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於是,“藍煙兒”——“仙人脫衣”——月亮花,在它重生的那天起,就有了一個外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秘密……這真是石破天驚!

五、告示牌

上梁村換郵遞員了。

原來是個老的,姓秦,進村推車走,話也不多,見人就笑一笑。一般情況下,他把信放在代銷點前邊的“告示牌”下,就去了。凡掛號信、彙款單什麼的,也隻是找代銷點的東來蓋上章,說是誰誰家的,由東來代收代轉,這也省卻了很多的麻煩。

新來的就不一樣了。這新來的是個毛頭小夥,騎輛新郵車,進村車也不下,就那麼一路搖著鈴,滿街吆喝:“劉漢香,拿章!誰是劉漢香——劉老太,拿章拿章!……”吆喝了幾聲,不見動靜,這年輕人就站在當街裏,咋咋呼呼、焦焦躁躁地喊:“誰是劉漢香啊?——耳朵聾了?!快快快,拿章!”

這時候,東來從代銷點裏跑出來了,說:“來了,來了,給我吧。”

那年輕的郵差紮住車子,疑疑惑惑地望著他說:“你就是劉漢香?”

東來就說:“我不是。我這兒是個‘點’。信都放在我這裏,我代收代發,也代你們賣些郵票。老秦他退了?”

那年輕人“嗯”了一聲,從郵包裏拿出了一個夾子,從裏邊取出一個本子來,一邊往上寫著什麼,一邊問:“這劉老太多大歲數了?好福氣呀,養了四個好兒子,一下子就寄來了四張彙款單!”

東來說:“你說誰?”

那年輕人說:“劉漢香啊,劉老太……你們村沒有這個人嗎?”

東來笑了,說:“有是有,不是老太,是村長。”

那年輕人又“噢”了一聲,仿佛明白了似的,說:“村長啊,怪不得呢,到底是有權有勢,一下子送出去四個兒子!”

東來說:“不是她兒子,她、她沒有兒子……”就這麼說著,他接過那幾張彙款單一一看了,說:“我知道是誰寄的了。”

那年輕人詫異地望著東來:“不是她兒子?”

東來說:“不是。”

他說:“那是誰?”

東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支支吾吾地說:“,就算是兒子吧,就算兒子……”

“是養子?”那年輕人一臉很明白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了,隻說,“你簽上名,蓋上章,收好。”

東來笑了,就按他的吩咐一一辦了……而後,按照村裏的規矩,他把那四張彙款單放在了“告示牌”上。臨往上放的時候,他又拿起來重新看了一遍,那四張彙款單是從不同的地方彙來的,有三張是兩百元的,有一張是五百元的。彙款人分別是馮家昌、馮家興、馮家運、馮家福……東來就罵了一句:呸,王八羔子!

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全村人都看到了那四張彙款單……凡看了的,就上去“呸”一口,嘴裏罵罵咧咧的,說,看燒的?一群白眼狼!

也有的說,該!就讓他寄。他不是趁錢嗎?給他好好算算……雞巴,讓他寄!

後來東來就專門去找了香姑,問那彙款單怎麼辦。香姑很平靜,香姑說,問問家和,看他收不收,他要是不收,就退回去吧。再問家和,家和自然不收。家和說,那是給我“嫂”寄的,我不能收。東來什麼也不說,“呸”朝地上吐了一口,扭頭就走。

東來也沒有馬上退,他就讓那四張彙款單在“告示牌”上放著,那就像是展覽一樣,讓每一個路過的村人看……看了,就有人吐一口唾沫:“呸!”於是,這“告示牌”就成了村裏的一個恥辱牌。誰都知道,那是馮家的人做下了虧心的事,還債來了。可這債,還得了嗎?!

此後,一連幾個月,那個年輕的郵差總是在同一時間裏,按著車鈴來到東來的代銷點門前,高聲喊道:“劉漢香——拿章!”那寄錢的數目也不斷地增加,由兩百到五百,由五百到一千……最高的有一筆也寄過五千,到了五千的時候,東來就再一次拿著彙款單去問香姑,香姑還是那句話,退。可東來這人也邪,他就照常收下來,代香姑簽名、蓋章。而後,過上一段,再把上一次寄的彙款單退回去……這郵差就說,這村人真邪門!還有不要錢的?

當錢數越來越大的時候,人們嘴裏的唾沫就少了,都瞪著兩眼看那“告示牌”,看香姑有什麼表示……到了最後,人們不由得在心裏暗暗地佩服她。人們都知道,香姑沒有錢,香姑身上的衣裳雖也幹幹淨淨的,但都是些舊衣服,她好幾年都沒添過新衣服了,她的錢都花到種花上了。香姑是個人物啊!

展覽如常……那彙款單就成了一種象征,或者說是一種心力的較量。你不收不是?我還是照舊月月寄,這是一種承諾的兌現,也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補償。可是,對於村人來說,那就像是煉人的油鍋,是活炸人呢!於是,看見了就再罵,再呸!連聲的:呸呸呸!……不過,日子一長,也就見怪不怪,沒人再去看了。

可是,過了些日子,那“告示牌”前就又熱鬧起來了。因為那上邊寫了一個告示:

本村人,凡願意種月亮花的,可以所承包的土地入股;不願入股的,若想單獨幹,可購買花種,花種五元錢一粒。

這個告示是香姑寫上去的。人們圍著看了很久,也議論了很久,就覺得這種花可不是種果樹,要是以承包的土地入股,萬一砸了呢?也有人從上邊看出了點什麼,就說,怪不得香姑不稀罕那錢,她是不是想賣花種啊?那花種,就是再好,能是金豆子麼,她就敢要五塊錢一粒?!人們說,這年月,人都會變,香姑她是不是……於是,想來想去,也就罷了,沒人願種。

待又過了一些日子,那“告示”被人擦去了。“告示牌”上卻又重新改寫了一個新的告示,告示上說:

本村人,凡願種月亮花的,可免費贈送花種,免費指導種花技術。

這一次,又有很多人圍著看。看了,就越發的不信了。既然上次還要五元錢一粒,金豆子樣的貴!這一次,怎麼就不收錢了呢?那不是白送嗎?一說“白送”,人們就更加的猜疑了……可是,一些年輕人信了,死信!就跟家裏人鬧著要種,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可香姑又不許了,她見村裏人又要打架,就說,算了,我另想辦法吧。

在一個濺著露水的早晨,有人看見香姑背著幾盆花和一兜子烙饃走出了村莊,沒有人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過了有七八天的樣子,就見她又空著兩手回來了。有人問她:“那金豆子樣的花,賣了嗎?”她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突然有一天,幾輛轎車風馳電掣地開進了村子。從車上下來的都是些很光鮮的人物。隻見先是一個半光著上身的豔女子(也是穿著衣服的,那衣服閃閃燦燦,這裏一襻,那裏一褡,絲絲光光的亮……就讓人眼花得說不出那高級衣服的名堂了)“橐、橐”地下了車,而後小跑著開車門去了,緊著是一個穿西裝的胖老頭油光光地從車的另一邊走下來……人們就想,老天,那花一樣的漂亮女子原是給人開車門的呀!接下去,更讓人吃驚的事出現了,隻見後邊的車上也有人走下來了,那人竟是縣長(這是後來知道的 )!堂堂的縣長啊,就像跑堂的一樣緊著湊上前來,滿臉堆笑地陪著……轉過臉來,就見那縣長命令道:“村長哪?快去叫村長來!”

一陣忙亂之後,香姑被人叫來了。這時候,隻見那穿西裝的胖老頭,長伸著手快步上前,抓住香姑的手說:“劉小姐呀,我是奔你來的呀!……”

站在一旁的漂亮女子趕忙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的裘董事長,是專程從廣州趕來見你的。”

香姑就說:“歡迎,歡迎。”

這時候,縣長插話說:“裘董事長是香港大公司的老板,是大財神,能來我們內地小縣,可以說是大喜事啊!快去安排一下嘛。”

香姑點點頭,就讓人去找豆腐嫂端熱豆漿去了……待客人們在村辦公室坐下之後,那裘董事長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他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吸著,一下子變得既沉穩又老練,他望著香姑,很平靜地說:“劉小姐,在廣州,你怎麼說走就走呢?生意是可以談的嘛。”

香姑坐在那裏,默默地笑了笑,說:“我已經說過了,這花我不賣。”

裘董事長慢聲細語地說:“培育這種名貴的花卉的確不容易,我也十分理解你的心情。這樣好不好,我專程趕來,就是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是有誠意的啦。現在,我再出一個價格。這個價格,你肯定能接受啦,五十萬!怎麼樣?”

香姑搖了搖頭,竟還是那句話:“不賣。”

縣長看了看香姑,著急地吧咂了一下嘴……可他畢竟是縣長,就暗示說:“我看,裘董事長這次來,的確是有誠意的。再考慮考慮嘛。有些事,啊,也不要那麼死板,都是可以談的嘛。”

裘董事長再一次懇切地說:“劉小姐,你不要聽‘廣交會’上那些人亂講啦。我承認,這是一種很名貴的花卉,是罕見的稀世珍品。不然,我也不會出這個價格啦,這可是五十萬哪。我要說,這個價是沒人出得起的。你再考慮考慮嘛。另外,不客氣地說,在這方麵,我也算是一個內行啦……”

這時,坐在裘董事長身邊的那位女秘書馬上介紹說:“裘董是國際上有名的花卉專家,也是一位有碩士學位的植物學家。”

香姑笑著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

縣長就跟著說:“知道,知道。裘董事長大名如雷貫耳!”

裘董事長並不看縣長,他直直地望著香姑,沉吟了片刻,說:“這樣啦,劉小姐,這樣好不好,你出一個價格啦,你說個價?”

香姑說:“在廣州的時候,我就說過了……”

裘董事長聽了,無奈地搖搖頭,把眼閉上了,他慢慢地揉著眼圈,揉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之間,他睜開眼睛,鄭重地說:“我愛花,我太喜歡這個花了。我再報一次價,這是我的最後價格。花、種、技術、專利我一塊買了啦,全買,一口價——五百萬!”

屋子裏靜了,五百萬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它一下子就把人鎮了!隻見縣長直直地望著香姑,像要把她吃了似的!過了一會兒,隻見香姑歎了口氣,輕聲地喃喃自語著,她這話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無論多少錢,無論多少,無論多少……我都不賣。”

此時此刻,縣長坐不住了,縣長拍案而起,縣長厲聲嗬斥道:“——胡鬧!你你你,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

誰也沒有想到,香姑竟應承下來了,她說:“他們都這樣說。”

屋子裏悶了一會兒,裘董事長突然笑了,放聲大笑!人們也都跟著笑了……而後,裘董事長站起身來,說:“劉小姐,我服了你了。這樣好不好,讓我再看看花,這行嗎?”

香姑就說:“行。看看可以。”

於是,一行人站起身來,就往花棚走。在路上,縣長附在裘董事長耳邊說:“裘董事長,你不要著急,我再做做工作,這個工作我可以做。再談,再談談,我看還是可以談的。”

裘董事長搖著頭說:“這已經是天價了!我搞不懂啦……”

在那個簡陋的、很不像樣的花棚裏,裘董事長盯著那花看了很久很久……而後,他突然問:“你們這裏曾是南花北遷的集散地?”

香姑說:“是,史書上有記載。”

“這花俗名叫‘藍煙兒’?”

“是。史書上有記載。”

“又叫‘仙人脫衣’?”

“是。史書上有記載。”

“你起名為月亮花?”

“是,這名是我起的。”

裘董不再問了,就喃喃地說:“好,好啊。”片刻,他把香姑叫到一旁,又一次說:“我出五百萬,你都不賣啦?”

香姑就再一次說:“不賣。”

裘董盯了她一眼,就說:“好,有氣魄!”

……到了最後,那姓裘的香港商人擺擺手,有點喪氣地說:“走,走了啦。”於是,他們一行人就上了車。縣長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啪”地就把車門關上了!就把香姑一個人撇在了花棚的門口。

車隊絕塵而去,緩緩地開出了村口。裘董事長坐在車上,兩手捧著頭,一直沉默不語。在車上,那女秘書善解人意地勸解說:“裘董,算啦,這些人也太……”裘董事長先是不說話,過了片刻,他卻突然叫道:“停車!”司機回頭看了他一眼,立時就刹了車,隻見裘董事長閉著眼又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給我開回去。”

於是,一行人又重新坐下來。裘董事長就開門見山地說:“劉小姐,我再問一遍,你堅持要合作開發?”

香姑說:“是。”

“你是要重建花鎮?”

“是啊。”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是要以技術專利和承包的土地入股,我們出全部資金,共同開發,五五分成?”

“對。”

“那麼,你個人呢?”

“在廣州的時候,我就說過了,我個人一分錢不要。”

裘董事長說:“我再冒昧地問一句,這樣做,你圖什麼呢?”

他這麼一問,香姑心裏一酸,差一點掉下淚來,她沉吟了一會兒,說:“其實,我是很想賣給你的。別說五百萬,就是你給五萬,我也賣。隻是,有些事情,你們這樣的人是很難理解的……那就是理想。理想,我不能賣。”

裘董事長撓了撓頭,說:“那好,我不問了。不過,我算了一筆賬,要是合作的話,我們光前期投資,包括道路、水、電及花棚的改造,至少得兩千萬!也許兩千萬都不夠啦……不過,我還是被你說服了。好吧,我決心已下,答應你了。”可他心裏清楚,他這次來,是誌在必得!他當然是要賺錢的。一個商人,不賺錢的事情他是不做的。他知道,在這裏建一個基地,搞南花北銷,成本會很低很低……再說,這樣的名貴花卉,如果銷往歐洲,至少兩百美元一株!

香姑什麼也沒有說,香姑眼裏的淚下來了,那淚水一串一串地落下來……香姑喃喃地說:“如果沒人合作,我們就自己幹。”

縣長畢竟是縣長,縣長一下子就明白了這裏邊的利害關係!也許,這裏會出現一座新的城,那就是花城。要是真能實現的話,沒有比這更大的政績了!縣長激動地站起身來,說:“劉村長,裘董事長,我代表縣委、縣府全力支持你們!從今天起,我鄭重表態,在重建花鎮的問題上,你們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在本縣範圍內,無論出現什麼問題,都由我出麵協調!”

裘董事長先是謝了縣長,而後笑著說:“劉小姐,要是沒有什麼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簽合同了?”

可縣長卻說:“吃飯,先吃飯。”

香姑說:“我給你們擀麵條,炒雞蛋。行嗎?”

縣長說:“不!這次,不讓你們村裏掏一分錢,縣裏請客!”

…………

夜半時分,當香姑被縣長的專車送回上梁村的時候,一下車,她就看見了黑壓壓的人群,一村人都在村口默立著。沒有話,沒有人說一句話。隻是那眼,一層一層的眼,一眨一眨一眨……像燈一樣的亮!

六、六頭小獸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光的夜晚。

夜很黑,黑得就像鍋底。那夜氣一重一重地濃著,濃得化不開,要是在路上,那咳嗽聲就成了行人的路標。你要是不咳嗽,就是走碰頭,也看不清人的臉。夜真墨呀!

就是這麼一個夜晚,有六頭小獸竄進了上梁村。說起來,他們都是鄰村的孩子,最大的也隻有十七歲,小的十四歲。他們六個,在林子裏已經伏了很久了。憑著一個小火頭,他們趴在那裏,傳來傳去的,已吸了好幾支劣質香煙。到了夜半時刻,他們才一個個躡手躡腳地爬起來,陡然地來到了花棚的門前。

坐在花棚門口的馮家和剛剛打了一個盹兒,做了一個很甜美的好夢……可突然間,就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動了一下,覺得身子被壓著,很緊!等他拚命掙紮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人抬著飛跑……頭上套著一個塑料袋!

而後,這六頭小獸就大搖大擺地進了花棚。那領頭的,臉上有塊疤的,叫做豹子。緊跟著的,叫老貓。後邊依次是二狗、小兔子、三騾,走在最後的那個叫斑鳩……這時候,香姑還什麼也不知道,她正在花棚裏蹲著,手裏提著一盞馬燈。等她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那六頭小獸已圍在了她的身前。

開初的時候,豹子還是很講禮貌的。豹子說:“大姐,聽說你發財了?”

香姑吃了一驚,香姑說:“你們,想幹什麼?”

豹子很獰地一笑,說:“也不幹什麼。把那個箱子交出來吧!”

香姑說:“箱子,啥箱子?”

豹子說:“大姐,你也別裝了,交出來吧——”說著,豹子還用手比畫了一下:“那個裝錢的黑皮箱子,香港商人交給你的,四四方方的,有這麼大,交出來吧。”

香姑看著他們,想了想,說:“我這裏沒有箱子,真的沒有。你們還小,都還這麼年輕,我勸你們一句,別幹這樣的事情。我也實話告訴你們,確實有香港商人來過這裏,可他們真沒有留下什麼箱子……你們快回去吧。”

豹子說:“方圓百裏,誰都知道,你一下子掙了幾百萬,一個黑皮箱子裝著,你還說沒有?!老老實實把箱子交出來,難道說還讓我們動手不成?!”

香姑說:“我再勸你們一次,不要做犯法的事情。我不騙你們,真沒有箱子。快回去吧,不要讓家裏人操心。”

這時,老貓說:“我看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也別跟她囉嗦了。交不交吧?!”

香姑看著他們,一片綠瑩瑩的眼!隻有一個孩子的眼弱一些,香姑歎了口氣,就說:“那個孩兒,那小孩兒,你走,你快走。別跟著他們犯法了,趕快走吧。”

兔子什麼也沒有說,可兔子把頭低下去了……

豹子說:“操,捆,把她捆起來!”

於是,老貓,二狗,三騾,衝上來,就用繩子把香姑捆了……這時刻,豹子從腰裏掏出了一把殺豬用的牛耳尖刀,他把刀頂在了香姑的脖子上,說:“大姐,要是識相的,就把箱子交出來!”

那刀刃劃在脖子上,有一線血淌下來了,香姑兩眼一閉,喃喃地說:“天哪,誰來救救他們吧?!”

豹子笑了,豹子說:“救?誰來救你?!你喊吧,深更半夜的,看誰能來救你?!操,蹲在門口的那個家夥,早就被我們做了。痛快點,把錢交出來!”

香姑仍是喃喃地說:“救救他們,誰來救救他們……”

豹子看她嘴裏仍在不停地嘟噥……那刀就頂得更重了一些,咬著牙說:“說吧,要錢還是要命?!”

可香姑嘴裏說的還是那話:“救救他們,誰來救救他們……”

豹子竟然有些哭笑不得,豹子說:“操,還迷呢。救?誰能救你?!你就是喊破大天來,也沒人救你!痛快點——老老實實把錢交出來,錢能救你!”

這時候,兔子黃著小臉湊上來,對豹子說:“她,她說的不是那意思……”

豹子掃了他一眼,說:“啥意思?!”

兔子說:“她說的是……咱,咱們。”

豹子怔了一下,不相信地望著小兔子說:“說誰——咱?!”

兔子說:“她是說——救咱。”

“誰?救誰?——咱?!”豹子“吞兒”地就笑了,他笑得差點背過氣去!幾個孩子也都跟著笑了……豹子收了刀,就用那操刀的手端著香姑的下巴,另一隻手“啪、啪”地拍著香姑的臉,說:“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操,都到這般時候了,你還救誰呢?你這不是說瘋話嗎?你還是先救救你自己吧!”

不料,就在這時,兔子突然在香姑麵前跪下了,他語無倫次地說:“大姐,我聽見你說‘救’,那你就救救我們吧。我們六個是結拜兄弟,也是窮得沒有辦法了。豹子他欠了一屁股的賭債,老貓他……我們主要是為了斑鳩。斑鳩正在縣中上學呢,他學習成績很好,是能上大學的料,可他家裏塌窟窿了,繳不上學費……”

小兔子正囉囉嗦嗦地說著,可豹子一腳就把他踢翻了!豹子說:“滾雞巴蛋吧!誰讓你求她的?狗日的,你壞規矩了。滾!給我滾得遠遠的!這是用刀說話的時候——”說著,他轉過臉來,橫橫地盯著香姑,那牛耳尖刀再一次對準了香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誰也別救,你先救你自己,拿錢來,拿錢換命!”

又是一道血線淌下來了……可香姑還是那句話:“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小兔子忍不住,捂著半邊臉又跑上來說:“大姐,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你富了,讓我們也沾一點腥不行嗎?哪怕給個十萬八萬的……你給個十萬八萬的,就把斑鳩給救了。他能考出去的,他要是考上大學,將來做了大官,會還報你的……你說是不是斑鳩?”

斑鳩嘴裏嘟噥了兩聲,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豹子一下子就火了,他揪著兔子連扇了他幾個耳光!喝道:“狗日的,你胡日白什麼?再敢胡說,我剁了你!我說了,一百萬,至少一百萬,少一分都不中!”

那一百萬,雖然是嘴上喊出來的,雖然隻是個數字,還是讓人興奮!幾個年輕人捋了袖子,摩拳擦掌的,眼裏都冒著一片綠光……此時此刻,老貓說話了,老貓說:“你們知道女人最怕啥?”

豹子說:“怕啥?”

老貓有些得意地小聲說:“女人怕日!咱們把她剝光,日了她!到了那時候,叫她幹啥她幹啥……”

在他們結拜兄弟中,老貓主意最多,也是最陰的一個。老貓從小沒爹,老貓的娘就是被老貓活活氣死的。平日裏,老貓最愛玩的遊戲就是逮一隻活老鼠,而後把它在油桶裏蘸濕了,用手提著尾巴,劃根火柴“噌”一下點著,那著了火的老鼠就“吱吱”叫著,疼得滿街亂跑……這是老貓最高興的時候!所以,在他們六人中間,老貓就有些“軍師”的味道了。聽老貓這麼一說,他們幾人這才打量起香姑來,幾個“生瓜蛋子”就這麼一看,那眼一個個就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瘋了!

老貓的話剛一落,豹子的氣就喘不勻了。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操起那把牛耳尖刀,開始一層一層地去剝香姑的衣裳。那刀是很鋒利的,刀子挑在布上,那布“嘶嘶、噝噝”地響著;刀子挑在扣子上,扣子就一個個“嘣、嘣”地炸出去……他就這麼從上到下,從外到裏,一片一片地把香姑身上穿的全挑去了,一個布片也不留!

花棚裏一下子就靜下來了,那靜是很瘮人的!——在他們眼前,是一個半透明的胴體,那胴體在馬燈的輝映下,放射出鋼藍色的幽幽白光,那光聖潔、肅穆,晶瑩似雪,就像是一座渾然天成的冰雕!那兩隻挺挺的乳房,就像是泛著藍光的玉葫蘆,那圓潤的弧線仿佛也是由藍冰雕刻而成的,一抹天然的曲線上陡地就塑著兩粒放著神光的紫葡萄!而那妙曼的玉體自上而下,更是一處一處燃燒著幽藍色的光芒……這是人嗎?!

六頭小獸,就那麼呆呆地望著……他們是被那美鎮住了!有那麼一刻,他們一個個像是嚇傻了一般,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豹子喃喃地說:“玻璃人兒。媽呀,這就像是個玻璃人兒。”就這麼說著,他伸出了一個指頭,怯怯地點了一下那胴體,“噝”地一下又縮回來了,他說:“噝,我操,燙,還挺燙!”而後,他又一次伸出指頭,點了一下,立馬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說:“乖乖,又滑又燙!”

站在一旁的老貓說:“燙嗎?”

豹子說:“你摸摸,真的,燙手。”

老貓說:“我試試。”說著,他回過身來,對斑鳩說:“斑鳩,你的煙呢,給我一支。”

斑鳩像是沒聽見似的,就傻愣愣地在那兒站著,腿有些抖……老貓上去朝他臉上拍了一掌,“看你那膽兒,比門鼻兒還小!”而後,他掏了斑鳩的兜,從他兜裏摸出了一個半空的煙盒,那煙盒裏就剩下一支煙了,他把那煙點著,吸了兩口,大步走上前去,獰笑了一聲,猛地把那煙頭按在了玉一樣的胴體上,隻聽得“噝——呀”的一聲,那胴體就抖起來……老貓興奮地說:“看,快看,這才叫燙哪!”

三騾興奮了,手一指說:“奶,你敢燙那奶?!”

……隻聽得“哧!”的一聲,花棚裏立時彌漫著一股燒葡萄的氣味!

這時候,斑鳩突然哭了,斑鳩哭著說:“不是說弄錢的嗎?不是說光弄錢嗎?我走我走,我不幹了……”

豹子惱了,豹子說:“狗日的,你看你那熊樣!你哭個鳥啊?滾,滾雞巴蛋!”

可是,老貓卻說:“不能走。誰也不能走。都到這一步了,誰也不能出這個門!咱可是磕過頭,燒過香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想富,不豁出來,你富個屌啊?今兒個,咱可是豁出來了,一個一個來,排著日!你要不來硬的,她會給錢嗎?!”

兔子低著頭,喃喃地說:“要是……還不給呢?”

老貓咬牙切齒地說:“不給?不給就滅了她,反正不能留活口!”

豹子在袖子上擦了一下刀,說:“就是。聽貓的,誰敢出這個門,我剁了他!”

這時,香姑動了一下,陡地,嘴裏連著噴出了幾口鮮血!在昏迷中,她嘴裏仍在喃喃地說:“誰來救救他們……”

黎明時分,那綁在樹上的馮家和,終於把捆在身上的繩子磨斷了!他取下了套在頭上的塑料袋,踉踉蹌蹌地朝村裏跑去,一邊跑一邊狂喊著……不久,村裏的鍾聲響了,那鍾聲急煎煎地劃過了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