚的事我就不提了,以後再說。”
繼而無論我怎麼追問,她都對剛才說漏嘴的事情,絕口不提。
4
一周後,老媽按時去了新崗位赴任,臨行前將老爸的撫恤金提了幾千塊錢出來,替我買了電腦,而且讓我開學搬到學校去用。
最近半年,家裏的房貸也還得差不多,加上老媽單位漲工資,我們的經濟條件也略有改善。買電腦這事,是我大一進校時候就有的願望,前幾天老媽突然又提起來並且立刻付諸於行動,卻讓我異常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單親家庭都是這樣,當父母對兒女有什麼期待的時候,就會用物質來賄賂達到目的。
八月底開學的時候,迎接我們最大的事情就是浩瀚的搬遷工作。整個年級要從西區搬回校本部。
我們要在新生入學之前,將全部寢室騰空出來。
學校安排了校車,專門來回接送行李。
可是,看著寢室裏那小山似的東西,不要說搬到門口車站,就是拉到女生院門口都是一項艱苦的任務。
這兩天,女生院被破天荒地特許雄性生物自由出入,熱鬧非凡。
一次勞民傷財的搬遷行動,居然成就了很多姻緣。讓那些相互之間,在往日被壓抑住的情感,突然爆發出來,使不少人搭上了學生時期校園戀愛的末班車。
而我們寢室卻門可羅雀。
除了劉啟和白霖那癡情的李師兄,居然沒有第三個男人來幫忙。
李師兄今年如願考上了本校物理係的研究生,兩個月不見,眼鏡的度數又加深了不少,看起來更有文化,也更單薄了。
白霖瞥了瞥他:“得了吧,就你那身板,做搬運,我還看不上。”於是將李師兄哄下樓。
趙曉棠揶揄:“喲——心疼了,還怕我們的行李壓死他啊?”
我婉言拒絕了劉啟伸出的熱情援手。
最後,宋琪琪歎氣,“你說我們寢室咋這麼沒人氣?”
趙曉棠說:“誰讓你和宋琪琪找的都是謫仙似的男人,一個也指望不上。”
白霖反駁:“那小棠,你咋就沒找個指望的上的人回來?”
趙曉棠回答:“這些學校裏的小毛孩,我還看不上。”
於是,我坐回去上網,一言不發,耳朵裏就隻聽見白霖和趙曉棠你一句我一句,爭了半天,從男人的品質探索到愛情的真諦,再辯到婚姻的意義。
眼看日上三竿了,我終於忍不住插嘴問:“請問白大小姐和趙大小姐,你倆想出法子了麼?”
白霖和趙曉棠同時瞪我一眼,那神色仿佛是在怨我打擾她倆切磋唇舌。
最後趙曉棠說:“找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來了四個人,將我們所有東西快捷迅速地搬到目的地。
趙曉棠趾高氣揚地說:“看沒有,這就是生活的真諦。”
“呸——”白霖啐她。
下午去食堂打飯,本部的一切都那麼新鮮。
在西區,我們是最老的一群女人,而到了本部突然就變年輕了,周圍全是知識淵博、學曆高深的學長們。
白霖兩眼閃閃發亮地說:“處處都有愛情的機遇!”
後來,我故意繞道去看了下那個流體實驗中心,遠遠地瞥了一眼,又匆忙離開。
自從那一次在網上聊天以後,我再也不曾和他聯係過。
然而,他亦不曾。
老媽離開後,每隔兩三天就會給我一個電話,一下子就比我們麵對麵呆著的時候,說的話還多。
她是個不善於和人交流感情的人,給人的感覺就是硬邦邦的工作狂。而老爸是個極其外向的人,到哪兒都是樂呼呼的,逗人樂。
我從不知道,我的性格是遺傳自他們中的哪一個,或者兩個都不像?
老媽在電話裏問:“錢夠用嗎?”
“夠了。”
“不夠的話告訴我,別去外麵跟人家補習了,專八也近了,好好複習。”
“恩,我挺認真學習的。”
“我下個月7號回來,要我帶點什麼嗎?”
“不用了,不用了。”
放下電話,白霖在旁邊總結:“我覺得你老媽去外地以後,你們的感情反而比以前好了。”
“不是吧。也許她是想轉變我。”
“小桐。”
“幹嘛?”
白霖放下書,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你不覺得自私的那個人其實不是你媽媽,而是你嗎?”
我怔了下,轉而去洗衣服。
其實,老媽走的那天,我就後悔了。我不該和她在爸爸麵前吵架,還說出要是躺在地下的是她之類的話。老爸不在這四年,她一個人供我念大學,還要照顧奶奶那邊,工作又是一如既往地拚命。他們單位和她一個年紀的女性,很多都是在丈夫的嗬護下,賺點零花錢就成。
老媽很年輕就生了我,她有些同學的孩子還念高中。
所以,對於她而言,人生才過了一半。
這些道理,我都想得通,但是當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卻一時間沒法接受。我依舊受不了,要有另一個人來到我的家,完全接替我爸爸的位置。
經過搬遷事件中,劉啟不離不棄,義勇幫忙的考察以後,我們寢室的其他人覺得劉啟已經是繼白霖的李師兄之後,跟大家培養革命友誼的大好青年。
於是當李師兄因為考研成功,請大家吃升學慶功宴的時候,白霖堅持要叫上劉啟。
“劉啟哥哥是我哥們,你不請他就是看不起他。你看不起他,就等於看不起白霖我!”白霖放下狠話。
李師兄百般滋味地聽從了白霖的話。
趙曉棠這一次十分讚同白霖的做法,她語重心長地說:“小桐,男人這種生物,需要處處撒網,重點培養。你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吃飯的時候整好一桌人,李師兄的五個同好,我們宿舍四個,加上劉啟。
李師兄的那些同學,都知道他癡迷白霖的那檔子事,不停地拿他倆開玩笑,以便於借機製造曖昧氣氛。白霖為了讓大家的嬉笑眼光從她身上轉走,便不停地將話題移到我和劉啟這邊。
而趙曉棠就跟一個冰山美人一樣,要麼不搭理人,要麼冒一句驚世駭俗的語言出來。
從餐館裏麵出來,大夥兒準備從校園裏穿出去,然後到北門那家歌廳去唱歌。
路過商業街的小賣部,白霖說天氣太熱,請大家吃冰激淋。男生們為了維持光輝穩重的形象,一一搖頭拒絕。
隻要有好吃的,我都是來者不拒。於是,我哼著小調,一邊拿著小勺舀裏麵的冰激淋往嘴裏送,一邊跟著一群人走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
劉啟在旁邊,白霖等人隨後。
趙曉棠也沒吃,還提醒我:“你好歹顧及下你的形象和體型吧,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白霖反駁說:“我們這叫自由自在,享受生活。”
“對!”我轉身附和白霖。
當我轉頭向前的時候,風真好吹來,將耳邊散落的發絲吹到我嘴裏,和嘴角殘留的冰激淩沾到一塊兒了。
劉啟從掏出一張紙巾遞給我,笑著說:“瞧你這吃相。”然後順手將我嘴邊的發絲撥開。
我當時右手拿著勺子,左手端著冰激淋盒,輕輕地愣了一下。
白霖首先看到這個舉動,頓時樂開花,還模仿劉啟動作,添油加醋地說:“小桐,瞧你這吃相,好惹人愛。”
李師兄和宋琪琪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劉啟也跟著笑了笑,靦腆地垂頭。
我佯怒,對白霖喊:“你再學來試試!”
白霖便笑得更猖狂,“喲,小桐,你害羞了。”
我立刻上前就想揪住她,封住她的嘴。沒想到她卻跟條泥鰍似的,一下子溜到劉啟的背後,嬉笑說:“劉啟哥哥,你看,你家小桐惱羞成怒了。”
我去抓她,她卻拉著劉啟在麵前做擋箭牌。
我動作沒她敏捷,加上手裏拿著冰激淋,劉啟又夾在中間,怎麼都不成功。我咬牙說:“等我扔了東西來抓你。”然後撒腿轉身扔垃圾。
卻不想撞到一個人胸口上。
那人的白色襯衫,胸前一大片,頓時被草莓冰激淋的殘渣潤成了粉紅色。
白霖再也沒笑了。
我聽見李師兄叫:“慕老師。”
5
白霖和其他幾個師兄也跟著稱呼了一聲。
我抬頭,看到慕承和,急忙後退兩步。
他問:“什麼這麼高興?”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問我,還是問別人,因為這裏一半以上的人他都應該認識,所以沒好貿然回答他。
宋琪琪急忙抹出紙巾,塞給我。我拿著那遝厚厚的紙,抬起手,停在空中,卻沒敢下手。
這麼一看,發現他的襯衣不是純白的,而是帶著淡淡的藍色。可是再仔細看,那並不是單純的藍色,而是一行行細密的,帶藍色的,豎條暗紋。
冰激淋已經化開,透過薄薄的布料,滲到皮膚上。
我不禁想,那種甜膩膩的感覺,肯定挺難受的。
李師兄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解釋說:“是我快到研究生院報道了,請大夥兒吃飯。”
慕承和點點頭,接過我手裏的紙巾,隨意地擦了兩下身前的汙漬。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在我們後麵的,是否看到劉啟對我的親昵,又是否聽到白霖的那些調侃我和劉啟的話。
可是,就算他看到了。那又有什麼呢。
白霖惆悵的說:“慕老師啊,讓薛桐給你洗了吧,或者賠你一件。”
我不敢看慕承和,卻隱約感受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滑過,再從劉啟身上帶過,最後掃過所有人,眯著那雙清亮的眼睛,淡淡一笑:“不用了,沒那麼金貴。你們好好玩,我去辦公室。”
語罷,就繞道離開。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趙曉棠癡癡地說:“這個就是你們傳說中的慕老師?”這是她初次見到慕承和。
“不是他,還能是誰。”白霖說。
“這哪兒是人啊,”情聖趙曉棠興歎,“明明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塵。”
我們其餘九個一同沉默了。
最後,李師兄發現一個問題:“我記得剛才慕老師不說他要到辦公室嗎?”
另外一位師兄答:“是啊。”
李師兄又問:“可是,他剛才去的方向明明是圖書館吧?”
白霖說:“人家慕老師先回圖書館換衣服,不可以啊?”
我們再次默然。
本部的宿舍和西區不一樣,並非是女生一個大院,而是女生樓和男生樓,相互之間毫無規律地穿插著。
我們宿舍的陽台正對著對麵某個係男生樓的窗戶,中間大概有十米的間距。
全校的電視機都是一個牌子,有時候我們的遙控器不知道掉到那個旮旯裏了,就跑到隔壁去借來用。
結果,有一回突然發現電視在沒人控製的情況下,自己換台了,跳到番茄衛視。
我說:“難不成這電視年生太久,抽筋了?”
白霖聳聳肩:“也許吧。”
然後,我又撥回芒果台,一分鍾以後又成了番茄衛視。
白霖也開始覺得詭異了。
“難道它喜歡番茄,不喜歡芒果?”我問白霖,隨帶琢磨了下我們這位新朋友的嗜好。
最後才發現,搗鬼的不是電視機,而是對麵樓的男生。電視機對著陽台,那邊是男生樓。他們的遙控器正好在可以控製我們的電視。
後來,我們閑來無事也以其人之道壞其人之身。
就在這種愉快新奇的新校區生活氛圍下,卻發生了大學期間,我們宿舍最震驚的一件事情。
那天是星期一。
我們一早有精讀課。趙曉棠在寢室裏弄頭發,磨嘰了半天,到教室已經遲到了。精讀老師早就習慣她這樣,連頭也懶得抬。
因為外語專業教育的獨特性,一個班隻有二十個同學。位置也比較固定,所以誰缺席一目了然。
另外一個不利的就是,回答問題輪得特別快。
因而我們四個喜歡坐在一塊,以宋琪琪為中心。這樣,被點名翻譯的時候,可以相互幫助。
趙曉棠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
十分鍾之後,門口又出現一人,一個年輕陌生的女人。
她敲了下門,問:“請問這是英文係一班嗎?”
她問得還比較有禮貌,卻看不出有什麼事情,於是泛讀老師答是。
女人得到確定答案後,朝講台下掃視一眼說:“我找下宋琪琪。”
宋琪琪詫異抬頭,給老師打了招呼後狐疑地走出去。
女人看到跟前的宋琪琪,確認道:“你就是宋琪琪?”
宋琪琪點頭:“是我,有什麼事嗎?”
那個“嗎”字還沒說完,女人揚起一掌就跟宋琪琪摑下去,“怕——”地一聲,清脆地回蕩在走廊上。
我們坐在教室裏看著這一幕,都倏然一驚,全呆了。
隨著那個巴掌,女人露出原型尖聲罵道:“你們學校怎麼有你這種學生,敢勾引我老公。”一邊說,還一邊順手揪住她的頭發,露出猙獰的神色,另一隻手去扯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