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絡腮胡子的顧友才接著也舉起了右手,大聲說道:“我保證,我沒拿。”

全場肅靜了一兩秒鍾。

主持會議的省紀委孫書記剛要宣布散會,市委的秦書記舉起了手,大聲說道:“我沒拿。”然後接著第四個、第五個……都舉起手表態,不一會兒工夫,所有與會的領導同誌都舉起了右手,他們全都保證自己沒有拿東鋼的內部職工股,和張秘書被殺案沒有任何關聯。那麼……那三十萬份職工股究竟哪去了?張秘書的被殺和這三十萬份職工股難道沒有一點關係?章恒書記千裏迢迢帶病從海南趕回來,開這麼個吹風會,完全沒有必要?完全是“神經過敏”、“庸人自擾”?會場上一下安靜下來,安靜得似乎馬上就要發生大爆炸似的。主持會議的省紀委孫書記看了一下章書記,他想知道他現在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章恒書記拿起自己的保溫茶杯,不緊不慢地隻說了兩個字:“散會。”

傍晚時分,方雨珠帶著方雨林急匆匆地走進那家中低檔飯店,並推開一間雅座間的門時,那裏居然已經有五六個年齡和方雨林相仿的男女青年在等著他倆了。白天,方雨珠到區勞動局職業介紹所去找活兒,居然遇見方雨林中學時的一個老同學在那個介紹所裏當工作人員。那個老同學興奮地說,他已經有好些年沒見到方雨林了,他們一幫老同學也都特別想念方雨林。於是約了他倆到這個小飯店來見麵。據說這個小飯店也是他們的一個老同學開的。但一走進雅座間,卻讓方雨珠愣了一愣:因為那五六個男女都在一本正經地看報,並且全都背對著他倆,挺不是味兒的。

“不是這兒吧?”方雨珠疑惑地打量了一眼那個穿著皺巴巴舊綢子旗袍的領座小姐,問道。曆來機敏的方雨林四下裏踅摸了一下,也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兒,剛想撤身,從門後閃出兩位壯漢,一把抓住他的兩隻手腕,大叫一聲:“方雨林,你還想溜?”隨著這聲吼,那幾個裝著在看報的男女立刻放下報紙,轉過身來衝著“被擒”的方雨林笑道:“哈哈,方雨林,你總算自投羅網了!”

方雨珠完全被嚇傻了,隻知道慌急慌亂地叫喊:“你們幹啥?你們幹啥?”兩位女青年悄悄地笑著把方雨珠拉到門外,低聲地對她說:“沒事,你就安安生生地在一邊待著。沒事的。”

幾位二十五中的老同學因為當年他們的“領頭人”方雨林自打離開母校後,再沒跟他們聯絡,以為他戴了大蓋帽,忙著在“吃了被告吃原告”,瞧不上哥兒幾個了,早就窩著一肚子火,正急著沒機會收拾他哩。

“你小子牛掰了,是不?當了個狗屎副大隊長,就找不著北了,是不?”

“不是不是,真不是……”

哥兒幾個哪信這個,早準備了一根繩子,一會兒工夫便七手八腳地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哥們兒……哥們兒……”

“操!找你多少回,你不答理!你這個臭警察!”

“各位……各位……請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還解釋什麼呀!走,扔狗日的大鬆江裏去。”

方雨林故意掙紮著,大聲叫嚷:“扔不得……扔不得……兄弟還沒討老婆哩,這就打發了,實在冤得慌……這兩年不是兄弟不答理各位,實在也是有難言之隱哪……各位……各位……再說,我今天就是犯了‘死罪’,你們也得允許我做最後的陳述啊!”

“行,聽他說。”鬆了綁,哥們兒姐們兒團團把方雨林圍住,一心想聽他解釋。方雨林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慢慢抬起頭問道:“我說的,你們信嗎?”

“那得看你說什麼了,是實話,當然信。”

“好,那我說。其實也簡單,就一個理由:我就是當警察沒當出名堂來,覺得沒臉見各位。”說完後,方雨林便再不做聲了。

老同學們互相打量了一下,也沉默了起來。聽得出,方雨林說的是實話。當年方雨林是他們中間功課最好、腦袋瓜兒最靈的一個,拿班主任老師的話,他應該進北大清華。最不濟,也得去哈軍工或國防科大那樣的重點。可這小子偏偏要考法學院,要搞刑偵。大夥兒實在想不通,還以為是丁潔鬧的,是她暗中影響了方雨林的擇校方向。幾個人還正經找丁潔掰開了揉碎了、從國內外大好形勢一直分析到弗洛伊德性心理,好好地談了兩三個小時。最後,丁潔隻說了一句話,就把他們問傻了。丁潔說:“你們這個方雨林是受人影響的人嗎?告訴你們,我考法學院,還是他影響的哩!”幾位認真一想,是啊,從來沒聽說過丁潔喜歡法學,她怎麼可能再拉著方雨林去“跳這火坑”呢?出學校門這些年,這幾位老同學中,就那個在區勞動局職業介紹所工作的老同學慘點兒,還戴著個馬籠頭在吃皇糧,跟方雨林差不離兒,餓不死,也好不到哪去。其餘的都有了自己的那一攤兒,甭管大小吧,幹好幹賴都是自己的,房子車子孩子基本都置齊了。

“雨林,你還是換一個行當幹幹吧,幹嗎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呢?”老同學們沉靜下來,感慨萬分地勸慰道。

“跟你實說了吧。今天約你來,哥兒幾個就是想給你換換腦子,上我這兒來幹吧。”其中的一位說道,“我在我的公司裏給你專設個保安部經理的位置。雨珠要願意的話,可以上我的門市部當個出納什麼的。一年我給你倆這個數。”說著伸出五個手指晃了晃。

方雨珠大著膽問:“五千?”

那位老同學撇撇嘴道:“你存心寒磣我呢?”

方雨珠遲遲疑疑地倒吸一口氣,一狠心問道:“五……五……五萬?”

老同學說道:“不好意思。”

他的話音剛一落地,在場所有的老同學都不由自主地拍起巴掌來。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馬路上空無一人。方雨林和方雨珠默默地走著。方雨珠不時地偷偷瞟一眼方雨林,總想跟他說些什麼。但方雨林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沒有覺察方雨珠的這點微妙心態。走了沒多遠,突然一輛掃雪車“隆隆”地拐過十字路口,向他們照直開來。方雨林好像也沒覺察似的,依然照直走他的路。方雨珠忙拉了他一把,掃雪車與他擦肩而過。掃雪車司機探出頭來狠狠地罵了一句:“活膩歪了?”方雨珠追著掃雪車,也罵道:“你才活膩歪了!”掃雪車沒再答理她,“隆隆”地走遠了。方雨林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呆站在馬路中間,眼睛直瞪瞪地注視著身後不遠處的那個小飯店。