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彌漫在大地上的疼痛
四下漫遊
一、在黑龍江邊聽《伊瑪堪》
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唱著一首歌
喝酒的赫哲人操著漢語
跟我談起流行音樂，現代派，風情園
我卻想著那個打魚的老人
有什麼從我們身邊溜走，我抓不住一條魚
篝火送來魚的腥味兒，“塔哈拉”鮮嫩可口
而那些魚的骨頭卻被出賣
穿牛仔褲的男孩子戴上鹿角帽
跳起街舞。貌似薩滿在請神
但送不走附在身上的鬼魂
這陳年的酒瓶鑲著雲卷兒
裝的卻是新酒。這魚皮衣服繡著花邊兒
一萬元一件。風情不過是件擺設
文化一旦用現代裝飾
世界就有了另外的模樣
這時從遠方傳來《伊瑪堪》，斷斷續續
像一個疲憊的人走走停停
很多人都忽略了那悲涼的長腔
隻有角落裏的神偶豎起耳朵
一個沉默的神偶
與誰通靈？此刻閉著眼睛
在滾滾的黑龍江邊低下頭來
我的左耳用來聽流行音樂，右耳用來傾聽史詩
一個被旋律左右，一個被靈魂牽引
我要追趕多久，才能分辨出人神
究竟相隔著什麼？而英雄已經渡過河去
當一個強大的身影，慢慢地轉過身去
消失在蒼茫之中
我突然淚流滿麵……
二、清新印象
這是哪裏？雨剛剛下過，那些植物
突然抬起頭來。我未被潤色
眼睛被什麼輕輕地擦了一下
由此我看清了一些幽暗的事物
我來自堅硬的北方，帶著幹燥的指甲
那些平淡的生活
都像劃痕一樣被分開
那邊是寂寞，風聲打不開我的身體
而這邊是水，我跟著她湧到風裏
哦，我神秘地擁有了水的韻律
我所理解的濕潤、溫暖，就像今夜
植物做了我的芳鄰
香氣覆蓋了我的夢，我比以往香甜
即便是在暗處，看上去也是發亮的
三、在江上
在江上我任風吹著，時間不想說話
我的前後都失去了參照
不知道遼闊是否還有邊際
五月的江水像適度的語氣
娓娓道來：逆著時間與風向
也許會走到一個高處
而順著水流與坡度
而會落進一個缺口
我要預先填充了它，並在回憶中倒出
我隻有敬畏，我要開口讚美——
這塵埃之上的眼睛，這胸口之中的寶石
這拂去喧囂與疲憊的手指
我被你撫慰。一棵水草漂著，自由、單純
沒有什麼訴求，就已經了然
我皮膚上的丘疹，臉上的斑點
都被你照亮。心上的陰影也因此減輕了重量
在江上，我是個在夢中睡眠的人
不願醒來。一個獨自的漫遊者
不願顯露。對於湖光我終於有了底色——
山色就在湖裏，或在我心上
自然與自然的映照
是最美的。我帶著自身夾生的部分
一秒比一秒地清澈、濕潤——
四、重新認識水
無論我以怎樣的姿勢，以什麼體溫
來體會水的另一種形狀
我都會有一種驚訝，好像我從來不曾親近過水。
這個傍晚浸在水裏，隨便地碰一下
我都會疑心劃破了她
你這多汁的肌膚，從裏到外都是水做的
我要愛撫你，必須先做你的某種分子
我把雙手伸進了水裏
水意就順從了我的意思，是清澈的
有一股無法形容的神秘幽香
我停下來，是泉水把我收得太緊。
我試圖用手指夾住，試圖把握
一些溫暖的瞬間。就像水從來都不說話
在你的溫差裏，我看見了水中的水
以及雲中的雲。我麵容中市井的表情
還有隱藏在麵容背後的塵垢，都被擦亮
似乎第一次與水親密接觸。泉哪
你就是我手指上的火苗
我雙眼裏的蓮花，我秘密的情人
在一些親人的圍困裏
舒展得失去了骨頭
一幅知命與認命的模樣
從此我具有了自潔的能力
今天，我重新認識了水
和水中的植物水邊的人民
就像重新認識了我自己。並身在其中
我用江水的波濤、鳥兒的叫聲
說出我喪失的愛，我此生無法到達的遼闊——
五、寂寞的蘑菇
對於蘑菇，我並不是個陌生人
想不到千裏迢迢，我再次來跟你相會——
我知道你不在絢爛的地方出現
你有你的個性。雖然這是個百無禁忌的年代
但你依然持有自己的操守
你堅持在暗處，我經常找不到你
卻在寂寞的時候跟你相遇
據說最高貴的蘑菇莫過於靈芝
她過於隱忍。具有多種功效
而見到她的人是有福的
甚至這福就是一個虛無、一場夢
所以我不肯發出輕微的歎息
我怕會驚散了一個神話
在清新，我見到了靈芝，並與她默默相望
親切得就像我鄰家的姐姐——
而我們曾隔著多少世俗與平庸
我要拒絕它們，又需要多少陰天雨天？
吃過蘑菇，喝過酒，鮮美原本就是
這一道湯——這湯中的百味，……
還有什麼值得回味？值得一個人
慢慢地走，慢慢地期待，一直走到絕望？
而今我是有福的了
有福的人，總會在寂寞中忍過寂寞
在驚喜中忍住驚喜
對於蘑菇，我已經不習慣讚美了
一隻堅忍的蘑菇，在用風雨說話
一個堅忍的人，該用什麼說話？
六、醉生醉死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從未有人像你那樣，在意過風
一顆素心，在風中搖晃的樣子
像一聲歎息。你的笑容帶著傷
我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風和火
以及它傷人的聲音
潮濕的風吹著你，你向著四麵走
如果一笑可以傾城，那麼一首詩
可以傾國。風從八方吹來，
風就沒有了方向。我從空中來
我就失去了眺望你的天空
你吻過火，你嚐過火的味道
你一會兒在風中，一會兒在火裏
風吹著火，我的憂傷愈演愈烈
直到暗處，用越來越模糊的理由
說出我對命運的置疑
那混亂的風就像我的敘述
缺少層次。一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你那熾烈的天真，像那場率性的雨
隔著什麼，一頭玻璃上的豹
漸漸地顯出它的斑斕
那些碎石的小路，比那些我走過的路更碎
我被什麼咯傷卻找不到傷口
像我找不到我日積月累的病
那種泛疼，如同泛愛一樣無效
你風一樣的笑，遮住了世界的火
火中的灰。灰中的氣息
我迷失在你文字的迷宮裏
懷抱著一團虛無的理想
左衝右突，卻終是被你揪得更緊
一匹閃電的馬秘密地跑過
想表達什麼卻先於聲音沉默
這飄忽不定的天氣帶著南方的氣質
我悶在裏麵，要說的話被卡在胸口
愛與自由、自由與美
一個生命的信仰者，必為生而醉
必為醉而死。這樣的醉生與醉死
還有什麼能夠更加燦爛？
錢塘江的大潮又起了，一陣風吹著不肯停下
一首詩好像是出自我的手筆
以我的暗傷，契合了那種痛
從此我要以一個愛人的形象，與風站在一起……
七、薔薇之遠
——柔軟的心窩抵著薔薇的花刺
你這康橋的柔波，這閃電
你這手指裏的錢塘江，這翡冷翠的夜
在我轉身的瞬間，蜂擁而來……
千麵之詩，你背著一個時代的怪獸
七月的薜荔隱在暗處
而你昭然。你一邊行走
一邊拔出那個時代的刺
它卡在你致命的咽喉，你不吐不快
多少人的心口滿是荊棘？包括我
自願放棄飛翔的高度，一直落到最低
像一隻厭倦的鳥兒，放棄喝水
誰還會對人，對所有的人抱有信仰？
薔薇薔薇，你對我的瓦解如此的徹底！
你的詩歌，我理解成一把長劍
柔中帶著刺、蝴蝶與新月
帶著我不可企及的美直抵我的痛處
使我的愛成為一種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