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別過頭去。

“你不信呀?”我說,“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給你看。”

我搬來一張凳子,坐在他正對麵,演繹白天的麵試情景,“Мой родной город.Я родилась и выросла в городе А , в котором я провела свое золотое детство. это город……”

他嘴角輕揚,到中途陪著我一起念出聲。在齊聲背誦完最末一句“Там все мне дорого.”後,我們倆相視而笑。

本來我擔心,我們住在一個屋簷下,會不會很別扭,但是自從背完那篇課文後,突然就變得和諧起來。夜裏,我躺在床上回憶起這一幕,隱隱覺得心中有什麼想要抓住,卻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沒有提過劉啟,甚至要我來他家那天,他都沒有問,直到某日下午吃飯的時候,他忽然說:“女孩不都喜歡逛街麼?很少見你出去。”

“外麵好熱。”我說。

“也不和劉啟出去?”他夾著菜,漫不經心地問。

“呃……”我怔了下,埋頭低聲說:“他調到縣裏邊去了。”卻沒有在他麵前說和劉啟分手的事。

“為什麼不告訴他?”白霖問我。

“我覺得,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感覺我們是平等的。”我說。

“工作找的怎麼樣?”

“好難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來,不著急。有一條名言很適合你。”

“什麼?”

“先成家再立業。”

“……你無聊。”

“不喜歡?”白霖問,“那換一句好了:幹得好不如嫁得好。”

“……”

“還有一件事告訴你。”

“什麼?”

“師兄說,昨天他在街上遇見劉啟,”

“哦。”

“他看到劉啟和一個女的走在一起。”她瞅了瞅我。

“嗯。”

“感覺挺親密的。”她怕我不明白,又補充。

“嗯,挺好。”我繼續說。

“你們真分了?”白霖問。

“真的。”

“你上次不是說,他要求你考慮一個月麼?這還沒一個月呢。”

“這樣更好啊,免得我挺內疚的。”我喃喃說。

和慕承和真正相處之後,才發現,他有那麼多習慣都是我不知道的。

例如他做事的時候基本上是百分之百投入,有時候在旁邊給他說了老半天的話之後,才發現他埋著頭,注意力完全沒在我身上。這是一個很挫敗的經曆,並且屢屢發生。

例如他很偏食,但凡是帶點甜味的菜,都會得到他的親睞。

他總是工作到深夜。

偶爾,還會一個人坐在黑暗中,長久地不說話。

我一個人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遇見過幾回。

第一次,我看到沙發上的黑影,狐疑地打開燈。光線倏地照到他的臉上,一下子那麼顯得那麼落寞,和素日裏那位常年帶笑的慕承和截然不同,恍若一隻被驚擾的小獸,神色中閃過一絲慌亂,可是轉瞬之間又恢複如常。

自此以後,我再也不敢唐突地開燈。

後來,我們一起在家裏看電影頻道的電影,影片當中我指著嘻嘻哈哈的約翰尼?迪普說:“為什麼有的人表麵看起來,和真實的自我不一樣?”

他盯著屏幕沒說話。

電影的場景,在浩瀚無垠的海麵和一碧如洗的藍天之間切換。

“薛桐,你喜歡大海麼?”他問。

“喜歡啊。”

“你看大海,無論它有多深,但是表麵看起來總是很平靜。”慕承和說,“比海更深的,是人的心。有時候微笑,並不代表自己不痛苦、不害怕、不絕望。”

我在指他。

而他,卻在指我。

忽然之間,我明白我和慕承和在骨子裏,也許都是一類人。所以他才那麼吸引我。

6、

第二天下著毛毛雨,我急急忙忙地衝回去,脫了鞋,迅速放下包,準備到客廳陽台上晾傘。走到一半,發現慕承和居然在家,此刻正站在陽台上,腳邊是一盆君子蘭。

因為下著雨,所以外麵的空氣特別清新怡人。

院子裏有一棵合歡樹,都長了十幾米高,枝繁葉茂,在一群低矮的梧桐麵前顯得很突出。它離慕承和住的這棟樓很近,最近那一棵的枝條基本上伸到陽台上了。樹枝頂端的葉子上還掛著水珠。我看見慕承和,伸手將那水珠子接到指尖,臉上帶著頑皮的神色,而另一隻手垂在身側,食指和無名指之間夾著一支煙。

慕承和玩弄著樹葉上的雨滴,抬手吸了口煙,然後才看到了我。

他愣了下。

我反倒為自己的偷窺,窘迫起來,急忙說,“你……繼續。”

他哂然一笑,“今天怎麼樣?”

“碰了一鼻子灰。”我不自覺地瞅了瞅他手上的煙。

他立刻明白了什麼,走回客廳,將煙蒂掐滅在茶幾的煙缸裏。之前,我一直以為那個煙缸是個擺設。

“我還以為你不抽煙。”從未見過,也沒聞到過他身上有煙味。

“偶爾抽一兩隻。上課上班時不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而且吸煙有害健康。”

晚上家裏沒剩什麼吃的東西,我們一起外出吃飯,路上遇見了劉啟。他正從對麵扶手電梯往下,而我跟慕承和從另一邊向上。一個纖瘦的女孩挨著他站在同一階,正在輕聲跟他說話。

在我看到劉啟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我。

我朝他笑了下,他卻反而局促不安起來,似乎想要叫住我,卻又有顧忌,最後誰都沒有叫住誰。

晚上劉啟來電話,我走到陽台上接。

“小桐,我……”劉啟吞吞吐吐。

“我明白。”

“你明白什麼?”

“我們不合適啊。而且我們上個月就分手了。”

他歎氣,“你知道我現在下派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調回去,我們局長平時挺照顧我的,他女兒是我們學妹,人也挺好,我……”

“劉啟,我真不生氣。”我說。

“小桐,以前和我分手,是因為那個人?”他問。

我默認。

“看來我還是比較遲鈍,本該早看出來。我一直以為是我不夠努力,所以在等你真正地注意我,可是……太難了。”劉啟說。

“對不起。”我咬著唇說。

“我沒有毅力永遠等下去,所以……”

剛掛斷,宋琪琪的長途電話就進來了。

“聽說你和慕老師同居了。”宋琪琪壞笑著說。

“白霖真八卦,這麼遠都跟你傳情報。”我說。

“我今天去相親了。”

“好啊,感覺怎麼樣?”

“條件還行。”宋琪琪說,“不過和我不太合適。”

“你……”我欲言又止。

“不是因為以前的事。我隻是單純地覺得人家和我性格不合適。”宋琪琪說,“其實我現在想得很開,以前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這輩子都沒有能力再愛別人了。但是才過了不到一年,我發現現實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和宋琪琪絮叨了幾句,我合上手機,回到客廳。慕承和正桌前工作。屋子裏安靜極了,能聽見他筆尖劃過紙麵的刷刷聲。我坐回沙發上回憶劉啟在圖書館對我說“因為你很可愛”這句話的表情,竟然想不起來。

如果白霖知道,肯定會大罵劉啟白眼狼之類的。可是,我錯在先,是我先利用他。

又想起宋琪琪和肖正,想起宋琪琪在四教的辦公室哭著對我們說:“從我十七歲開始愛上他,到現在,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騙我。”那麼撕心裂肺,如今她卻說自己變了。

大概是我想這些的時候表情傻透了,慕承和瞥了我一眼,起身把電視打開,“你可以看電視。”說完又回到桌前繼續忙他的事情。

“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他頭也不抬地回答,然後繼續埋頭做事。

慕承和斜對著電視機,可是無論我換了什麼節目,壓根就真沒瞅過一眼。其間,他眉頭皺得深深的,戴著眼鏡,一邊擺弄電腦上的三維圖,一邊專心修改旁邊的數據。

“你不看電視,看我做什麼?”他問了一句。

“呃……”我尷尬地攏了下耳發,“沒發現好看的節目。”

“要不上網?”

“上網也沒意思。我還是繼續看電視好了。”說完後,我把整個身體沉在沙發裏,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按來按去。

等我將七十多個頻道來回翻了四五遍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問:“你明天有別的事麼?”

“沒有。怎麼啊?”

他取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明天我休息,帶你出去玩。”

到了早上,他叮囑我帶防曬霜,我才知道原來他真的要教我潛水。我們開車三十多公裏後,到了A城近郊的一個淺水海灣。

因為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一下子放晴後,海麵一望無垠,看得很遠。

“The Big Blue!”我迫不及待地脫掉鞋,跑到沙灘上驚歎,然後回身對慕承和說:“你看過這個電影沒?”

“《碧海藍天》?”

“對!我每次看到湛藍的大海,都會想起這四個字和裏麵畫麵。”

“要知道你這麼高興,早點帶你來了。”慕承和跟在我後麵,淺淺笑。

“可是我很害怕水,所以不會遊泳。每回來海邊都是踩一踩水就回去了。”

“那這次我們換點別的。”

潛水俱樂部門口停著好幾輛車,大家都和慕承和很熟絡的樣子。

“為什麼大家都曬得很黑,就你一個人白?”我問。

“說明我沒有他們努力。”

“沒想到你骨子裏還挺叛逆的。”

“為什麼?”他取了氧氣瓶和潛水服回來問。

“醫生不要你幹的事情,你偏要幹,怎麼不是叛逆?”

“誰說的,我從小都是聽話的好孩子。”

“從來不遲到,不講話,不開小差,每天按時完成作業,考試都拿滿分那種?”

“也……不全是。”他說。

我給了他一個“那就是了”的眼神,然後接過他遞過來的潛水服去更衣室換衣服。

下水前他反複說:“戴著潛水鏡的時候,鼻子也會夾緊,你要放棄你的鼻子,而用嘴呼吸。”

“我們下去後不能說話,隻能打手勢。”他將四指握攏,大拇指向上,“如果你覺得難受,給我這個手勢,就是上去。拇指向下的時候,意思是可以繼續往下。”

“我一直都在,你不要怕,這和遊泳沒關係,你有氧氣瓶。”

我將這些話爛熟於心後,下水時候還是非常緊張。

“萬一我浮起不來了怎麼辦?”我問。

“……”

水剛淹過腦袋,心跳就加速,血液循環加快,然後急需氧氣。我習慣性地用鼻子吸氣,可惜鼻子被封住了,什麼也吸不到,立刻慌了手腳,開始掙紮。

隨後,慕承和將我托了起來。

我無助地攀住他,吐掉嘴裏咬著的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呼吸水麵的空氣,然後氣餒地說:“我不玩了。”

他笑了,“關鍵是別緊張,用嘴呼吸。”

等我緩過來後,又練習了幾次呼吸方法,然後潛了下去。

這一次,很成功。

在水底,他一直抓著我。

偶爾,還能看到小魚從自己身邊慢悠悠地遊過去。我覺得我也變成了一條魚。這條魚雖然很笨,連遊泳都不會,但是它居然可以在水裏自由地呼吸,還能清晰地看見海底。

出水的時候,我激動極了,不停地跟慕承和說我看到了什麼,摸到了什麼,眼睛是什麼感覺,耳朵是什麼感覺。

慕承和沉默地微笑著。

船上的大哥甲說:“小妹妹,你會愛上這種感覺的。”

後來,我們坐船去了遠一點的海域。

“感覺會不一樣嗎?”我好奇地問。

“嗯。海水更清澈,魚會更多,也比剛才那裏冷,所以才讓你穿潛水服。”

“我能下到最底下嗎?”

“最好慢慢來,如果你身體受不了,一定及時做手勢給我,不要逞強。”

“這裏有多深?”

“十多米。”

“我剛才潛了多深?”

“三四米。”

“……”

“你最多能潛多少?”

“一般二十米左右,最多還沒有試過,下次試試。”

“你……還不要試好了。”

“你怕我下去就浮不起來?”他笑。

“有點。”我很老實地交代。

海水很藍,除了那點微微皺起的波瀾,看起來非常安靜。陸地在我們的不遠處,腳下是深深的海水,放眼望去,能看到海平麵盡頭的漁船。。

我們先下水,然後他們再把氧氣瓶放下來。

慕承和牽著我,揚起嘴角對我說:“小姑娘,歡迎探訪大海的內心。”

7、

我體力不支,潛了半小會兒就隻能上船休息,然後繼續抹防曬霜,還對慕承和說:“你要不要抹一點?會曬黑的。”

船上的大哥甲說:“男人黑一點更性感。”隨後,皺起一張黝黑的臉嘿嘿一笑,露出兩行大白牙。

船上的大哥乙卻對我說:“你不知道吧,慕承和是曬不黑。”

我扭頭問他:“你真曬不黑?”

“你別聽他們給你瞎掰,怎麼會曬不黑。”

到了中午吃飯,我才知道他不是曬不黑,而是無論曬多黑,一蛻皮就白回來了。

“你肯定是屬蛇的。”我下了結論。

“那你多半屬螃蟹。”他說。

“為什麼?”

“剛才我教你車的時候,十多米寬的馬路,還不夠你一個人開,完全橫著走。”

“……”

下午,我們去了對岸的小島。島上有一個天然的浴場,此刻正旅遊的旺季,也有不少遊客坐船到這裏。我倆繞著島走一圈隻用半個多小時。而且我發現全島除了公共廁所和碼頭以外,唯一的一棟樓就是一個外形像船一樣的建築。

“這個東西是什麼?”

“酒店。”

“酒店?會有人專門來住?”

“嗯,據說經常客滿。而且今晚我們也住這兒。”

“我們不回去了嗎?”

“太晚了,再過些時間船也沒了。”慕承和說完又反問,“你要回去?”

我的頭急忙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怎麼可能。

慕承和住我隔壁,酒店的所有房間,都能看到大海。樓下是一個淡水的遊泳池,孩子們在池子嬉鬧,笑聲和童聲夾雜在一起,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愉悅。

白天做浴場的那個大沙灘,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景象。

來旅遊的大部分遊客已經離島,剩下來的都是酒店的客人。路邊擺了海鮮的大排檔,然後另一邊居然搭了個舞台,立著一塊投影的屏幕,照著燈光。上麵正有個樂隊演奏,主唱拿著話筒對著大海嘶吼。

有些人坐在下麵喝酒。

有些人幹脆叫了大排檔,擺在台下吃。

這下我才知道原來住店的人,還真多。

我吃了點東西,就跑到沙灘的最前沿,嚷著去看落日。沒想到方向卻不對,於是我追著落日,又繞著小島跑。

“看不到的。”慕承和莞爾。

“到島的那邊肯定能看到。”我不服氣,可是也沒功夫和他理論,就怕幾分鍾太陽就沒了。於是脫掉拖鞋,頭也不回地說:“你幫我拿著鞋,我去追。”

剩下慕承和一個人慢悠悠地跟在後麵。

等我氣喘籲籲地跑到島的最西端的時候,倏然明白慕承和說的是事實。

沙灘外麵是海,而海的那一頭是我們坐船來的陸地。

橘紅的太陽正緩緩地沉到山的那一邊去。

我怎麼就沒想到,整個海岸線都在大陸架的東邊,所以一般不可能看得到夕陽沉海的景象。

我沮喪了。

然後,看到他晃晃悠悠地跟來,臉上還帶著勝利的笑意,心情更加沮喪。

我又走回去,從他手裏接過自己的拖鞋,突然覺得自己才像一條小狗,而他是扔飛盤的主人。我呼哧呼哧地去撿飛盤,他在後頭看著樂。

“下次我們去一個離大陸更遠的島,估計你就不會失望了。”慕承和說。

我們又回到剛才的地方烤燒烤吃。

烤出來的玉米是金黃色的,按照我的強烈要求,人家在上麵密密麻麻地沾了很多辣椒。我第一口咬下去,大呼過癮。

“真好吃,以前都沒發現烤出來這麼好吃。”

我吃了兩三口,發現慕承和一直盯著我,於是指著玉米問:“你要不要試一試?”

慕承和笑著擺手,“這麼辣,怎麼可能吃得下。”

然後,我樂顛顛將吃的交給慕承和保管,就去海邊踩水。

一個海浪打過來,放在旁邊的拖鞋就被水拖了下去,我尖叫著去追海浪,好不容易把拖鞋搶回來,整齊地放好。過了會兒,發現它們悲催地又被海浪奪走了。

如此反複幾次,我也玩夠了,一屁股坐在慕承和身邊,接過玉米又開始啃。

當我將注意力轉移到海上的時候,突然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能看到海的盡頭有一些點點的亮光,起起伏伏,好像是穿成一串的夜明珠被放在海上隨波漂浮。

“那些光是什麼?漁船?”我問。

“好像是。”

海風襲來,消去了暑氣,帶來陣陣清涼。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沙灘上,離我們漸漸地近了起來。

“漲潮了。”我說。

“嗯。”他說。

“你在想什麼?”我問。

“我在想,”慕承和說,“要是現在抽一支煙,感覺肯定很不錯。”

“……”這人煙癮犯了。

“真不想回去,晚上我就在這裏睡了。”我放下身體,隨意地仰躺在沙灘上,也不管那些細沙是否會沾到頭發上,或者漏到衣服裏麵去。

數不清的明星掛在深邃的夜空中。

“這樣比較舒服。”我說。

他仰頭看了下天,聽從我的意見也一起躺了下來。

“我隻認識北鬥七星,其餘星星全都不懂。”我說。

“你是什麼星座?”慕承和問。

“天蠍。”

“那真幸運,天蠍座是夏天最閃亮的星座。”

“現在能看到麼?”我來了興趣。

“那顆很亮的星星,它就是天蠍座的其中之一。”慕承和抬手指了下夜空。

借著月色,我才看到他胳膊外側上有個傷疤,大概一寸來長。夏天的時候整好被短袖遮住,所以我一直沒發現,直到這時,他躺著伸手,袖子往下滑,才露出一截來。

“啊?怎麼弄的?”

“刀傷。”

“刀傷?”我正在腦子裏消化這個詞。

“被人砍的。”他說。

我瞪大眼睛,轉頭看他,“不可能吧?”怎麼,怎麼可能。

“不騙你。在俄羅斯留學的時候,地鐵站的通道裏,三四個孩子,都隻有十來歲襲擊我。第一刀捅過來,我用手臂擋了下。”

“為什麼?”

“當地特別是大城市有些團體,他們仇視……”他遲疑了下,顯然是在斟酌用詞,“仇視外來人口,所以在偏僻的場所攻擊單個出行的外國人。我和你們陳老師住一起,那天他正好生病,我半夜裏路過那裏給他買藥。”

“後來呢?”

“正好警察來了,他們一哄而散。”

“這麼危險,可是我從沒聽你講過他們不好。”我也不禁伸出食指摩挲著他皮膚上那個狹長的疤。

“我也沒說過他們有多好。”他笑了下,“對事物的評價都應該站在客觀的立場。而且一個人不可能在某地方獲得了知識和可貴的人生經曆之後,卻又滿懷著抱怨和不屑。”

我呐呐地啃了一口手裏的玉米棒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把自己的肘關節給他看,“我這裏也有一個很大的疤。”

他聞言,把腦袋湊了過來。

“小時候,我爸爸在廠裏當工人,我媽帶著我住在鄉下。她為了方便接我上幼兒園就買了輛自行車來學。我們家門口有一條水溝,有這麼寬,”我比劃了個一尺多一點的距離,“我坐後座。她第一次載著我回家,就下雨,要到水溝的時候我媽說:‘童童,我覺得我們不下車也騎得過去’。我啥也不懂,就知道抱著她的腰,愣愣地點頭。最後……”

“最後她倒是騎過去了,但是你卻沒過去?”慕承和接嘴問。

“對對對。你怎麼知道?”我忍不住一個人咯咯咯地笑。

慕承和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他白天暴曬在紫外線中,現在鼻梁和臉頰的皮膚開始微微泛紅。

突然,我發現我倆的這個姿勢挺曖昧的。

一男一女仰躺在沙灘上,本來中間隔了點距離,但是我倆聊的太投入,不知不覺湊在了一塊。我急忙坐起來,為了掩飾尷尬,將手裏的玉米遞給他。

“那一邊我沒有吃過,你可以嚐下。”

卻不想我這個動作,剛好把手臂上沾著的細沙帶了起來。海風將它吹到他臉上。

“沙子吹眼睛裏了。”他眨了眨眼,大概仍然覺得不舒服,伸手去揉。

“你自己別揉。給我看看。”我扔掉手裏的玉米,垂頭給他看眼睛。

借著月色和遠處的燈光,我看到他睫毛上沾著幾顆沙,於是手撐地,朝他眼睛吹了口氣,觀察了下,它們還沒消失,於是又使勁地吹了兩口。最後心滿意足地說:“好了。”

他先是睫毛顫動著,隨之,一雙眸子在眼簾下露出來,被夜色反襯著,顯得晶瑩明亮。他的目光掠過我的眉眼、鼻子,最後流連在我的唇上,久久沒有挪開。

我突然間有種不祥的預感,“怎麼了?是不是聽不見我……”

忽然,他把手覆蓋在我後腦勺上,將我的臉壓近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活生生地剝奪我還沒出口的半句話。

我倏然一驚,隻得趴在他胸口上,夾在耳後的碎發也滑落下來。

他將頭輕輕一抬,便吻了我。第一次好像是試探,他隻小心翼翼地將我的唇角輕啄了下。

我猝不及防,張著嘴,目瞪口呆,腦子像被按了暫停的影碟機,瞬間定格。別說思緒,連心跳都一並消失了。

慕承和雙眼凝視著我,眸中帶著種波瀾,接著,他緩緩地,側著臉,又一次吻過來。留在我腦海裏的最後一個聲音是他喃喃對我說。

“其實,你可以把眼睛閉上。”

那一刻,海風輕拂,星漢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