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乍冷了起來?我的母親她在哪兒,魚一定還在享受著魚水之歡,不知道找到我的母親它們就要上西天了,殺魚是我今晚必須做的一件事情,然後是煮魚,但我首先要找到我娘,但我首先的首先是要穿一件禦寒的衣裳。
好,現在我穿上了我姐給我的紅色T恤,周身一會兒就暖和多了,我輕手輕腳地走下樓,四處尋找我的母親,卻不見蹤影。
我走著走著,繞到了電視塔下,幾天來我一直在這兒轉悠。現在我想起很多事情來。我把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著的親人和朋友們都想了一遍,我把我離開人間的親人和朋友們也想了一遍,這些都是要趕緊做的事,要不就做不成了。
我祝福我的兒子和我的姐姐,這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兩個親人了,我願我的兒子原諒我這個無能的母親,能堅強地度過沒有我的所有日子,一輩子平平安安,順順當當。我願我的姐姐永遠幸福快樂,生活美滿。我在心中默喊著我的母親,我說您不孝的女兒就要來看你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找到我的父親,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父親,我見到母親後一定要問問關於父親的一切。我還將看到養我教我的外公外婆,我記得外公那次打我姐後流下的淚水,我記得小時候在外婆懷中的溫暖。
我四下裏尋找母親,母親依然無蹤無影。
魚湯隻作了誘惑。
也罷。我再次走近電視塔,按照昨天設計的計劃,我進入那個早就係好的圈套。哎呀,這滋味太難受了,太難受了!
一分鍾後,我飄飛起來。
我看見老台長杜默從宿舍區走了出來,杜默每天這個時候出來鍛練,從他退居二線的那一天起,除了刮風下雨,他從未間斷過。杜默對古城的電視台是作過貢獻的,電視台從他手裏誕生,那時候他年輕,才氣逼人,他組建了電視台的班子,招聘了一大幫年輕人,樂心就是在杜默手裏招聘進來的。杜默是那種天生聰明的人,這個農學院土壤係的高才生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專業,一頭紮進電視這門新學問裏,從一竅不通到漸漸入門,從無線台到有線台,硬是把個地方電視台打造成了整個中原的出色的品牌。廣告鋪天蓋地而來,搶占了報業廣告獨霸天下的市場。這些棟宿舍,這十多層的辦公大樓,所有電視台擁有的榮譽與地位,杜默是功不可沒的。杜默卻沒有繼續被提拔,他功德圓滿,受人尊敬,他說他要終老電視台。
在古城的牆腳下,他手拿個收音機,邊聽邊退,“倒走”這種鍛煉的辦法,是不是有科學依據我不得其詳,但杜默台長倒走的經曆卻是有十來年了,這老頭兒精神著哩。六十多歲的人,頭不昏,眼不花,耳不聾。我注意觀察過老頭子,真的是除了下大雪,下暴雨,老人家是鍥而不舍地堅持到現在了。我不止一次勸身體日漸發福地樂心,要他也學學杜默台長,鍛煉一下身體。樂心說,我要有那精神,我他媽早當台長了。我辯駁,不當台長也得有一副結實的身體,像你這樣長年熬夜,會把身體拖垮的,樂心橫我一眼,嘀咕道:“神經病。”我不知道樂心是罵我還是罵杜默。
杜默到古城的牆腳下鍛煉時必得經過電視發射台出大門才行。老頭兒今天上穿的是一件長袖襯衣,外套一件灰白背心,下穿一條灰色長褲,邊走邊做著擴胸運動。嗬,今天怎麼啦,別是忘了什麼東西,他怎麼急急地往回走了,嗨,這老頭兒,驚惶失措腳步踉蹌,幾乎摔倒,趕得那麼急幹嗎?
我跟著杜默的後麵想看這老頭兒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杜默進了宿舍區,他住四棟三門四樓,那是台長樓,我知道他的家是哪一間,隻是從來沒去過。
老頭兒這時候爬得太慢,他的腿似乎有些發抖,一步一個坎兒地爬著,象蝸牛一樣。我可是一步就上去了。啊,這屋子可寬了,四室兩廳,比我家的那間二室二廳可大多了。杜默開了門,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手顫抖著抓起了電話:“喂喂喂,小宜呀,我是你爸,起來,快起來,有急事,快起來。”小宜是杜默的兒子,他的大名叫杜汝炎,一個浪蕩哥們,靠著老爺子過著吃喝不愁的日子。
靠裏麵一間房裏的燈亮了,杜汝炎揉著腥鬆的睡眼衝了出來,這混小子,四十多歲了還是這副德性,他差點撞在了我的身上。這家可有意思,在一間屋子裏還打電話。杜汝炎問:“出什麼事了爸?”
杜默喘著氣:“快,快去發射架下去看看,我老頭子莫不是眼花了,怎麼像是看見樂心家的那口子吊在發射架上。”
我吃了一驚,杜默是看見我了!
我站在杜默家的客廳裏,看見杜汝炎睜大了眼睛:“爸,你一大早,瞎說什麼呀?”
“我分明看見的就是那姑娘,每次我鍛煉完回來,就見她去買菜,我不會連她也認不出來了。”
“爸,您真的沒看花眼?”這是杜汝炎的老婆,她聽到爺父子的對話從房裏跑了出來。
正說著,中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杜默的老伴胡媽也走了出來,杜默說:“那姑娘瘦瘦的,穿件紅色的衣裳,吊在那象一個紙人母子,嚇死我了。唉,這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何苦要走上這條絕路。”
“不會吧,昨晚都看見她和樂心散步。”
“是前天晚上。媽。”杜汝炎的老婆說,她前天晚上和媽帶孩子在電視台藍球場上玩,看見樂心兩口子出去散步。
“怪嚇人的,等天亮些再去看罷。”胡媽不再理論樂心兩口子到底是前天晚上還是昨天晚上散的步。
“不,汝炎陪我再去看個究竟,如果真是這樣,得趕緊打110報案!”杜默果斷地說。
杜家人七嘴八舌,我悄悄溜出杜家的門。
四周真靜啊,人們都還在沉睡中,讓我再回去看看我的家,看看樂心這刀殺的回來沒有?
門關著,他已經回來了,一定是我到杜默家時他進門的。他的臉、他的脖子全成了豬肝色,這是酒精過度的表現。他一定又喝了許多酒,看,衣服沒脫就睡了,一定沒洗澡。
這就是我的男人,我不在家,他居然也不說去找找我,他仰麵睡在床上,打著很響的呼嚕。
樂心陪我散步的那晚對我說那個從我家滾出去的紅發女人是他中學的同學,樂心說她從小就被繼父強奸過,後來找了個醫生結婚,生了個豁嘴男孩,到南方打了幾年工後在省城做產品推銷員,不知怎麼成了那個上了焦點訪談的被前妻出賣的省交通廳廳長的情婦。那個省交通廳廳長曾經是這座城市眾所周知的新聞人物,他敗在女人手裏,後院起火。他的大老婆看男人給小老婆的女兒的嫁妝勝過了自己的女兒的嫁妝,一氣之下將那老王八蛋告到了省紀委,這下查實交通廳長原來是隻碩鼠,這老家夥收受賄賂達五百餘萬元,僅住一次院就收了五十五萬元,明著暗著養了七個情婦。法庭通過電視讓人們看到雙規後一個高官的醜態,他聲淚俱下地檢討自己沒有加強學習,把黨風廉政建設當作兒戲,沉溺於女人的溫柔陷阱裏不能自撥;他請求政府念在他多年來為他所在的城市的交通工作所做出的成績,考慮他在雙規後誠懇的認罪態度,看在他人老體衰的份上對他高抬貴手,寬大處理。
樂心說他的同學是那老家夥的情婦之一。
惡心!
樂心說是有些惡心。
那你隻有吃他剩下的殘羹的份了。我不無揶揄。
樂心說你這樣一說像我和她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我冷笑。
樂心說我們沒上過床,你不要瞎猜,我怕她有性病。
我仰天大笑。
樂心說枕頭底下的女人內衣是樓上不知哪家女人的,風把它吹在陽台上,他好心撿了。
樂心說一家三口的照片絕不是故意拿下來的,主要是上麵落了很多灰,他想拿下來抹幹淨。
樂心說床上被子之所以疊得那樣整齊主要是因為有客人來家要給人一個好印象。
樂心說之所以在家裏招待她主要是那幾天打牌輸了手裏沒錢了,而老同學正好說在外麵吃膩了,而且也想看看樂心的家,所以就到家裏來了,而且是當天的下午兩點鍾來的,樂心說你象是跟蹤我似的,你早不回來晚不回來,我同學一來你就到家了。
樂心不愧為創聯部的,盡管他無法自圓其說,但他狡辯的伎倆是一流的。
現在我在他的身邊躺下來,這是我這一輩子的男人,這是我同床共枕十八年的夫君,這是我在少女時代憧憬的生活,噢,讓我還來陪你睡一會兒吧,過完這一刻,我們夫妻的緣份就算盡了。
這枕頭還是那麼軟,這還是我們結婚時我去紅城大樓買的,雙人枕,蘆花芯,月白的枕套,底布上起著淡黃的臘梅,一枕十八年,這上麵留下了我多少淚痕,樂心你知道嗎?有多少個夜晚我獨自飲泣,我默默承受著你強加給我的恥辱,守著日子活著。你那內衣荷包裏隱藏著的避孕套,你的錢夾裏陌生女人的照片,你那內褲上留下的汙穢,我都知道,我不想跟你吵,在這個電視台的大雜院內這是我保留的唯一一份自尊,也是我為兒子極盡忍耐所保留的唯一一份秘密。我維護著一份虛偽的和睦,這種殘酷的虛偽你知我知。
現在你可以解脫了,我不再是你的羈絆了,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沒有必要再找任何借口了。隻是樂毅我放不下,現在我求你,求你醒醒吧,那是你的骨肉,我求你把他養大成人,你要給足他的學費和生活費,讓他順利完成學業。
想起我的毅兒,我的淚又來了,這一次流過我不會再流淚了,從今以後,多少怨艾都將隨風飄散,從此你在陽間,我在陰間,我們已經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了。樂心,你我夫妻十八載真如噩夢一場,在你那裏我沒有享受到愛的溫暖,有的隻是恥辱,是月老係錯了紅線,在這即將離別之際,我就拜托你這一件事,你要是還象現在這樣對孩子不管不問,我做鬼也是不會放過你的。
現在我要去看看我的兒子。
樂毅我的兒,我舍不下的是你。你這兩天還好嗎?外省的Z市比古城熱鬧多了,早起的清潔工也在掃大街了,這一點和古城一樣,也許全世界所有城市的清潔工都是半夜起床的,有一些貨車在寂靜的街上走過,路上有邁著醉步的漢子東倒西歪,轟隆隆的火車開了過來,外省的經濟比古城發達,單就這街上的店麵裝璜就比古城有生氣多了。
這裏是一所美麗的校園,參天的古木和高聳的樓房給這所校園增了滄桑之感,毅兒,你學的是會計專業吧?當初選這個專業你是那樣的固執,你後來才告訴我你的理由,你說我一輩子沒拿到注冊會計師的證,你是要幫我拿回來。我的孩子,你本來是愛好美術設計的,現在你卻為了我選擇了這個枯燥無趣的專業。我怪你不該作出這樣的犧牲,你說這不是犧牲,你說這即使是犧牲也是有意義的。你是多麼懂事的孩子,從小到大就是這樣,我的兒啊,媽是看不到你成功的那一天了。噢,你的睡姿還是小時的模樣,仰著身子張開兩腿,一幅玩皮像。被子你又掀開了,再沒有誰夜半來為你蓋上蹭開的被子,今後的路靠你自己走了。我的苦命的兒啊!媽舍不得你啊,你鎖緊雙眉在想什麼?你嘴巴吧咂吧咂地在吃什麼好東西?對了,我的褲子荷包裏還有一片口香糖,那是我前幾天回家時你怕我暈車幫我買的,現在還剩一片,我的兒,我幫你放在口裏。
毅兒啊,媽這輩子對不起你,有些話好想對你說明白,可不知道怎麼對你說,孩子,你生下就是一個錯誤。你的父親帶著我和你從工廠遷入電視台,那時你還在媽的肚子裏,實以為從此換一種生活方式,過一種舒適的生活,哪知命運弄人,我們從前那種安寧的生活永遠地結束了。你的父親作為電視台的新聞記者,結交太廣,他交友不慎,生活糜爛。為了你,我忍著,孩子,我希望你象一個正常的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我不想讓生活的陰影罩在你的身上。我忍了十八年,忍到你上了大學,而今我要走了,我已沒辦法供給你的學業,媽下崗了,每月兩百元,你爸盡管有二千多元的工資,每月他隻給我五百元,再多要一分錢都不可能。這七百元我每月要給你五百元,還有兩百多元我隻能過最簡單的生活。連一瓶擦臉的潤膚霜也不敢買,一件內衣我穿了十二年。孩子,我將這些告訴你,是因為你如今是大學生了,是成年人了,你多少可以明辨是非了。但願我的離去能喚醒你爸的良知。好了,再見了,毅兒,你好自為之,多加保重啊,我要走了,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