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穀雨(1 / 3)

第八章 穀雨

一、走了十八年的娃娃親就這樣散了

香姑的婚事打從娘胎裏就說起,抑或更早。香姑出生在慕家都子,慕家都子是一個大姓村落,全村五十來戶人家,全姓慕,

香姑她爹慕有朋和鄰村田家嘴海青他爹田新旺都是捕魚的能手,在華嚴湖拿花罩捉魚的時候,就有過約定。那都是盤古百年的事了,現在捕魚早不用花罩了,密匝匝的大網,在變得愈來愈小的華嚴湖裏劃出了很多勢力範圍。

據說當時是在烈日裏的樹蔭下午睡時說起的,時年有朋十八歲,新旺二十歲,兩個人稱兄道弟,好不親熱。也是巧,兩人都在這一年金秋相了親,而且相了親就一錘定了音,吃過定婚酒,臘八、端午、中秋的茶一送,這第二年的臘梅花開的時候就娶了新娘。新娘又幾乎同時懷了身孕,這結義的事就有了巧合和緣份。假若是都生了女兒就結金蘭,都生了男兒就結拜做兄弟,若是一男一女就做一個天造地設的一雙夫妻。

新旺的婆姨先生了個胖小子,取名海青,有朋的婆姨過了半月生下了個千金,取名香姑。洗三的酒兒喝過,滿月一做,兩家請了族中的長輩,換過帖子,又請算命先生測完八字,便成了名副其實的親家,那是1962年,年曆上那天是穀雨。

俗話說,隻愁生不愁長,這一轉眼,香姑和海青就到了上學的年齡。那時候學校裏來了個武漢女知青,汪耀忠,一個男性化的名字。汪老師胖胖的臉蛋,一笑兩酒窩,可歌唱得好,舞也跳得漂亮極了,香姑喜歡聽她講話,喜歡看她跳舞,更喜歡聽她唱歌,有一首歌汪老師教了一遍她就會唱了,她上學唱,放學唱,挑野菜唱,打豬草也唱,反複唱,唱得可好聽了,等學校組織文藝宣傳隊,憑這首歌,香姑進了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

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一唱。來到了南泥灣,南泥灣好地方,好地方。往年的南泥灣,處處是荒山沒呀人煙。如今的南泥灣,與往年不一般,不一般如今的南泥灣,與往年不一般,再不是舊模樣,是陝北的好江南,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一唱。來到了南泥灣,南泥灣好地方,好地方。好地方呀麼好風光,好地方呀麼好風光,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

香姑進了宣傳隊,歌唱得好,幾場演出下來一下子全校就出名了,走到哪,人人都知道那是香姑,指腹為婚在那個年月的孩子們心中是有些曖昧的感覺的,不知是誰最先唱起了順口溜:

慕家都,不一般,好地方呀好風光,

美香姑,坐花轎,嫁給海青做新娘。

這順口溜就那麼一傳十,十傳百,在這所鄉垸小學,幾乎人人皆知,兩人從上學的那會兒起就被同學們當了打趣的對象。

童稚的可貴在於懵懂,這“坐花轎”、“做新娘”在小學的時候,讓香姑和海青很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也隻是覺著無趣,等到了初中,這打趣就使兩人感到了尷尬。那時女孩子上初中的不多,香姑在班裏的女生中不僅最漂亮,而且能歌善舞,最重要的是香姑的成績在班上一直是名列前茅。

這年冬天,香姑織一雙紅線手套,偷偷送給海青,對海青說:“娘說初中畢業後就讓我別念書了,回家幫她的忙,再說高中要到五裏鎮念,路太遠。如果你能上高中,這手套你帶上,擋擋寒。”香姑說話時很有些無可奈何,她比海青成績好。

海青收起手套,感激地笑了笑。

第二年初中畢業香姑果然回家幫娘幹活,香姑家已有四個小孩,老二香蓮,老三香秀,老四是一小子,才半歲。父母缺幫手,娘說女孩子總歸要嫁人,早點學會料理家務,將來嫁到婆家婆婆會喜歡的。海青去五裏鎮上了高中,兩家商量,等海青高中畢業就跟娃娃們把親成了。

香姑是能幹的,又極聰明。裏裏外外一把手,田裏的活兒,家裏的事兒幹得條條理理,香姑不僅活兒幹得好,就是女紅也是村裏的女孩子所羨慕的,她繡的門簾是“仙女撒花”,她繡的枕頭是“鴛鴦戲水”,她繡的帳簾是“花好月圓”。小靳莊活動香姑是積極分子,跳起舞來胸脯子一挺一挺地可愛極了。鄉裏的水養人,香姑已出落成一個四鄉裏皆知皆曉的小美人兒了。

海青高中畢業的那一年恰是一九七九年。一九七九年恢複高考製度。海青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地區師範學院,這成了鄉垸的頭號新聞。

海青是新科狀元。家人高興,香姑也高興。高興後,香姑就開始發愁,香姑躲在閨房裏不出來,香姑覺得日夜憧憬的洞房花燭夜頃刻之間已成夢境,她和情郎之間已高高地豎起了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這山橫亙在自己的麵前,竟無路可走。香姑想,早知道能恢複高考,說什麼也不會聽娘的話回家務農,如果她去參加高考,決不會比海青差的。想了哭,哭了想,香姑心煩意亂。

新旺家為兒子考上大學請客,幾次來接香姑,香姑都推辭了。海青親自來接,香姑對海青說:“如今你是大學生了,要進大城市了,今後還會認得我麼?人貴有自知之名,不如現在自我了斷,也免別人笑話。”

海青急得臉紅:“你不要這樣說,我怎麼會不認得你?”

香姑看著海青:“現在你還是你,將後來你就不是你了,到了那花花綠綠的世界,哪想到還有個鄉裏的姑娘等著你哩。”

海青臉更紅:“那你說要我咋辦?”

“我要你咋辦?我還敢要你這新科狀元咋辦?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香姑說完已是眼淚汪汪。

海青說:“香姑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那種人。”

香姑其實要的就是這句話。香姑仍然去喝了海青的酒。她為海青趕製好幾雙鞋墊,織毛衣,做布鞋,忙了十幾個晚上。海青上學那天,她一直把海青送上汽車。海青說到學校一安頓下來就給香姑寫信。

海青不久就來了信。

這是香姑第一次收信,信是大隊裏的通訊員送來的,香姑當時正在村北堰塘洗衣。這裏是從大隊到慕家都子的必經之路,郵差送信必須經過這堰塘,它離香姑家村南的那口堰塘遠多了,女孩子心中一旦有了事,就會做出些舍近求遠的事,香姑洗著衣服,水中的衣服軟軟的,一甩開去,在水麵上鋪開,有的地方沉下去,有的地方浮在水上,留一個鼓著的包。香姑覺得水麵上的衣服就象自己的心濕濕的,涼涼的。那鼓著的包包著的一如自己的心事不為外人所見,卻是有口難言。

香姑沒有急著把信拆開,她把信揣在荷包裏,她要躲到閨房裏去看,香姑猜想海青會給她寫些什麼,怎麼稱呼她,會不會象書上所說的那樣稱她為“親愛的”,想的這裏香姑的臉騰地紅了。香姑推測不準海青給自己的稱呼,她在心裏給自己卜凶吉,如果海青稱她為“親愛的香姑”,那海青就不會變心,否則海青定會變心的。

香姑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回家,晾完衣物躲進了閨房。

現在香姑將海青的信緊緊地按在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開。信不長,稱呼直呼其名,甚至加了姓氏,主要是介紹學校的情況,與其說是寫給香姑,不如說寫給任何一個人,那裏麵實在沒有一句隻屬於兩個人之間帶點兒隱秘的文字。

香姑平靜下來。

香姑平靜下來後就感到了無邊的失望,香姑覺得海青的信還不如不來的好,這信有一種陌生,有一種冷漠,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高傲,有一種敷衍,有一種了事,有一種公事公辦的應付。

香姑回了信,也隻介紹了家裏的大致情況,也對海青直呼其名,也給加了姓氏。封好,貼郵票,臨寄卻又小心用繡花針把信封剝開,在信尾加了一句:“親愛的海青,十分想念你,望速回信。”

可海青卻再沒有來信,直等到寒假回來,都沒寄來隻言片語。

寒假問海青,海青說沒收到香姑的信,香姑不信,香姑凝視海青的眼睛,希望找到答案,海青避開香姑的眼睛說:“幹嗎這樣看我,真的沒收到,信不信由你。”香姑便不再追問。

海青變多了,眉宇間多了思索,舉手投足都是從城市回來的做派,間或於言談中帶那麼兩句類似漢腔的外地口音,香姑感覺不到從前的溫馨與自然了。

香姑對父親說:“爺,人家現在是大學生了,我配不上人家了,我不願意拖著人家。”

有朋心裏其實清楚,這海青一上大學,這親事就難說了,自己不提出來,新旺是不會提出來的,有朋心裏其實慚愧著,當初要是家境允許,以女兒的成績,上完高中是一定能考大學的,現在自己能說什麼呢?心裏頭難受,隻得對香姑說:“娃兒,爺知道,爺對不起你,誤了你的前程。你自己看著辦吧。”

香姑鼻子一酸,差點沒掉下淚來,當晚找了海青,把退婚的事給提了出來。海青自是順水推舟,可歎這走了十八年的親家就這樣散了。

二、嫁的那個人摸不到他的腳後跟

十八歲的香姑退婚的事成了鄉裏鄉垸的又一新聞,香姑的舉動在鄉親們看來眾說紛紜,有的說香姑明智,這退婚是遲早的事,長痛不如短痛,香姑不退,海青也會退的;有的說香姑死腦筋,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纏也要纏住海青,隻要跟海青生米做成了熟飯,這輩子可就跳出農門,坐享清福了;還有的說,香姑不應該先退婚,要退也是要由海青提出,那樣海青就會背一個現代程世美的惡名了。

不管人們怎麼說,香姑的婚事卻是實實在在地退幹淨了。這可忙壞了媒婆,誰不知道香姑漂亮能幹賢淑,這退婚之舉更顯她有自知之明,更顯她通情達理。這年元宵節剛過,田家二嬸就上門提親來了,說的是緊鄰羅揚大隊副支書的兒子德厚。

德厚個子不高,但五官端正,皮膚象女孩子似的白白淨淨。初中畢業後進了大隊醫務室,當了名赤腳醫生,他有些小聰明,跟一位老郎中在醫務室混了幾年,老郎中年紀大了回家休息,他一個人把醫務室支撐著,看一些小病小災的,漸漸有了些名氣。二十四歲,比香姑大五歲。香姑不禁嘀咕,這好的條件,怎麼還未找對象?田家二嬸忙說,就因為條件太好,說了幾門親事都不如他的意,這次是德厚自己提出來的,說是在公社開展小靳莊活動的彙演上看了香姑的表演一直未敢忘。田家二嬸說,德厚家一家四口,兄妹二人,沒有老人拖累,青磚瓦房帶後院,在這十裏鄉垸是難得的好人家。

照理德厚的條件不錯,可香姑相完親,卻沒了話,香姑把德厚跟海青比了比,覺得德厚太滑頭,德厚來相親除了拜丈人的禮品外,還給香姑帶了條紅得耀眼的紗巾。德厚在兩人相處的一會兒,望著香姑的兩隻眼睛使香姑感到一陣驚慌,香姑的第六感覺不是靦腆,而是驚慌。香姑驚慌的時候臉就紅了,德厚順勢將紅紗巾披在香姑身上,這舉動使香姑心更慌,臉更紅,紅臉的香姑更嫵媚,德厚得寸進尺,竟伸手把香姑的腰摟了一下。

就因為德厚這一摟,香姑就要思襯思襯,香姑覺得德厚第一次相親就有些出格,全不象一個老實的後生。

香姑思忖歸思忖,香姑的父母卻比較滿意,田家二嬸和眾鄰裏也極力撮合,德厚自相親後也不管香姑同意不同意隔三岔五地提了禮品上門來,這次他給香姑扯的是水紅滌確良,這種布料當時在鄉下是最時髦的,香姑想這德厚真是心細啊。再過幾天,德厚給香姑送來一件格呢大衣,外加一瓶香氣四溢的雅霜,香姑想難得有這樣知冷知熱的,那年月格呢大衣在鄉下那可是高檔的時裝。

香姑先一天點頭應允,這德厚後一天就請父母做桌定婚酒。希望臘月裏就把香姑娶進門。

香姑說:“你猴急什麼?等來年再說。”

德厚道:“我一眼相中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香姑說:“誰跟你耍嘴皮子?”

德厚說:“我就是這麼想的。”

香姑想了想說:“你看上我什麼。”香姑希望德厚說你美麗善良能幹。

德厚卻道:“你臉蛋好,腰好。”

香姑心裏罵:“粗俗!”嘴裏卻說:“你壞!”

德厚被“你壞”二字蹭得興起,貼近香姑的耳朵說:“從醫學的角度看,你這身材準能生出一窩大胖小子。”

德厚的大膽近乎挑逗,香姑氣得羞紅了臉,德厚卻道:“我最愛看你紅臉的模樣,恨不得今夜就和你入洞房。”

無論德厚怎麼花語巧言,香姑堅持按鄉裏的習俗等端午中秋節過完,農田收拾停當後辦婚事。終於等到了八二年的金秋十月,二十歲的香姑在震天價響的鑼鼓聲中做了新娘。

德厚家的條件的確比香姑家強得多,德厚兄妹兩人,妹妹還在上高一,德厚是獨子,三代單傳的獨子。香姑嫁過去後才知道德厚在家可是什麼事也不做的。因公爹公務繁忙,經常駐隊,管不了家裏的事,公婆便未上工,喂著幾頭豬,在家安置一家人的生活,獨門小院,日子過得較為舒坦。

到吃飯的時候,德厚的娘一定要等到德厚回家才開飯,無論等得多晚,除非有很特殊的情況德厚事先打了招呼。更讓香姑吃驚的是德厚娘每天晚飯後竟還給兒子把洗澡水也打好了。

香姑看不過,對德厚說:“你一個大男人不會自己打水嗎?”

德厚說:“幾十年都是娘給打的,習慣了。”

香姑說:“可是你已經成家了,成了大人了,咋還能象娃娃似的?”

德厚便一把扯過香姑往她懷裏揣,邊搓捏著香姑的乳房邊耍賴:“我成了家就是你的了,今後你幫我打水好不好?”香姑不可,夜間上床,德厚繼續撒野,堅定而固執。

香姑就開始接替婆婆每日為德厚打洗澡水。不久香姑有了身孕,直到分娩坐月子,這水一直由香姑打著。

香姑生的是一個女孩,鼻子眼睛象極了德厚,小巧的嘴巴卻似香姑,取兩人的優點,香姑自是萬般疼愛,月子裏婆婆又接替香姑給德厚打洗澡水,香姑又說:“德厚,你自己打水吧,你看你都做父親了。”

德厚不言語。

這天傍晚,香姑把女兒哄睡,肚子脹得厲害,剛蹲在馬桶上,婆婆端一盆水闖進房來,香姑好不難堪。婆婆不管這些,她用手試試水溫後叫:“德兒,洗澡。”婆婆的叫聲驚醒了好不容易哄睡的女兒,小家夥大聲哭起來,香姑急忙拉上褲子站起來沒好氣地說:“娘,讓他自己打水,一個大男人還要老人伺候象什麼話?”

德厚應聲進房,聽了香姑的話,看到香姑抱了大聲哭叫的孩子,他的臉陰沉下來。

德厚這天心情不好。下午他到信用社與營業員杏花聊天,不想醫務室來了個喝農藥的女人,由於一時找不到他的人耽誤了不少時間,幸虧那天杏花有事,兩人才打住話頭,德厚回到醫務室將病人搶救過來,事後一想嚇出了一身冷汗。再晚來一時三刻,後果不堪設想。

家屬埋怨,領導批評,鬧到分管的大隊幹部那裏,挨了好一頓訓斥。德厚窩著一肚子火,回家一聲不吭地悶著。現在他看一眼香姑,氣不打一處來:“你真多事。”說完哼一聲,坐下來洗臉。

香姑看德厚今天一進家門就有些不對頭,不知道德厚為什麼不高興,他從德厚的言語中看出了厭惡和不耐煩,心裏很不是滋味,數落道:“我怎麼就多事了,你一個大男人娶了老婆,有了孩子,還要老人打洗澡水,就不能自己動動手嗎?你這是懶惰!”

婆婆息事寧人:“好了,他累了一天了,讓他休息休息。”

香姑便不再吱聲,等婆婆走了出去,德厚卻說:“你他媽怎麼總是要說讓我自己打水?”

香姑對說:“好好的你罵什麼人,你別是懶的連一盆洗澡水也端不起了。”

德厚冷笑一聲:“說你多事,你還真的管得寬了,我懶不懶關你屁事。”

香姑好言相勸:“我坐月子你該操點心,又不方便上廁所,有時老人闖進來很難堪。你把什麼事都推給老人家,好象沒有我這個人似的,象你這樣懶怎麼在醫務室裏混?”

這可觸了德厚的疼處,今天那家屬就是這麼指責他的,德厚將毛巾一下子甩在臉盆裏:“你這個賤婆娘,老子怎麼混也輪不上你來教訓,你有本事給老子生個兒子老子給你打洗澡水!”

香姑聽了這話,淚水盈滿眼眶:“我就知道你嫌我生了女孩,生兒生女都是你的種,你沒有用還怪我?”

德厚說:“老子不看你坐月子,一巴掌打死你!”

婆婆看兩口子吵得越來越凶,進房來把德厚拉出房說:“你這孩子,你不能少說兩句,月子裏可別把她氣出病來。”又對香姑說:“孩子,別生氣了,從明天起,讓德兒自己打水洗澡,啊,都怪我不好,從小慣了他。”

香姑看婆婆這樣說,眼淚收也收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是夫妻倆第一次紅臉,緊接著第二次、第三次,別別扭扭地過了滿月,待為女兒請滿月酒,娘家人來熱鬧了一天,帶著女兒回娘家玩了兩三天,回到婆家,日子又恢複了往日的無趣。婆婆自是小心侍奉,但香姑的心裏卻悶得慌慌的,氣色大不如從前,奶水也不多。

吵歸吵,月子裏德厚對房事的興趣卻不減,幾次遭到香姑的拒絕,滿月後德厚卻沒有了欲望,隻是回家一次比一次晚,有兩夜索性一夜未歸,說是搶救病人太晚了就在醫務室過夜。一家人吃飯總是等得很晚很晚,後來就破了先前的規矩,天黑不見德厚回家,就不再等了。

國慶節要到了,香姑收完田裏的活兒,決定再回娘家一趟。德厚說:“這也好,我到大隊醫務室等你,中午去送送你。”

這羅揚大隊與香姑的娘家荷林大隊是緊鄰,但婆家的村子與慕家都子卻隔著十多裏,途中要經過五裏鎮,經過羅揚大隊部所在地。香姑打算先到五裏鎮買些禮物,再去大隊部找德厚,讓他用自行車送自己一程。主意打定,一早拜別婆婆,抱著女兒就上路了,到了五裏鎮,香姑來到紅旗麵館,決定花一毛錢吃一碗堿水麵,堿水麵還是香姑做姑娘時參加公社在五裏鎮的文藝彙演時到紅旗麵館吃過的。那味道兒可是至今未忘,還有順便帶回幾個鍋塊、金剛棋(一種在灶爐的鐵鍋裏烘烤的食品),讓弟弟妹妹們也嚐嚐,這麼想著想著,香姑已在麵館的售票口了。

麵館很大,足可放十來張八仙桌,廳堂裏有不少顧客,香姑買票端麵剛坐定,就聽見鄰桌兩個女孩子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

那個穿花格春裝的胖女孩說:“我娘要我買斤肉,娘說給我們過節包餃子吃。”

穿黃衣服的瘦女孩說:“你還想胖啊。”

“哪象你啊,不知道每天吃飯沒有,搓板似的。”

“我啊,吃多少也不長肉。”瘦姑娘頓了頓問:“喂,你見到杏花沒,她胖些沒有?從畢業後就隻見到她兩回,倒是你我趕一趟集,就見著你一次。”

胖姑娘笑了:“那是我倆有緣份,噯,我跟你說,甭管杏花胖沒有,倒是杏花又有新聞了。杏花又跟醫務室那小子好上了,當初她死活不同意,現在那小子結了婚,她倒像醒了似的。”

瘦姑娘說:“還不是因為那小子的爹給她安排了個好工作,人家現在曬不到太陽了,不然她還不是跟我們一樣種田。”

胖姑娘壓低聲音道:“得了吧,你也想圖輕省,那可是付出了代價的,那小子兩年前把她那個了,不給她安排個好工作,她說她就去告發那流氓東西,那小子的爹答應等她畢業後幫忙安排到信用社才了結此事。”

“真的?杏花她……嘖嘖,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瘦子表示出驚詫。

香姑的耳朵豎起來,她不知道杏花是誰,也沒弄懂醫務室是指哪裏的醫務室,但說仗老子的勢力給安排工作,香姑就有些警覺了。

胖姑娘神秘兮兮地說:“騙你是小狗,我可是從正規渠道聽來的,絕對真實。”

“那杏花幹嗎不和他結婚?”瘦姑娘不解地問。

“杏花爹不同意,杏花爹當初不知道杏花和那小子已經那個了,她爹隻說那男的一副油腔滑調相靠不住,死活不同意,那男的後來也嫌杏花太瘦了,他到荷林去相了親,人家那兒不知道他的底細。不久就結了婚”

“那他結了婚幹嗎還糾纏杏花?”瘦子有些義憤填膺。”

“杏花她鬼迷心竅。”胖姑娘說完吃了一大口麵條,對瘦姑娘說:“吃,吃,麵都涼了。”

香姑的麵也慢慢冷了,她卻不想吃完,為了不讓鄰桌引起懷疑,她掀開衣服給孩子喂奶,耳朵卻豎著傾聽著鄰桌。

瘦姑娘感慨地說:“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杏花讀書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杏花自己也有問題,我提醒過她,她不但不警覺,還幫著那個流氓說話,真氣死我了。”

“幹嗎呢?杏花不聰明?還用得著你來提醒?不是自討沒趣嗎你?”

胖女孩把頭往瘦女孩跟前靠了靠:“告訴你,有次我感冒了去醫務室,他拿聽筒聽我的胸部,他把聽筒摁在我那個地方,我一動,他就說,別動別動,一動就聽不清了。他聽了好半天,聽完後還用手在那裏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