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第三章 山間飛鷹

貴子因多半天不著家,春枝急了,她顛著小腳跑去問雲子,雲子搖搖頭,二叔火了:“就快娶媳婦成家的人了,還總是當是甩手掌櫃的。嫂子,你得好生管著他,不能讓他由著性子來。”

春枝隻得“是是是”的應著又向楊玉和這邊跑。

春枝到東院時,剛好楊玉和到家,正準備明天進城的貨。見到春枝,他直截了當地說:“貴子他娘,我正想和你說個事。來,屋裏說。”

兩人走進屋,春枝正想說貴子的事,二爺先開了口:“我給貴子從南邊找了個媳婦。家是大家主,閨女也不錯。和咱們家也算門當戶對。我想貴子大了,也到成家的年齡了。你看呢?”

春枝高興的一笑說:“好啊,二叔,找個媳婦栓住他,省得總是往外邊跑。這不,我找您就是為這。他多半天都不著家了,問誰誰不知他去哪了。我真快急死了。”

楊玉和沉思著,他斷定在紅石村見到的那個小夥子就是貴子,但他相信貴子做事有分寸,再說那邊是邊區政府,貴子幹得一定是大事好事。想到這裏,楊玉和不慌不忙勸慰說:“沒事兒,孩子大了,你讓他幹他想幹的事,這有利於他頂立門口嘛。總讓他圍著家轉能有啥出息?”

“是這個理兒。可我不是擔心他嘛。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兒……” 春枝聲辯著。

楊玉和理解地看著春枝說:“當娘的有這擔心也對。要不我說要給她娶個媳婦呢。這事就這樣定了,我找個人選取個吉日。你就操辦著家裏的,讓你二奶奶幫著。”說著就向外走。

春枝又喜又憂,心裏七上八下的,隻得悵悵著心走出二爺家。

貴子回了村,但並沒回家。他來到蓮花山山林裏,楊旭、文敬、趙可等人早等在這裏。他們的會大半又轉移到這裏開。茂密的山林像一張碩大的雨傘,嚴嚴實實在扣在山上,不知底細的人還真的不敢貿然進入。這裏既安全又便於撤退。

貴子拿出陳中交給他的包裹。楊旭掂了掂說:“這個陳中啊,真是個開明士紳。本來區裏收他的捐贈不少了,可他還是傾全力又為咱們區籌集了這麼多款子。是個好人呢,貴子,你沒跟人家說聲謝謝?”

貴子撓著頭皮,笑了笑說:“嗨,我忘了。”

楊旭點著貴子的腦門:“還沒長大。好了,你把這次開會的內容說一下。咱們馬上研究。”

貴子也學著梁政委的樣,簡明扼要的把會議內容向大家做了個彙報。然後他們就如何進行破壞敵人線路、公路的事進行了商量。

貴子說:“上級強調建立地方武裝不光是小遊擊,還要有打大仗的準備。梁政委說‘縣不離縣,區不離區’。而咱們也要村不離村。我看咱們村能攻能守。這山林、溝壑就是最好的屏障。”

楊旭接過來說:“對,在南溝和東南溝這兩條大溝裏挖一些可藏身的山洞,給村裏的百姓應急。一有情況,全村老少跑反就到這裏來。”

貴子想了想,說:“這個山林,也挖幾個洞子,不能讓百姓們知道。免得走露風聲。同時做好蓮花寺裏和尚的工作,必要時在寺裏避難,那裏敵人不可能進去。”

幾個人說到做到,他們又在山溝裏轉悠著定方位,測洞址。

此時正是太陽下山時分,一抹夕陽透進樹林,墨綠的鬆枝蒙上了一層綠膜,樹幹上的琥珀更像是瞪著金黃色的眼睛,淚水從它們的眼角汩汩沁出,而樹下的那一層層落下來的鬆針也油浸浸的發光、發亮……

時間從這幾個年青人身邊悄悄溜走了。直到回到各自的家時,貴子才記起自己早晨是偷著溜出去的。娘一定急壞了,他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果然不出他所料,進屋春枝在燒火。通紅的火苗從灶膛裏竄出來,將她的臉照得通紅。娘歲數不大,才不到四十歲,魚尾紋就上了臉,老式的發鬈盤在腦後,一綹散亂的頭發在耳後掖著,兩隻翠綠的耳環掛在耳垂。她雖然穿得與妯娌們別無二致,但卻是合體大方。在幾個妯娌中她是最漂亮的,也是最利索的。人們都說老楊家找媳婦,就數大的難找,不是人品出眾的不要,不知書達理的不要,沒有三把子兩把剪子的還不要。所以她在楊家的地位還是數一數二的。

春枝機械地拉著風箱,腦子裏卻在想著兒子……。想他到這時還不回來,怨他不該到哪也不跟娘說一聲。想到二爺說的那個媳婦,她的臉上有了笑紋。她相信二爺給楊家的長孫找的媳婦一定不會錯,更相信自己的兒子在外是幹正事,所以擔心歸擔心,她的心還是寬慰的,一想到自己就要當婆婆,她愜意的笑了。與其說是火烤紅了她的臉,不如說是心裏想的事讓她臉紅。

貴子沒想到娘會是這種情景,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蹲在娘身後,叫了聲“娘,我回來了。”

春枝被嚇了一跳,當她回頭看到真是兒子時,嗔怪地打了貴子一燒火棍:“你這個……臭小子,你這個……臭小子啊。”

本來這裏的女人罵孩子總是“狼吃的”、“狗啃的”,不是咒語而是親昵。春枝正要這樣罵,突然意識到兒子就要娶媳婦了,馬上改成了“臭小子”。這讓貴子心裏又是一陣愧悔。他推開娘說:“娘,你歇會,我來燒火。”

娘沒推辭,順從地給兒子讓了位,然後揭開鍋拿勺子在鍋裏絞了絞說:“貴子,我給你說個事兒。是好事。”

貴子給灶膛裏添了一把柴火,漫不經心的說:“啥好事?”

春枝興奮地說:“是南嶺石塘村的陳家閨女。你二爺說那閨女可好呢。人是人貌是貌,針線波活樣樣拿得起。她要進了咱們家,又是楊家第三代的大旗杆。娘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我也快有媳婦嘍。”她笑得兩眼眯成一道縫,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貴子這才想起怪不得陳家女那樣死乞百賴地纏著他。想到這裏,他也覺得好笑,不由的笑出了聲。

娘又親昵的拍了兒子肩膀一下說:“這小子,趕情早就想媳婦了,剛提了個頭就笑成這樣。可別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娘的話貴子隻聽了一半,思緒就飛走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工作、任務和責任,這個時候談婚事讓他無法和上級交代。總不能向他們說,你們抗日吧,我要娶妻生子了?說以後我是有老婆的人了,有啥事你們去吧?那自己還是個男人嗎?還是個抗聯主任嗎?不能,決不能。想到這裏,他停住了拉風箱的手說:“娘,我不想娶媳婦。我還小。”

“小?你爹在你這個年齡早有你大姐了。你不想娶也得娶。二爺都去看吉日了。” 春枝急了。

這時雲子走進來,聽到了他們娘倆的話說:“大哥有媳婦了?好事啊?哥你趕快娶了嫂子,二爺就該給我張羅了。我才比你小一歲。也快了。”

貴子不耐煩地:“去,去。你搗啥亂。”說完一下子站起來,放下燒火棍,說了聲“我找二爺說去”就跑向東院。春枝看著兒子的背影歎了口氣。

幽幽的燈光下,楊玉和斜靠在炕頭抽煙。煙鍋頭由抽動而發出忽明忽暗的光亮,照得他頦下的胡子也閃爍不定。他想起明天進城就要執行那項神聖使命了,心裏即緊張又興奮。他是個做事有底的人,凡事要做就要做好。所以他一直在思考著怎樣去完成這項任務。他在心底設想了無數個始料不及,也在心裏想好了無數個金蟬脫殼。但畢竟那是和日本人較量。這不同於拉腳做生意,這是民族之戰、國度之爭,他是中華民族的一員,與敵交戰,你死我活,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他感到肩上沉甸甸的份量。這使他想起妻子每每向孩子們講述的楊家將故事,越發感到曆史與現實原來是相似的。

靈芝看到男人總在抽悶煙,以為是為貴子的婚事發愁,便勸說道:“你呀,給別人當媒人的事也幹過不少,咋對自家的事就沒了經驗了呢,值得這樣勞心費神?來,燙腳吧。”賢惠的妻子多年來養成了習慣,無論多晚也得給男人燒水燙腳。難怪有人戲說楊玉和的鐵腳板是靠老婆的熱水泡出來的。

楊玉和的思緒被打斷,他很惱火,沒好氣地衝了妻子一句:“你懂啥?別管我。”

靈芝冷不丁受到男人的一通嗆白,不知所措,隻好將臉盆放到楊玉和腳下,然後拿起楊玉和的一件破棉襖縫起來。

楊玉和也感到自己這頓火發的好沒來由,由不得用抱歉的目光向妻子望去。這一望倒看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他磕了磕煙鍋頭,說:“哎,你先別縫。讓我想想。”

靈芝不知男人今天是怎麼了,風一陣火一陣的,住了手仰臉望著他。

楊玉和忽然又想起梁玉中的囑咐:“對任何人也要保密,包括家人。”想到這裏,他扭過身去,說:“沒事。沒事。你縫吧。縫吧。”

靈芝瞪著茫然的兩眼看著自己的男人,如掉進霧水裏。

楊玉和兩隻腳泡在熱水裏,從腳心直到全身燙得舒服極了。最讓他感到愜意的是剛才的那個想法,讓他興奮。洗完腳他又打著一鍋煙,還沒抽上幾口,貴子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進屋二話不說,直接對二爺說:“二爺,聽我娘說你要給我娶媳婦兒?”

楊玉和往裏挪了挪,給貴子讓了個地方。

貴子正要開口,楊玉和向他擺了擺手,對靈芝說:“哎,我說你到外麵去一下,我和孩子說點事。”

靈芝不情願地邊站起身往外走邊說:“有啥事還得昧著人?昧人沒好事。”

等靈芝走出,楊玉和壓低了聲音說:“今兒你去那邊了?”

貴子看著二爺不知說“去”還是說“沒去”合適,嘴張了張沒言聲。

“我知道你去過。可你有啥事得跟二爺說。二爺又不是外人。明白嗎?”

貴子又撓了撓頭皮,笑著說:“知道了,二爺。”

楊玉和又問:“那個女孩子是誰?”

貴子這下子矢口否認:“哪個女孩子?二爺,我不知您在說啥。”

楊玉和也不說穿,笑笑又吸一口煙說:“不知就不知。你呢,歲數也不小了,我給你說個媳婦,也對得起你死去的爹了。明天,我去城裏趕集,就給你找人看吉日。你心裏有個底,家裏的事也替你娘張羅著。”

貴子急了說:“二爺,這兵荒馬亂的,我不急娶媳婦。真的不急。我還有大事呢。”後半句是脫口而說的,貴子說罷有點後悔,說完他吐了吐舌頭。

不知二爺是沒聽清還是不計較,他沒有順著貴子的話頭說,隻是說了句:“家裏的事我說了算。就按我說的辦。你回去吧。”說著就要靈芝鋪炕展被,他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